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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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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还是没回来吗?”
平山堂里,徐妙容背靠着一个大引枕,不带什么期待地问了丫鬟一句。
月芽点头,道:“九成斋,还是黑着的。”
“罢了,随他去吧。秋后算账,也得等到秋天。现在还是夏天,咱们啊,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徐妙容摆了摆手。
累了,随他去吧。
她倒是一心惦记着实话实说,可对方,好像压根就不在乎。难道,他已经改了爱好,不稀罕那几个核桃了?
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可,既然是爱玩核桃的,应该来找她算账才是,怎的,迟迟不来呢?
她想到了,核桃被压扁的那日。
那日,知道自己坏事了,她当机立断,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可,朱楹被朱棣派去了钟山,移朱标的牌位。
这一去,便是整整七天。
第七天,他从钟山回来,她第一时间派了人去九成斋递话。当时月桃回来传话,说那小厮有池听闻核桃碎了,脸上的表情好像天塌了。
她在平山堂严阵以待,结果,等到檐下的灯都灭了,他还是没来。
再之后,他依然没有来。时至今日,一切,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她心头实在狐疑,而他又不知出府去了哪里。
头顶好像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她手掌握紧了又松开。正欲叫人沏一盏茶来,月桃闷闷不乐地从外头进来了。
“王妃,今年的岁禄,又推迟发了。”
推迟,还又?
她瞬间来了精神。
自穿来以后,又是忙着找核桃,又是忙着养伤,她倒忘了问一问,府上的财务状况。
根据大明惯例,亲王府的一应开支,全由朝廷买单。换句话说,她们的吃喝拉撒,全由朱棣负责。朝廷每年按时按量给各王府发岁禄,这岁禄,便是她们一年的嚼用。
若上年还有盈余,岁禄推迟发,影响不到什么。
可,她估摸着,自家这王府,怕是……没有盈余。
“有说什么时候发吗?”
她问月桃。
月桃却摇头。
“王妃,你说,今年的岁禄,不会不发了吧?”
月桃想得有些多了。先帝在时,以战事吃紧,国库空虚为由头,推迟了发岁禄。如今新皇帝来了,同样以战事刚结束,百废俱兴,国库空虚为由头,推迟了发岁禄。
她怎么觉得,一个推,两个推,推着推着,这岁禄,要没有了呢?
“不会的。”
徐妙容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岁禄是不会不发的。
纵然朱棣当真有不想发岁禄的想法,但他不会表现出来,至少在当下,不会表现出来。
她记得,过些时日,朱棣就该大封群臣了。群臣都得了封赏,没道理却克扣着兄弟们的岁禄。天下初定,正是该怀柔,笼络人心的时候,朱棣不会因小失大的。
才要就着岁禄多问几句,月菱又急匆匆地进来了。
只她的表情,实在有些奇怪。
“王妃,曹国公府送了帖子来。”
“帖子?”
月桃几个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徐妙容也觉见鬼了,来不及多问,她示意月菱将帖子拿过来。待打开一看,方知,原来是曹国公夫人要过生辰,邀请她去曹国公府吃茶呢。
“她,邀我去曹国公府吃茶?”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说,自己人缘差,在应天府里没朋友吗?不是前几天,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的帖子吗?怎么过了没几天,形势瞬间转变,对方反过来给她下帖子了?
为什么?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妃,那咱们,要去吗?”
月菱问了一句。
她答:“去,当然要去。别人一番心意,怎好辜负。”
曹国公夫人为何给她下帖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本就想和李景隆换核桃。眼下,瞌睡来了送枕头。机会来了,自是不能错过。
*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曹国公夫人生辰这日。
这日,徐妙容早早起来,收拾妥当,便带着丫鬟往曹国公府去了。她到的时候,李家门口已是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从车海中挤出一条路来,停在李家大门前,那曹国公夫人袁氏,便迎了上来。
“哎哟,安王妃,真是稀客稀客啊!”
袁氏年方二十一,正如那含苞待放的娇花一朵。
她穿了一身织金大袖衫,下着妆花缎襕裙。怎么看,都叫人觉得,青春好颜色。只是,一想到好颜色日日对着的,是李景隆那张奔四的脸,徐妙容的笑,就有些勉强。
袁氏不提过往,二人便心照不宣,彼此和和气气地往里走。
进到里头,徐妙容抬眸看去,便见,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其余人也就罢了,唯最中间一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眼。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人同样青春好颜色,也同样,盛装出席。
某种程度上,那人完完全全夺了袁氏的光芒。
这是?
“是安王婶啊。”
那人开了口。
徐妙容不动声色,正努力思索着,这到底是哪位侄女。便听得:“母亲,你快歇歇吧。你瞧,你鼻尖都冒汗了。”
母亲?
徐妙容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说话的美妇,心中顿悟。
合着这美妇,便是李景隆那同样年方二十有一的女儿,她的侄儿媳妇,平阳王妃李氏
??李氏是李景隆的小妾所出,也是李景隆膝下唯一的子嗣。因为独生,李景隆爱重异常。长大后,李氏嫁与晋王朱棡第三子平阳王为正妃,按照祖制,李氏该和平阳王留在晋王的封地太原。
可,李景隆实在舍不得女儿。恰好朱允炆想削藩,他便借着李氏在太原生病久治不愈的机会,从中转圜,把人弄回了应天。
明面上,李氏和平阳王在朱允炆眼皮子底下,处处掣肘。可实际上,因为李景隆这么个“人中龙凤”,李氏两口子的日子,可谓是如鱼得水。
“我不累。今日贵客盈门,持礼相迎,是应该的。”
袁氏脸上依然笑眯眯的。
可徐妙容怎么看,都觉得别扭。这母女两个,年岁一般大,说起话来,看似和气,可处处都是机锋。
李氏说让袁氏歇一歇,这话,看似关心,实际,不安好心。
今日是袁氏的生辰,作为东道主,袁氏自然是该礼仪俱全的。若她跑去歇息,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
而袁氏回嘴,字字句句不离“礼”。这话便是在讽刺李氏,不知礼。身为李家的姑娘,门外人一般,不知规矩,不懂进退。
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接话。
李氏笑,目光落在徐妙容和袁氏牵着的手上,轻轻拂了拂自己的衣衫,似不经意般,说了一句:“母亲所言极是,母亲的帖子,不是随随便便发的。今儿来的,都是贵客,自然是,慎之又慎。”
她还重重强调了“贵客”两个字。
徐妙容感觉,许多的目光好像落在了她脸上。
心中无奈,李氏这个人,惯会含沙射影的。
她一句苍蝇论,得罪了无数人。所有人都拒了她的帖子,也从不邀请她上门做客。可偏生,袁氏给她下了帖子。
这么看来,袁氏跟她,竟好像是一伙的。
此外,她记得,那日在具服殿里,想抢在前头在朱棣面前邀功的,长着平平无奇一张脸的,好像正是李氏的夫君平阳王。
所以今日李氏借题发挥,便是在出那日平阳王抢功没抢成的气?
这个小心眼的。
她摇头,想把手从袁氏手中抽回来。
袁氏那会本就是一时忘形,拉了她的手以示亲热。这会被李氏阴阳了几句,当即就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
但她也不想让所有人误解,便依然笑着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帖子发出去以后,我还怕你们不来呢。你们呀,一个个都是大忙人,各个的夫君都得了陛下青眼,各家,怕是都喜鹊盈门,事多繁杂呢。”
她这话……
徐妙容心思转了转,明白过来了。
原来袁氏给她下帖子,便是冲着朱楹的面子。朱楹在钟山上,助朱棣扭转乾坤,朱棣龙心大悦,又额外点了他移神主牌位。
安王府要起来了,所以袁氏斟酌半天,还是给她下了帖子。
心中有些微妙,她假装没瞧见众人的眼神,泰然自若地坐在了椅子上。李氏倒也不多说,轻笑了一声,旁若无人地端起一盏茶喝。
抿了一口,她将茶盏放下,顺势,拂了拂自己的裙子。
霎时间,有光好像在流动。裙子上的金线,险些闪瞎众人的眼。
谷王妃当即就出了声:“侄儿媳妇,你这裙子,是云华堂的吧?”
“是云华堂。”
某位夫人接了口,她还道:“只有云华堂的料子,才有如此光泽。”
“我这裙子……”
李氏却有些不好意思。她好像有些恼怒,明明自己不想提云华堂,别人却偏要提。抱歉地笑了笑,她为难地回了一句:“的确是云华堂的。”
“竟然是云华堂!它家一向架子大,买料子必须得排队不说,每样料子还只出一季。哪怕卖不出去,也不降价。都说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平阳王府,果然不一般!”
有人又接了口。
谷王妃点头,捧哏一般,“我这侄儿媳妇,自然是有优待的。”
李氏有些飘飘然。
众人的吹捧让她心花怒放,为了展示自己的大方,以及自家的财大气粗,她故意面向谷王妃,装模作样道:“谷王婶婶客气了。若是婶婶喜欢,回头我就叫他们送一匹到谷王府。”
“不用了。”
谷王妃却摆手。
李氏没放在心上,她还以为谷王妃不喜欢,“婶婶不喜欢吗?”
“不是。”
谷王妃又摆手,她实在装不下去了。
同样抱歉地笑了笑,她也为难地说了一句:“其实,他们家的料子,一向是送到我府上,供我随意挑选的。”
李氏:……
其他人:......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微妙,李氏耳根子有些红。她不想看谷王妃,便只得看向另一旁的徐妙容。
怕别人以为她不说话是气到了,她故意没话找话:“安王婶婶喜欢云华堂吗?”
不等徐妙容说话,又道:“其实我刚刚,也想送安王婶婶一匹料子的。只是,忽然想到……”
想到什么,她又不说了。
众人都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瞬间忘了刚才那茬。谷王妃乐呵乐呵的,心知自己刚才在炫耀大赛中脱引而出,怕是已经得罪了这位侄儿媳妇。
寻思着两人一向关系好,有心想修补两个人友谊的小船,她适时开口,问:“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
李氏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她就是不把头转回去。
“前几日,我们府上外出支盐,管事的回来同我说,安王婶府上也正派人四处支盐呢。原先我没想到这茬,只想好心送安王婶一匹料子。可,话一出口,方想起来,云华堂的料子过于飘逸,不巧,安王婶又清减了不少……”
四处支盐。
清减了不少。
众人的眼神,再度变得微妙。
方才徐妙容进来时,她们就注意到,人好像是清减了不少。可彼时,她们没有多想,只当暑热难耐,苦夏罢了。
此时叫李氏一提醒,她们才想起来。
今年的岁禄,又推迟发了。
王府本就靠着岁禄过活,安王府,又一向捉襟见肘的紧。原本盐该由宫中供给,可,自太祖皇帝改制后,各王府的盐,都由各王府自行采买。
买盐,要钱。买不到盐,嘴里就没味。没味,人腿上就没劲,就走不动路。
所以安王妃,是没吃够盐,所以才清减的?
众人心思各异,徐妙容看在眼里,心中呵呵。
谁不知道,李景隆那厮前几日因着靖难首功,被朱棣赏了五十引盐。李景隆心疼女儿,好像反手,就给了平阳王府二十五引?
“瞧瞧,是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见场面再度陷入安静,李氏忙假意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又惭愧道:“安王婶婶,对不住了,不若我将功补过,匀点盐给你吧?”
她本意是想立人设,没想过徐妙容会要。
哪知道,“好呀。”
徐妙容点头,又说:“你打算匀我多少?”
“我……”
李氏伸出五根手指,想摆手。
然而,“五引?!”
徐妙容的眼中写满了震惊。
李氏懵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安王婶婶,你该不会以为,我伸出五根手指头,就是想给你五引盐吧?”
“不然嘞?”你伸出五根手指头,总不能是想给五米fw吧?
徐妙容一脸我都信了,结果你在耍我的表情。懒得继续拉扯,她直接送上一顶高帽子。
“侄儿媳妇,你真好!都说患难见真情,如今正值我们府缺盐的危难之机,你挺身而出,以平凡之躯行不平凡之事。你展现出的伟大精神,可歌可泣!”
李氏:……
她无话可说。
五引,约莫是八石有余。她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笔,谁说拒绝时,非得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