《若我运气爆表，阁下又该如何应对？》潇潇湘水

1、初出江湖

　　一大早，侍女小鬟打来洗脸水，“姑娘，这是挑夫天不亮就挑回来的山泉水，你快洗脸吧。”

　　杨冰清摇摇头，“不洗了，我脸上本来就干，好容易养了一夜的油脂，用来润肤正合时宜，怎能暴殄天物？”

　　“那我帮你梳头吧。”

　　“不用了，”杨冰清抬手阻止，她揽镜自顾，“你去找件灰色的衣裳来，看起来像村姑的那种。”

　　小鬟道：“姑娘只要略加打扮，便无人敢靠近半分，唉，我也想体验一下这样的烦恼。”

　　杨冰清却高兴不起来，山野之地，人人灰头土脸，拱肩缩背，显得她出类拔萃。但是幼年在楚宫里，她曾见过天下各地的绝色，跟她们相比，直如瓦砾与珍珠。这些年，任她如何打扮，如何塑身养形，都绝无可能与那些人一较高下。她咬住嘴唇，有点不甘心，难道有些东西，生来没有，就一定不会有？

　　小鬟拍了马屁，见马没有反应，反而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两人来到渡口，售票的长亭里早挤满了山民，杨冰清径直走到队伍前，问卖票翁道：“老伯，这么多人排队，我今天还能坐上去雁州的船吗？”

　　老伯道：“急什么？你第一次坐船吗？去雁州的船半夜都有。”

　　雁州与小龙县毗邻，两地因为嫁娶频繁，一贯互称老表，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龙雁山山顶有几处绝佳的山泉，常年有士兵把手，专供达官贵人所用。而其它几处山泉，也常年有山民挑到各地去卖。小龙县的山民去雁州走亲访友，都会挑点山泉水过去。

　　众人笑了起来，有个伢子阴阳怪气道：“咦，竟然第一次坐船，家里得有多穷。”

　　何相宜第一眼见杨冰清，就觉得她眉清目秀，眉宇间还有几分书卷气，大抵跟她一样——出身贫寒，但家里有个秀才爹爹。本着惺惺相惜的心理，陈碧玉站出来指着伢子，“你天天坐船吗？你很了不起吗？我看你也就很一般吧？”

　　伢子反问道：“我确实很一般，难道你很二般吗？”紧接着，伢子身边聚拢了七八个山民，看上去都是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纷纷指责柔曦：“你凭什么骂我们？有爹生没娘养，在这里狗一样叫。”

　　柔曦没想到对面这么多人，忽然怂了下来。村里人总说她蠢，如今仔细一想，其实别人并没有冤枉她，出门在外，根本没必要惹事的，也许那个姑娘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忙。

　　忽然，小鬟的手向柔曦劈将过去，柔曦吓了一跳，惊魂甫定之下，发现小鬟拦住了一个中年农夫的手。原来，农夫听人说有个小丫头跟他女人吵架，赶过来时，听见女人说有人狗叫，于是举手便要打那狗叫之人，却被小鬟挡住。

　　何相宜吓得魂都没了，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少说话。

　　“没必要打人吧？”小鬟说道。

　　众人见此情形，纷纷都说：“算了，人家小女孩不懂事，你个大男人没必要跟人家计较。”

　　柔曦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推开，原来男人手被小鬟扣住，就用膝盖去踢。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雁州学堂何相宜，每年考试都是全书院第一名，感谢大家仗义相助！”何相宜吓得有点懵，声音既洪亮又颤抖。

　　自则天皇帝之后，民间女子地位一再削减，能去学堂的，至少得是乡绅之女，谁人敢动？农夫不敢再骂，只是，自家儿子平白无故被人骂，如何不气？

　　这时，有个后生递过来三张船票，“两位姑娘，上船吧？我给你们买好了票。”

　　农夫见杨冰清与何相宜一伙：“后生仔，你还给人买票呢，这种女的，自恃有几分姿色，故意说话引起你注意，其实她就是想说，”农夫用两根食指指着腮帮子，摇头晃脑，吊着嗓子道，“小哥哥们，你们过来看看我这张脸，好看吗？好看的话，帮我买票。”

　　何相宜连忙拉开荷包，数了五文钱递给后生，“谢谢你。”杨冰清也神色自若地扯开荷包，数出十文钱来。后生连忙摆手，“也没几个钱，两位姑娘不必客气，下次遇到了，你们帮我买就是了。”后生又对何相宜道：“我也是雁州学堂的，我叫刘汉卿。”

　　何相宜闻言，把钱放回荷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冰清道：“我不是雁州学堂的，无功不受禄，我得把钱还你。”

　　两人推搡数个回合，刘汉卿道：“姑娘，小事一桩，莫要推辞了，推来推去，也是你吃亏，何苦哉。”杨冰清这才作罢。

　　上了船，刘汉卿连忙捡了几个蒲团，把最干净的递给杨冰清，次一点的递给何相宜。四人并排坐下来，刘汉卿坐在最左边，杨冰清为了避嫌，捡最右边坐下了。

　　刘汉卿见杨冰清生得超凡脱俗，想问她是哪里人，却见杨冰清早拿出个软垫，靠在小鬟身上睡着了，只好与何相宜攀谈。

　　刘汉卿道：“姑娘，很少有女孩子念书，你念书是为了做女官，还是做学问，还是做别的？”

　　何相宜道：“我没想那么多，我才念半年，我想当个抄书工，帮家里减免负担。”

　　“噢，这样啊。最近我听说个消息，朝廷斥巨资建设医馆药堂，你们女孩子反正也考不了科举，不如去试试？将来当个大夫、药师，也好过抄书。”

　　“唉，”何相宜叹了口气，“其实，我家里没钱，是山长看在我亲戚的份上，让我在学堂里旁听，我妈妈不同意，三番四次让我回家做工，我哪里有钱去学医药呢？”

　　刘汉卿道：“姑娘，这个不要钱的。只要通过考试，不仅不用交学费，每个月还有钱拿。”

　　何相宜道：“天哪，有这样的好事？那我一定要试试。”

　　刘汉卿一边与何相宜说话，一边去看杨冰清，见她迟迟未醒，很是遗憾。今日惊鸿一瞥，就连河两岸的风光都变得旖旎起来，他思绪奔涌，于是拿出纸笔，准备画下此时此刻，日后挂在墙头，时时勉励自己不忘悬梁刺股之志。

　　刘汉卿一边画下两岸的风光，一边在心里吟咏道：金榜题名日，红袖添香时。

　　“你也会画画？”何相宜发出惊叹。

　　刘汉卿道：“雕虫小技，不足为奇，你爸爸也会画画吗？”一个“也”字，显然她也认识画画的人，此人非父即兄。

　　何相宜道：“是的，他画得很好，但是我不会。”

　　“画画这种事，生来会，就会，生来不会，那就不会了。”

　　杨冰清伸了个懒腰，“到哪里了？”小鬟道：“才到仙塘，姑娘何妨多睡一会？”

　　杨冰清道：“河两岸的风光很美，我舍不得睡了。”

　　刘汉卿的内心仿佛淌过一丝暖流，他有些心虚，不敢往那边看。他对杨冰清道：“对了，我会算命，你要算一下吗？”

　　何相宜道：“辛戌年七月二十九，或者是二十八，时辰不确定，可能是二十八亥时或者子时，也有可能是二十九的丑时。”

　　刘汉卿心想，出生时不知准确时辰，可见其母生产时，几近无人陪伴，可见家境贫寒。她的名字又有几分书卷气，可见其父喝过墨水，不然山长也不会举荐她入学。她既入过学堂，然则家境贫寒，将来难免心高气傲。适才她帮人解围，可见为人有几分义气，只是言辞激烈，惹祸上身，又殃及旁人。拿身份压人时，又底气不足。从前我帮许多人买过船票，那些人嘴上说着无功不受禄，眼睛里却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以丑态毕露。而何相宜的一双眼睛写满纯澈，与众各别。

　　“你将来有很多弯路要走。”

　　何相宜有些失落。刘汉卿一边将何相宜的落寞尽收眼底，一边看杨冰清。此时，杨冰清若有所思，不知在听自己说话，还是在想事，这让他更生向往之意。做人，就应该像何冰清这样，一喜一怒不行于色，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喜怒不形于色”，雁州学堂的山长唐会敏总将这句话挂在耳边。何相宜既由山长举荐入学，必亲自受其训导。

　　何相宜埋头沉默，难以接受这个卦言，这更加印证了刘汉卿的想法。刘汉卿继续道：“你将来要吃很多苦的。”

　　是的，何相宜自然有吃不尽的苦，她何尝不知道呢。这是既定的事实，只不过别人再次提醒了她。

　　刘汉卿见她迟迟不问自己怎么化解。所谓江湖一点玄，说破不值钱，没有上赶着喂饭的道理，就让她继续饿着吧。他扭头看向杨冰清，见她迟迟不开口说话，内心升起无限惆怅。每回，他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时，从未失过手。可是杨冰清不为所动，可见她的心思更在自己之上。既然如此，他的一举一动在杨冰清面前如同班门弄斧，这让他感到很不安。于是，船刚靠岸，他就朝何相宜说了句，“我约了朋友，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