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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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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生平头一回,词穷了。
等到被人簇拥着停在法驾前,他脑海里还反反复复地回荡着那几句话。
“我大明的统一,是大势所趋,明主的降临,是民心所向。”
“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香,太香了,他现在,还齿颊留着香呢!
恍恍惚惚被人拥着,耳畔好似是侄儿平阳王在唤“四叔四叔”,他来不及细听,又听得:“四哥乃太祖皇帝嫡子,如今亦是诸兄之中最长。朱氏允炆,自绝于宗社,为天地所不芘。天位不可以久虗,神器不可以无主[1],臣弟奏请四哥顺天应人,即皇帝位。”
这声音,是老五朱橚的。
堪堪定了定心神,想到诸事皆了,待他登上这法驾,一切便顺理成章。他的三辞三让成了过去式,钟山的大火也不成威胁,朱棣心中便快意极了。
欲要再假意推辞一回,朱橚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在了法驾上。这下,他彻底下不来了。
“臣恭请燕王即皇帝位!”
“臣恭请燕王即皇帝位!”
“臣恭请燕王即皇帝位!”
群臣三呼。
一切,既成事实。
朱棣心潮澎湃,由群臣拥着,朝着宫城而去。而具服殿里,徐妙容动了动脚脖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才要坐下歇歇脚,屋子外头,忽有一人进来。
朱楹。
他的面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遥遥地错开几步,他站在门口光亮处,先是问了一句:“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而后,许是想到,她性情乖张,在应天府,一贯是没朋友的。微微蹙眉,想到下人们传回来的,面上便是一冷。
“是不是仙姑教你的?”
什么?
徐妙容有些没反应过来。转念一想,他问的是,那神棍。看来,他以为,那些话是神棍教的。
想到神棍,心头突然有些庆幸。
他果然早知道了,还好她回头是岸,没有酿出滔天大祸。
“或许吧。”
她模棱两可。
方才她拍马屁拍得清新脱俗,朱棣正面临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激动之下,想不到不合理之处。
可,一时想不到,难保日后想不到。
再者,她穿越到此处,行事作风,说不得与原主不同。
为防有人生疑,她决定,找个借口,就说,自己曾经迷信仙门道法,结果不小心吃了假仙姑给的灵丹妙药,把自己吃出问题了。
“王爷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妾身就不隐瞒了。其实妾身今日之所以说出那番话,便是因为,妾身喝了那神水。”
“诚恳”地说了一句,她又道:“说起来,那神水可能有反作用。妾身喝了那神水,不知为何,心中反没了情爱,只剩些向上向善的念头。
她眼中写满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下药。朱楹看在眼里,却不知信没信。
他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窗子外头。
透过大开的窗子,他看到,山腰之上,人潮涌动。
心知朱棣快走出孝陵了,又朝着朝阳门方向看了一眼,他敛眉,道:“今日之事,本王不便与你计较。可有些话,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
微一停顿,他声音越发淡漠:“本王既已说过,不会再回平山堂,你便趁早死了这份心。若日后,你安分守己,本王自会给你该有的体面。可若你冥顽不灵,继续自作聪明,那就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徐妙容:……
她其实有一丝丝尴尬。
虽知道这话不是对“她”说的,可,前人砍树,后人背锅,她只得从善如流,说了一句:“好的。”
朱楹却没有回应。
他甚至无暇分辨她话中的真假。又或者,他压根不在乎那话是真,还是假。
脚尖一转,他转身离去。
连声招呼都不肯打。
徐妙容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撇了撇嘴。
再见到月桃和月菱两个丫鬟,已是半个时辰后了。月桃和月菱,已经恢复了人身自由,二人一看到她,便高呼“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吓死奴婢了,还好没事!”
“阿弥陀佛,还好王爷把奴婢们捞了出来!”
王爷?
徐妙容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刚才朱楹说了,若她安分守己,会给她该有的体面。嫌疑已经洗清了,那么,捞人,便算是给她体面吧?
怀着这个疑问,她等着马车过来接她回去。
可,看到马车时,她才明白,何为真正的体面!
今日既然是去“做贼”的,她便没敢声张,只让人准备了黑油皂缦马车,又只带了两个丫鬟。而此时,马车华丽,仪仗俱全,护卫齐备,就连她留在府上的小丫鬟们,也被打包带过来了。
嚯!
她倒吸一口凉气。
做梦一般摆着势头回了王府,一进正房平山堂,留守大丫鬟月栀、月芽便呼啦一下迎了上来。
“王妃,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王爷又叫人回来另送了马车?”
月栀满脸写着疑惑。
月芽也急道:“可是下蛊的事,走漏风声了?”
“可别再提这茬。”
月桃和月菱两个作为当事人,连忙摆手。
月栀和月芽不解。
徐妙容却道:“这件事,以后不准再提了。我已经同王爷说清楚了,日后,谁都不准再沾这些歪门邪道。”
“说清楚了?”
月栀一脸震惊,她与月芽面面相觑。没忍住,问:“王爷就没说什么吗?”
“王爷说,让大家都安分守己,他自会给大家该有的体面。”
“啊?”
月栀有些失望,“奴婢还以为,王爷态度缓和了呢。这……这这这……”
她看着偌大的平山堂,空空如也的床,“半年了,王爷还是不肯回来平山堂。”
半年了?
徐妙容眉头一动,说起来,她还是挺好奇的,她和朱楹,到底为何闹到如此地步。有心想试探几句,便假作酸楚,喟叹了一句:“其实,独守空房,也有独守空房的好。”
“王妃。”
月栀欲言又止,她怀疑,王妃在口是心非。
想到口是心非,心中便觉酸楚,那话匣子,便不由得打开了。
“说起来也都是小事,王妃和王爷,乃是天作之合,门当户对。大婚时,王妃来了月事,身子不便,也就罢了。可后来……这都叫什么事?王爷如今一心住在九成斋,这平山堂,来来回回只有我们这些人,日子……”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徐妙容心中却涌起更多吃瓜的冲动。她怎么感觉,月栀这话是在说,她还没和朱楹圆房?
什么样的矛盾,能让两个人迟迟不圆房?什么样的矛盾,竟然能横亘半年之久?
她迫切地看着月栀,月栀以为她心中触动,没忍住,脱口而出:“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那几个核桃扔掉。”
核桃?
徐妙容听迷惑了,什么核桃?
“那核桃……”
她故意起了话茬。
月栀果然接口:“王爷喜欢玩核桃,王妃是知道的。千不该万不该,脾气上来,就把那几个核桃扔了。那可是王爷最喜欢的核桃,王妃扔了,王爷心里,焉能如意?”
“我……我后来不是想改吗?”
“王妃啊。”
月栀叹气,“心不是一日就变凉的。王妃从前喜欢穿什么衣裳,就非得逼着王爷穿一样的,错一点都不行。王妃喜欢三分烫的茶八分甜的葡萄,王爷不喜欢,王妃就说王爷不重视你。王爷只是没让小厮立刻来回话,王妃就摔摔打打。一日日的,王爷的心,就变凉了呀。”
“王爷是皇亲贵胄,自是有脾气的。他说让你管好你自己,话虽难听,可私下里,咱们慢慢改就是。何必与他争执,又何必故意扔了他的核桃?”
“王爷一向说一不二,他说要搬到九成斋,就该随他去,何必着急,又是故意放火烧小厨房,又是给自己下泻药,又是把王爷喜欢的书拿走了的。如此,适得其反,王爷反而不会过来啊!”
“其实王妃,这些话奴婢早想说了。今日,不吐不快,还请王妃责罚。”
月栀一脸知错了的表情。
徐妙容叹气。
“我罚你干什么?你说的,字字句句都是良言。”
是良言。
可惜,当时为爱痴狂的她,根本听不进去。
又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她心中苦笑。她的爱,太浓烈,太窒息,是个正常人,都想逃离。朱楹逃到了九成斋,实在再正常不过。
来日方长,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这些事,再说吧。
至于被所有人婉拒了的帖子……
她问:“那帖子,是怎么回事?”
那会在马车上,月桃和月菱两个嘀咕,说什么太过分了,什么落魄了,什么新皇后可是自家。是自家的什么,她已经回过味了。
她,是安王妃。那么,便是大明开国功臣徐达的第四女,也就是未来徐皇后的亲妹妹。
朱棣登基,徐家水涨船高,她作为徐皇后的亲妹妹,自是与有荣焉。
只是这落魄了……
忽又想到朱允炆的骚操作,心中便是一凛。
朱允炆看不惯叔叔们,身体力行践行着削藩,往死里削的那种。按理说,朱楹已经大婚,该去封地就藩的。
可他留在应天,那么,约莫日子是不好过的。
想想也能理解,朱楹,是朱允炆的眼中钉。她,是燕王妃的亲妹妹。应天人怕是避他们家唯恐不及,当然不会接帖子了。
但,再不喜欢,也不至于全部婉拒了。更何况,帖子是今日送的,大局已定,朱棣登基,是板上钉钉的事,按理说,再怎么样,旁人也该与她几分薄面的。
“是什么帖子?”
她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