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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无人拥有纯净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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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人痛苦的吟呻之中,塞德奥听到了孩童响亮的哭泣声。
但接下来不久,便是一阵死寂,屋内响起了惊恐的尖叫,他破门而入,看到父亲手中的布团,浸着淋漓的鲜血,他将布团裹了又裹,仿佛生怕沾染到不祥的血迹。
父亲怒斥着他为何要进来,他整个人呆滞住了,中年男人带着布团从窗户翻了出去,不知要往哪里跑去,母亲将珍死死地抓住,她浑身汗液,疲惫不堪,脸色苍白几乎如透明,下身是破碎的脐带与血液……
“塞德奥,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她,求你了……”
珍声嘶力竭地求着,塞德奥连忙追了上去,翻过院落的围栏,一路追到父亲的身后,将他绊倒,夺过他手里的布团,他打开布团,看到那血淋淋的“孩子”后,吓得松开了手。
父亲捡起地上的人魔之子,再次包裹起来,他抬起手,将那孩子举起,悬在了一口枯井之上,他面目扭曲,“看到了吗?塞德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人魔的孽种,是被万有之主厌弃的不祥之物!如果不杀了它,我们都得下地狱!都得下地狱!”
“不,不要……”塞德奥拼命地摇头。
“时候到了,必须将这孽种封印!这样才能结果我犯下的罪孽!”
他松开了手,血淋淋的布团便坠落到了枯井中,从树林中涌出许多黑衣兜帽的术士,他们手持魔杖,冷峻地望着二人。
原来父亲真的去了术士协会,而他找来的,却不是熬制魔药的术士。
一道道银光自魔杖上飞出,化为数道封印摧毁了枯井,魔法的咒光照耀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他恐惧地后退,跌落到了地面上。
塞德奥感到头晕目眩,脸颊湿润湿润的,原来乌云不知何时堆积,天空下起了雨,他看到年轻男人的身影从飘摇的雨帘后走出。
他怀抱着虚弱的女人,女人的脸颊上满是泪水,父亲大喊着:“他回来了!杀了他!快!杀了他!”
那些术士将魔杖指向男人,男人的身躯立即开始扭曲,仿佛一道消散的黑光,他在顷刻间便化为了一头浑身毛发的野兽,躲开无数术士的包围,扑向井口的中年男子。
他举起利爪,擒住男人的衣领,怒吼着:“你做了什么!马文!你在做什么!?”
“我在赎罪,这是赎罪,我必须将我犯下的罪孽消解……”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父亲抬起灰暗的双眸,声音嘶哑,“我不会背叛我的主,不会与恶魔为伍。”
野兽睁大双目,锋利的带毛兽爪挥向中年男子,却猛然停滞在了半空。
“肖恩,不要……”珍奄奄一息地说道。
她实在是太虚弱了,经历了痛苦的生产,以及痛彻心扉的背叛,她的生命力仿佛都在那微弱的话语之中,一丝一线地抽离。
“我带你离开。”
肖恩低下头,即便此时外表如野兽般凶猛,他的话语依然像往常一样温柔平和。
他抱着她,转过身去,可刚走了没两步,中年男子便退到了无数术士的身后,怒吼着:“杀了他!杀了他们!”
塞德奥浑身一震,“爸爸,你在说什么?姐姐还在那里!”
“喂,委托里可说好了,我们只杀魔物,不杀人……”一名术士冷冷地望了马文一眼。
他挥舞魔杖,一道银光打向野兽的后背,肖恩及时地避开了,但紧接着便是无数道的银光袭来,无论他如何闪躲,咒光终于还是砸向了他的背脊,留下狰狞的道道伤口。
为了不让那些咒光误伤到怀里的女人,他只能蜷着身子,将她抱得紧紧的,伫立原地一动不动。
众人警惕地望向那头驻足不动的魔物,只见他猛然回过头,双目散发着血红的光芒,“滚开!”
只一语,便掀起狂风骤雨,将那些术士卷飞,丢落在了地上,野兽回过头,冒着冰冷的雨丝,离开了这片茂密的树林。
“杀了他,我付过钱了,你们得杀了他!”父亲倒在地上,却依然疯狂地怒吼着。
术士们将钱袋子甩在了他的脑门上,“杀他?委托里可没说这山妖实力这么强!你倒不如去雅戈洛把白狼骑士团请过来!”
他们冷冷地讥讽着中年男子,而后纷纷消散在雨幕之中。
塞德奥瘫倒在地上,他听到父亲在喊他:“塞德奥……”
可他真的很累了,他根本没有力气回他,那以后,他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雨一直下着,直到母亲一瘸一拐地来寻找父子二人,她的话语一成不变:“你父亲是为了这个家,是为了福纳镇考虑。”
她向来温和的面目也终于变得和父亲一样可憎。
塞德奥总想着,是时候该离开福纳镇了,等明年,或是明天,他会去往布伦佩,去往久负盛名的诺礼学院学习上古文字,而不至于留在小镇中,被那些痛苦的记忆煎熬。
有一日,羊角辫的女孩与他坐在草地上,阅读着古文书籍,她向他倾诉了爱意,他愣了愣,不知为何却拒绝了她。
他知道他并不是不喜欢她,她和他有着同样的兴趣,爱好,同样身处孤单的小镇中,她更有着美丽动人的少女面庞,他只是没那么喜欢她,至少不是像肖恩喜欢珍那样喜欢……
父亲还是小镇居民眼中完美的镇长,享受着众人的爱戴与歌颂,福纳镇一如既往的繁华,人口的增长使得小镇几乎快拥有城市的规模。
一切都是美好,热烈,灿烂的,只是珍和肖恩,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那个夜晚,塞德奥坐在房间的地毯上,用笔在皮革本上记录日常,月亮洒落在他的面颊上,令他的肤色苍白而透明。
窗口落下轻盈的动静,还没抬起头,他便听到了男人沙哑的声音,“珍死了。”
他抬起头,看到他坐在窗台上,满脸的胡须,仿佛苍老了几十岁,手中握着残缺的苹果吊坠,塞德奥呆呆地望着他。
“她被掏空了,回去后成日地流泪,有一天,她从山崖上跳了下去,然后就死了。”
他的语气干巴巴的,仿佛不带一丝感情,“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
“更不会原谅你们。”肖恩抬起血红的双目,“我会让马文饱尝苦痛,将他拥有的一切,全部毁灭。”
他从窗口跳到了房中,走向地毯上的少年,倏然之间,恢复了狰狞的野兽外表。
*
莫媞法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肖恩。
闪电再次劈开天幕,轰隆一声,她不由颤了颤肩膀,雨落在她的睫毛,衣领,手背上,冰凉得骨节刺痛。
“肖恩,是你带走了塞德奥,是你给他下了诅咒,为了报复镇长,为了让他仅有的孩子成为他最痛恨的魔物——”
“是我,没错,都是我干的。”
肖恩往前缓步行走,他的身形渐渐高大壮实,将身上精致的衣物都崩裂开来,毛发在脸颊、脖子、双臂上不住生长,他抬抬手,便将那些阻挡视线的粗壮枝叶拨断,一路往她面前走去。
卢克扬起了手中的骑士宝剑,阻挡着他前进的步伐。
“用不着这么惊慌,杀你们没有任何意义,你们对我来说,也只是迷惑骑士团的烟雾弹……”
肖恩一转步伐,走到了那口枯井边,走向了塞德奥,目光盯着那树下被树枝刺伤的老镇长。
“他要杀塞德奥。”莫媞法脸色苍白。
老镇长口中吐出鲜血,死死地瞪着那头野兽,“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对塞德奥下了恶毒的诅咒,经文上说得没错,魔物带来的后患,无穷无尽!”
“马文,你知道吗?你杀了我和珍的孩子,这令我心如死灰,却并不是最令我绝望的,是你让我认清了人类,人类……我从前以为,所有的人类都像珍一样,都像山林里面的其他生灵一样,拥有一颗纯净之心,是我错信了你,才会把你当成朋友。”
老镇长气喘吁吁地说:“你是魔物,我可不会把魔物当朋友……”
“那你为什么要接纳我的恩惠?”肖恩冷笑着,“因为你放不下荣华富贵,放不下高高在上的生活,即便要让你拉下脸,去接受你厌恶的魔物——”
“住嘴,你一个魔物!有什么资格冲我指点!”老镇长嘶哑地吼道。
“让我告诉你为什么。”肖恩抬起手,一道绿光便将老镇长提起,高高地提到了半空中,“好好看看,马文,好好看看这座镇子,你什么也不是,没了我,你的鲜花会枯萎凋零,你的粮食会被剿草虫和地精掠夺得一干二净,你的民众会被食尸鬼吃得骨头都不剩!”
老镇长悬在高空,惊恐地大叫着,“放开我,放开我!”
“你也是时候,把欠我的东西还给我了。”肖恩朗声说道。
老镇长听此,却呵呵地狂笑起来:“还给你?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没人能带走!没人能带走!”
“爸爸……”塞德奥精疲力尽地望着那癫狂的老人。
肖恩一把抓起塞德奥,将他悬在枯井之上。
“将东西交出来,否则我就摔死他,像你摔死了我的孩子一样。”
老镇长蹬着双腿,大口喘着气,“不,我不会,这些都是我应得我,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主,是祂赐予了这一切,跟你这个魔物没有关系!没有!你要杀他,那就杀好了,他被魔物诅咒了,他早就不洁了!跟珍一样不洁了!”
塞德奥浑身发颤,他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枯井,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挣扎。
肖恩将布满毛发的兽爪渐渐松开,眼看着塞德奥就要落到井中,莫媞法与卢克猛地冲了上去,却被一道金光晃了双眼。
闪烁金光的剑刃一剑斩断了野兽的手臂,疾风般袭来的双腿将那即将坠落枯井的男子踢离了井口,踢落到了湿润的草地上。
“嘭”的一声,那悬浮的老镇长从十米高空砸落地面,血水立刻溢满了青翠的草窠,老人的吟呻仿佛夜风吹刮着生锈的门框,吱呀吱呀,极为刺耳。
雨幕之中,那人手握金色狼头剑柄,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被斩断手臂的山妖,雨水不断落下,不遗余力地冲刷着寒光凛凛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