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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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璐沉默地坐下了。
老板送进来一壶热气腾腾的大麦茶，连带着两个玻璃杯。
冯荣倒了两杯茶水，推了一杯到张璐面前。
原本冰冷的房间在电暖气和茶水热气的共同作用下，终于有了一些暖意。
“操场上全是雪，体育馆又没有开，你今天就在教学楼溜达了半个上午？”冯荣捧着茶水暖手，用闲聊的语气问，“水都不喝一口的？”
“冯荣，我有个问题。”张璐不答反问，“我都烂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是有人想要我变好？”
冯荣大约是已经被气麻了，竟然还挺平静：“……我正跟你这儿思想教育呢，你问我这个，是不是想我召唤慧姨揍你？”
“我就是想知道。”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冯荣叹气，“你没有向上的心思，就自然而然地下落，要是能落到土里生长发芽自然是好事。但你要是落在沙漠里，落在泥沼里，落在水里甚至落在别人嘴里，那怎么办？”
“你这话说得像是个小老太太。”
“粑粑的！我说正经的呢，你少跟我贫嘴。”冯荣磨了磨牙，“我听我妈说的，说真的我不太懂，但是我妈这么说，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你现在有慧姨管着，所以也就是不好好学习，可你将来要是真的离开家出去打工，你还这样，备不住就走了歪路了。”
张璐终于抬了抬眼：“就算我不是学习的料？”
“就算你不是学习的料，”冯荣肯定地说道，“因为现在除了学习，我们找不到别的路给你走。”
“……”
“我知道你学不进去，你从初中就学不进去。”冯荣颇为唏嘘，“我也问过我妈，为什么还要让你上高中，我妈那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我是说我觉得啊，你如果能够自己找到一条稳稳当当的路的话，慧姨和张叔应该也不会反对。”
“当然，大前提是不能学坏。”
张璐安静听完，然后问：“我爸妈管我是因为血缘，你和我姨管我是因为情分，老师管我是因为不得不管……”
冯荣皱着脸打断：“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是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措辞那么冰冷无情呢？”
张璐没理她，自顾自地说完：“……为什么刚认识的陌生人也想要我好好读书呢？”
“正常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冯荣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我要是遇到那种不好好读书的，也会想劝他两句。”
“就劝两句？”张璐问，“不帮忙辅导下功课吗？”
“我可是高三生。”冯荣一脸的“你有病”，“我看上去很清闲吗？”
“如果你不是高三呢？”
“那也要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吧……”冯荣一边思考一边回答，“如果是那种特别乖巧可爱的小孩，家里也通情达理的那种，我也许会帮忙辅导下。”
张璐比对了下自身的情况，觉得冯荣的这个标准，自己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沾，她爸妈倒是挺符合的。
俩人说着话的时候，冯荣点的饭菜已经被陆续送了上来。
张璐也不跟她客气，直接就把其中两碗米饭端到了面前。
大约是因为有了吃的，她们之间的谈话气氛也不再那么严肃。
冯荣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到底怎么了？你别跟我说你家年夜饭吵那一架影响大到这个地步。”
“跟他们关系确实不大。”张璐直接回道，“你如果非要追究怎么回事的话，可以当我是突然就疯了。”
“……你现在确实像是疯了。”冯荣撇嘴，“虽然以前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张璐全当这话是在夸奖自己。
“那你之前问我那些话啥意思？”冯荣吃了会儿，越琢磨越不对劲，她筷子都停了，“你别跟我说，你不打算参加高考了。”
张璐没直接回答：“参加了也没用吧。”
“不行不行不行——这个绝对不行！”冯荣的脑袋跨过半个桌面，几乎怼到张璐面前，“高考哪能不参加！就算考不上什么好学校，你也得——”
“考不上就别考了呗，还白费那个力气。”张璐伸手把她脑袋推回去，语气轻飘飘的，“如果不是为了混一张高中毕业证，我现在估计已经进厂打螺丝了。”
对于有着前世经验的她来说，参加或者不参加高考确实没有为她带来什么明显的影响。
“你……哎呀！这个不行！”冯荣虽然跟家里聊过相关问题，但是以她的年龄和阅历还是很难理解高考的重要性，“慧姨不会答应的！”
“我管她答不答应。”张璐说着说着，就又开始不耐烦，“反正我之后就自己打工了，总归不会饿死。”
“你——”冯荣气得饭都不吃了，“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张璐吃自己的饭，不打算在吃饭的时候把意见不合升级为吵架。
冯荣瞪了她一会儿，气鼓鼓地重新拿起了筷子。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饭，沉默地对着喝茶。
最后还是张璐先不耐烦了：“你不回去做题？”
“我现在怀疑你已经找好了门路，只等毕业就去打工。”冯荣闷闷地说，“我得盯着你点，免得你被人骗了。你跟我回去上课，不然咱俩就这么坐着。”
“你神经——”张璐骂到一半，做出突然醒悟的模样，“对啊，反正我现在也不想上课，干脆出去打工好了。只要不过分，学校又不会不给我毕业证。”
冯荣：“……”
张璐再接再励：“你说我是去KTV当服务员，还是去货运市场扛包？”
“你是要气死我吗？”冯荣脑瓜子嗡嗡直响，“好赖话你都听不明白吗？”
张璐笑容满面：“怎么会呢？你这不是给我提供思路了吗？我还得谢谢你呢。”
“张璐！”冯荣腾地站起身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作践你自己呢？又没有人逼着你去赚钱，你家……你家虽然不宽裕，但是慧姨也没让你受过苦——”
“那是你觉得。”张璐还是在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遮住了真实的情绪，“冯荣，你如果觉得我是个混账的话，就想想我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混账。”
“就因为你家那些牛鬼蛇神？”冯荣怒气更胜，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因为别人几句风凉话，你就自暴自弃成这个鬼样子？你以前那不在乎的混蛋劲儿呢？！”
“你不在乎是因为你没经历过。”张璐笑着回答道，“是，那都是风凉话，那都是牛鬼蛇神说的，但是如果传到你耳朵里的时候，是你爸妈亲口转述的呢？”
“……”冯荣愣住了。
“张璐，你看看，你弟弟都知道你学习不好，你就不能给我争口气？”
“张璐，今天你哪个哪个阿姨说，你这样就别坚持上学了……我本来觉得有道理，但是想了下，还是不行，再苦咱家也得供你。”
“张璐，你就不能看看书吗？咱家请不起家教，你自己还不努力，高考怎么能行？”
冯荣似乎从来都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她向后退了一步，带得椅子摩擦地面刺耳地响了一声。
可是这声音哪有张璐笑着说出来的这些话刺耳？
“张璐，你将来一定要考B大Q华——哦对，这个是我小学的时候我妈就反复跟我念叨的。”
“张璐，你记着，等你上了大学，就得经济独立了，我就不会给你钱了。”
“张璐，邻居家的谁谁谁又拿奖学金了……”
冯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喃喃道：“你……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说了也没用啊。”张璐给自己添了茶水，“现在，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活着就是个累赘，就是让我爸妈丢脸的东西。”
“哦对，我妈总说，我要是有你一半争气，那该多好。”
“你会弹古筝，会画画，会唱歌，成绩也好……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
“那怎么能一样？！”冯荣脱口而出，“我是专门学过，我从六岁开始上兴趣班，学到高二才停。”
“我知道，可我妈不知道啊。”张璐伸出手，看着自己的五指，“我小时候，我妈就跟我说，我手指长，适合弹钢琴，还给我弄个了旧的电子琴。我特别高兴，就去找了音乐课的书，对着上面的五线谱找键位。”
冯荣努力回忆，半天都没从记忆力找出这事儿来。
“我练了一个星期，总算能弹出来个小曲了。”
“可我妈挑了好多毛病，说我节奏不好，说我音长短有问题。”
“我还以为自己是浪费了天赋，看见电视上有人弹钢琴都觉得特别自卑。”张璐哈哈笑着说，“后来你去古筝考级了，我才知道，这个都是要有老师教的。”
“所以，其实当年我自己摸索着就能弹个小曲，还挺牛的，不是吗？”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冯荣站在那里，被张璐表达出的强烈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张璐，想安慰几句，最后只说出一句话来：
“张璐，你吓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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