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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八百万神 ...

  •   何雨竹很清楚的可以感受到,与其说是这位客人揽住她们的腰,不如说喝的烂醉如泥没有力气走路靠在她们身上更为合适,颇为沉重的体重压的她们两个人相当吃力,咬着牙才把这位客人送进了房间。

      珠帘哗哗地掠过三个人的头顶,刀客呆了一下,忽然间挣脱了两个女孩的搀扶。

      他开始脱衣服了,打湿的斗笠和蓑衣迅速丢到房间的角落。

      “哎呀,谢谢你们...托我上来...嗝!”他打了个有点用力过猛的酒嗝“怎么金陵的米酒这么烈呢...晕乎乎的...哎呀,需要美人才能解馋!”

      男人脱的只剩下最里面的薄薄布衣,上半身健壮的肌肉曲线如同流水般起伏,小臂和大臂也壮实的匪夷所思。裴春香两手啪地盖住眼睛,第一次看见男性裸体的她本能想要尖声大叫,好在何雨竹捂住了她的嘴。

      但是...这位刀客的美人好像是歌伎私房内松软奇大的床铺。

      何雨竹也有点不确定。

      扑通一声,他正脸倒在床上,四肢摊开呼呼大睡。

      拼命挣扎嘴里不停呜咽着登徒子的裴春香看到眼前的画面后,呆傻在原地。

      何雨竹笑着松开了手。

      “男人啊,倘若真喝醉了酒,是不会有什么色欲的。”

      “是,是吗?”她有些迟疑,又有些脸红。

      “嗯。大概这位客人只是想寻一处好地方歇脚吧?”

      何雨竹盈盈一笑,随即便想要起身下楼,吓的裴春香连忙扒住裤脚苦苦哀求。

      “不..不是,阿斐我不是要抛下你。你不是肚子饿了么?衣服也湿了,我去楼下拿暖炉和吃食啦,别怕。”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年纪的女人温和的笑了起来,就像长姐对妹妹一样让人放心,裴春香不舍的点点头,全神贯注的警惕着床上的一举一动。

      好在男人仍然鼾声大作,像头死猪,

      裴春香呆了呆,在角落里席地而坐,蜷缩起双腿,大而无神的眼睛望向敞开的窗外。

      她在看雨,看雨中的金陵,无喜无悲。

      其实裴春香是个很奇怪的孩子,她会想很多人都不会想的问题。比如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大河为什么会东流?人为什么...会死。

      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她也没有人可以这么去问。

      这位客人的心思她也捉摸不透...跳脱在世俗常理外,确实和第一眼的感觉是一样的,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华丽奢靡的金陵。

      裴春香望向那柄腰间的长刀,此刻男人已经睡熟了,毫无防备。

      她一点点大着胆子接近了,想要观察刀鞘上黑浮金色的纹路,就像群蛇乱舞,又像是漫天星辰坠落大地,杂乱而野蛮。这种纹路很少见,大概是云滇山地区少数民族们会喜欢的装饰,那里虫蛇横行毒瘴遮天,人们在凶残的自然环境下求生,也会将这些东西奉为图腾,尊敬他们。

      客人们带的刀都是这样,会来到青楼的客人大多为文人和贵族家少爷为主,刀也是出于欣赏和比拼家底为主,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刀剑。

      这位客人似乎也是一样。

      她试探着拔了拔...咦?

      拔不出来。

      好沉。

      长刀完全卡死在了鞘里,好像有什么暗扣一样锁住了刀与刀鞘,除了刀的主人没有人能拔出这柄刀。

      门被推开了,被惊吓到的裴春香在软床上高高跳起,小脚正好不偏不倚的踩到了熟睡中的男人后腰。

      咔。

      杀猪般凄厉的嚎叫贯穿媚香楼的上上下下,还有一声似乎是骨头断裂的折断声。

      哑然的两个人一动不动。

      “我....你们....”他吐出一口血,死不瞑目“谋杀啊!”

      男人又昏死过去了,好像是因为剧痛而昏过去的。

      裴春香的眼角溢出眼泪,她闯祸了,把客人弄伤了,这下媚香楼肯定是呆不住了,老鸨会赶她离开,说不定还会向身无分文的她索要钱财。

      何雨竹忽然大声笑了出来,简直是花枝乱颤。

      “阿斐,别怕,没事的。去拿柜子里的红花油和药膏,给客人敷上便是。”

      “啊...啊?喔,好。”

      她跌跌撞撞的扑向药柜,眼角含泪,嘴里一叠声地自言自语说完蛋了完蛋了。

      年长的歌伎女性走到床旁的木桌,放下撑着托盘的吃食,低垂眼眸。

      “您的演技真好。可是您没有必要花这样的心思来表演,逗乐我们两个身不由己的女人。”

      客人不说话,仍然作死猪状呼呼大睡。

      她的声音轻柔而沙哑,让人联想到深秋时在微风中凋零的金黄桂花,香甜而短暂。

      “是在门口偷懒的阿斐吸引了您么?可她不过十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能为您带来。”

      “你能为我带来什么?”

      刀客忽然开口了,只是仍然面部朝下,声音有些含糊,所以本来坚硬的颇有男子阳刚之气的话语变得有些滑稽。

      她掩嘴一笑。

      “一个妻子,一个小妾,扮演一切的女性。”

      “这样的人不能陪我流浪天下。阿斐就很好,她还小,还有机会长大成人,而不是在青楼里成为迷失本心的风尘女子。”

      刀客抬起头,亮堂堂的赤色眼眸就像一头烈马。

      “我对你并不感兴趣。因为她看了你,我才叫你一齐,想要了解她的过往。”

      “客人莫非是有喜好...之癖?”她有点难堪的划划手指。

      男人愣了愣,立刻想要否认的竭力摇头,瞪大双眼。

      “我————咿呀!!!”

      可怕的尖叫再次响彻阁楼,裴春香在抹药前完全没有发出声音,一大把涂在手心的药膏就糊上了发红的坚实后背。

      前一秒还故作英挺的男人此刻咬牙切齿的趴在床上,忍耐火烧一般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

      “不是,上药前能不能开口示意一下...让人有个心理准备!”

      他看起来很难受,面目扭曲的难受。

      “对...对不起!”

      裴春香怕极了,看到男人如鬼神般狰狞的表情,又一手药膏抹上去用力揉搓...好了,这下他的头又扭回去了,并且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何雨竹在旁边呆呆的看着这出闹戏,久违的大笑了起来,笑的满腹畅怀。

      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这么单纯的笑过了。

      “我可能理解您了。您不是想要一个异性...只是想要捡一头小动物在身边逗着乐吧?”

      刀客的头没有抬起来,他从棉被里伸出手,大拇指朝上无声夸奖了她的聪明。

      她淡淡一笑,在旁边看着何雨竹笨拙的上药,大概因为平日里拖地扫地的工作做多了,力气只有往大的去的份,刀客在床上被压在身下的肢体语言很是痛苦,小腿肚子不时的抽上一抽。

      哪是来青楼享受的主,这是来青楼被上刑的吧?

      金陵的小雨一夜一夜的下,烟雨如梦。

      等到药上好之后,裴春香也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到盘子前大吃特吃,面饼的碎屑沾了她还未长开的小脸一脸,脸色喜人的火红。

      刀客从床上离开了,坐在窗旁眺望长街,一个人出神。

      何雨竹默默地陪在他旁边,弹奏琵琶。

      “你知道有个住了很多很多鬼神的岛屿么?”他忽然开口问。

      “扶桑么?”何雨竹一愣。

      “嗯。我想去那。你知道怎么去么?”

      蓦然失笑的何雨竹在心底只觉得扶桑是个遥远的神话,从来没有人亲自到过那里,传说那片狭小的海上岛屿住着八百万神明,岛屿旁的海洋遨游着成千上万的巨鲸和白鸟,难以想象的燃烧日轮缓缓攀高,竹林在风中摇曳。

      她想像着那个地方的日常,早晨日出的时候年轻人们会在浓厚的雾中行走,小道旁就是密集的绿竹林,上下神山的道路上青石地板覆满青苔。女孩的额头裹着为家里做家务时的朴素汗巾,害羞地和偶然遇见的邻家男孩打招呼,匆匆地逃走,走远后又偷偷回过头看着挺拔如新竹的少年身姿,默默脸红。

      那里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吧,虽然是岛屿,却有着高山和盆地,山间的角落四处是天然的温泉,赖海为生的海民们靠打捞上来的新鲜骨鱼和农民做交易,稻米和鱼肉彼此交换,两个家庭的孩子吃着新奇的饭菜露出开心的笑容,妻子依靠在辛勤工作的丈夫肩头,体会着短暂的幸福。春天的时候那里会开满粉紫色的花树,满山都会飘舞着柔软的樱花花瓣,每棵树的枝头都像是盛大的歌舞胜迹。

      旧大夔的子民们称呼那个地方为扶桑。

      “扶桑只是个传说。”

      “不,它真实存在。”刀客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种孩子般的固执。“我在海边捡到了漂流瓶,瓶子里面的手写信说,他的家在扶桑,而家里有一壶陈年的老酒,我想要去尝尝。”

      刀客忽的笑笑,赤色的瞳子里流过高山般的云雾,于是在这个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清澈,没有半点的杂质和邪念。

      只是要去尝一瓶酒,就要历经跨越千山万水的苦难,这值得么?

      何雨竹有些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我知道你在想我是个笨蛋。是啊,我也觉得我是个笨蛋。但这和我想要去尝一尝扶桑的美酒不冲突,这很有诱惑力,不是么?”

      “是么。那您还想要带上阿斐?”

      “看她愿不愿意咯。”

      何雨竹有些迷茫。

      “你不知道吧?她之前在店门口那么使劲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一条远行海船的船票...那我怎么能让人失望呢?更何况她也挺好玩的,不是么?”

      “...阿斐并不是店内的歌伎,只是打杂的小妹。您若是想带走,和老板娘说一声便是。”

      “喔?是嘛!”男人开心的摩拳擦掌“我还以为要破财呢。”

      “您还真是直言不讳。”失笑的何雨竹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天下罕见,心直口快且幽默大气,阿斐踩伤了他他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任凭阿斐在背后干粗活似的上药。

      “谢谢夸奖。小姐你呢?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今夜我花钱买下了你二人的时间,总得知道你们的名字吧?”

      刀客望向窗外的雨中夜景,也不看女人涂抹胭脂的精致脸蛋,表情轻松。

      西陆的男人们都有着这样的一张脸,挺拔的老鹰鼻子,大而削瘦的双眼,那儿的年轻男孩都憧憬着要去骑士团里成为驾驭钢铁的男人,渴望一场历经血与火的战争来洗礼他们的平民家室。

      他并不是央陆的东方人。他是个银发的西方人,右半边侧脸有着痊愈很多年的刀疤,当年受伤的时候一定深可见骨,因为直到现在也依然微微的凹陷,乍看时相当的可怕。

      “我名何雨竹。小妹裴春香。”

      “裴春香这名字是老鸨起的吧?品味真烂,给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取这名字...”他破口大骂一声“禽兽!”

      “她的原名呢?”男人旋即又回问,表情真切。

      何雨竹犹豫了一下,一圈小小的阴影盖住了俩人间的空隙,刀客和歌伎同时回头,看向小妹花猫般残留食物碎屑的脸。

      “我叫橘络。”她认真的说。“仅仅只是橘络。”

      刀客仔细的咀嚼那两个字,不苟言笑。

      “好名字。”他给出了一个肯定。“是中药材的名字吧?你父母家里是开中药铺的么?”

      橘络吃惊的点点头,神情意外。

      “我刚刚和这个姐姐说,我想带你走。你愿意和我走么?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喝一壶酒,可路很远,旅途中大概会很寂寞。如果有个人愿意陪我,我会很开心。”

      刀客慢慢地伸出手去牵小女孩的衣服,将她拉近了,用满是刀茧的粗糙大手拂去脸上的面饼碎屑,表情很认真。

      那不是一种下流的调情,也不是一种轻飘的玩笑话,他是认真的。

      “您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表情也很认真。

      “我有很多的名字噢?西陆的,央陆的,还有南陆的。毕竟语言不通嘛。”

      橘络思量了一下。

      “我们接下来要去扶桑,对吧?那您的扶桑名字呢?”

      刀客愣了一下,窘迫的挠挠头。

      “还没想好呢。”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帅气的刀客先生就好。”他嘿嘿一笑,左手轻抚长年摩挲的刀柄,莹莹如玉。

      “要不我还是叫您恩公吧...”橘络很想捂脸。

      刀客愣了一下,点点头。“也好。”

      小女孩子昏昏沉沉的感到了困倦,接着便一跌摔到了刀客的身上,男人微微吃惊,却没有推开。

      他很熟练的将女孩子搂在了怀里,左手托着纤细的大腿根部,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就像一张人形大床。

      何雨竹有点迟疑。

      “您有过女儿,不然男人是不会这么抱一个女孩的。”

      他并不反驳,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我的女儿应该也长大到她这个年纪了...真想回去看看她啊,只可惜并不能。”

      “为什么?”

      “路遥,心寒,面生。”他薄凉的笑笑,抱紧了怀里的橘络“其实我的做法也挺令人作呕的,不是么?找一个相似年纪的女孩代替女儿抚养在身边什么的...失格的父亲就是这样啊,总是用别的东西来糊弄自己。”

      何雨竹面无表情的听着,没有说什么话。

      “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么?”

      “马辰砂。”

      “可您的面相是西方人。”

      “朋友给取的。说是中药名,寒、又有小毒、我朋友就觉得很贴切。”他尴尬的摸摸鼻子“不好听么?”

      “不,还好。”

      年余二十出头的歌伎女人眺望着雨中朦胧的金陵,咬紧唇齿。

      “我可以拜托您一件事么?”

      “什么事?”刀客并不抬头,只是用手指头梳着怀里女孩儿柔软的发丝,眼神温柔。

      “将我赎出这栋媚香楼。我或许知道一些去往扶桑的方法。”

      “君无戏言?”男人的口吻有些玩味,他似乎知道这个女人只是在撒谎,只是为了那几乎根本不可能的希望作最后的努力。

      “我是女人,不会是君子。”她凄惨的笑笑,不掺半点虚假“我的情报是否是真是假,取决于您,您认为是真那么便是真,您认为是假那么便是假。”

      “真是可进可退的话术啊,这样即便最后你骗了我,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不是么?”

      刀客罕见的叹了口气,漂亮的赤色眸子第一次在何雨竹的身上打量,没有一点感情。

      他点点头“我会帮你。”

      “谢谢您的信赖。”何雨竹俯身道谢,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赎你出去需要多少枚金铢?”

      “四百五十二枚。”

      “我可以没有那么多钱啊...”刀客为难的挠挠头“有别的方法吗?”

      “有的。”她用力点点头“我的卖身契压在金陵城盐帮大户家里。你帮我一把火烧了那李姓大家的宅子,我便能恢复自由之身。”

      刀客更加为难了,更使劲的挠头“姑娘,我虽是流浪天涯的酷炫刀客,可是也不能毫无理由的施暴于他人头上吧?还是杀人放火这等子事...你把我当江洋大盗看的么?”

      何雨竹失落的低下头,刀客的心里立刻闪过哇擦嘞真把我当毫无底线的淫贼和大盗啊?我啥也没干啊不是么?不至于吧?

      “不是...这种事情咱们要讲究道理。那一家人有什么恶行么?”

      “拐卖人口,强抢民女,这些算么?”

      “不算。你要驳倒一整个家庭,这些小罪他们花点银子上下打点关系就没事了。我需要一些别的,足以动摇这帮贩卖私盐的官方盐帮根基的信息。”刀客嘿嘿的笑着,颇有一股子商人的狡猾气。

      何雨竹迟疑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的讲她所知道的情报全都说了出去,刀客听的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自言自语。

      “哎呀,那这样就好办了。姑娘你等着啊,我这就去帮你告上官府,好还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家身份!”

      刀客那张西陆人大鼻子大眼的脸此刻却颇为喜感,何雨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这个人不像是凌厉的刀客,开始的有点像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熟睡的橘络被他抱到那张柔软的床铺上,盖好被褥,他将长刀从腰间接下,丢到了何雨竹的怀里。

      女人不解的看着刀客,一脸的疑惑。

      刀客也很疑惑,他挠挠头。

      “姑娘,我是要帮你去告官府,总不能带刀吧?帮我保管好我的爱刀噢,我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里,如果很闲的话可以帮我给刀涂涂油磨磨刃口什么的...啊,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不会就算了,没事。”

      刀客一件一件从地上捡起来他的蓑衣和斗笠,他再次恢复成了那个神秘的黑衣舟客,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奇妙的疏离气质。

      “我走啦,不用等我回来再睡觉的,你们可以先睡,不过要是喜欢枕着我坚实的臂膀入睡我也会欢迎的哦?”

      刀客发出不检点的□□,笑嘻嘻地从窗口消失,在扬州清澈的月光下一闪而逝。

      何雨竹呆呆地走到窗前,才发现雨已经不知不觉间停了,金陵变得极为安静和深沉。

      她打了个寒蝉,游蛇一般的不安爬上心头,她关上了窗,一个人蹲在火炉前发呆。

      ————

      “什么人!停下!我说你呢,小贼!”

      应天府的大门前,十余杆寒光雪亮的长戟架住了一身蓑衣的刀客,他惊叫连连的举高双手,好似一个被□□了的寡妇。

      “你们干嘛!我见我朋友!怎么能阻拦好友的深夜相聚呢?!喂喂快要捅到我了!那边的小兵你不知道把刺客逼急了刺客会狗急跳墙的吗!掌握好距离!”

      禁卫军路人甲本能的噢噢两声,大概是平时在军营被长官训多了形成肌肉记忆,愣神了好一会才凶神恶煞的骂了回去。

      “咿——呀——陈天明!!!有人要捅死你的老朋友啊!!!还不出来救架!!!”

      一声叹息从深宫的角落里传来,似是感慨,又似不忍。

      刀客的嘴角露出亮闪闪的白牙,他知道那个男人没有睡,就在等着他的上门赴宴。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喊我的名字了,亚当。他们都叫我皇上,我现在是真龙天子。”

      “可是我当初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只是个焉了吧唧的孩子嘛...”刀客贱极了的嘴闭住了,没敢再开下一次口,因为那磨的雪亮的长戟已经靠到了他的嘴前,他害怕他再开口那枪尖就会捅进他的嘴巴。

      “好了好了,你们退下去吧,这人不是刺客,一条到处找家的野生狗熊罢了...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亚当。”

      月色如水,撒在了皇帝和刀客中间,身着皇袍的玄武大帝面无表情,打量着他昔日的旧友,一言不发,刀客一直都在微笑,他望着皇帝尊贵的龙颜,望着扬州清澈的弯月,心如古井般丝毫不惊。

      时隔数十载,他们都有些老了,当年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变得不再认识过去那个奋勇的自己,渐渐的对死亡开始漠然,也对很多事物都变得冷淡。

      “亚当这个名字也有很多年没人这么喊我了...真怀念呐,那个时候帕特里西亚还没有死,利兹也在我的身边。”刀客摇了摇头“你今天怎么知道我要来?还特意穿了当年那身衣服....叫什么来着?元色纱地镶人物绣髦衣,我记得好像是这么叫的。”

      皇上轻轻的笑笑,随手扯动自己熏黄的老旧衣物“我可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来。只是这件当年的衣服改成了我的睡袍而已,每晚我都穿着它入睡。”

      两人隔着远远的,互相眺望,都有些认不出来对方。

      “好了,别站着了。现在还不算晚,煮一壶新茶待客的闲心总是有的,进来吧。”

      大鷰的开国帝君一个人转头走回深宫,并没有关上那扇沉重的门阀。

      刀客嘿嘿的笑着,小人得志般的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中途还不忘打趣那些尽职的禁卫军士兵一眼,让那个受尽侮辱的年轻人额头青筋暴涨。

      深更半夜的紫禁城见不着半个活人,刀客走的有些心惊胆战,不时抬起头看向那些能从暗处一箭射死他的位置,背后发毛。

      “我说,你这个皇帝家里不多按点侍卫?半夜和妃子们造人就不担心有像我这样的小贼闯进来坏你好事?”

      黄衣飘飘的陈天明摇摇头,手指连续指了五六处阴影中的位置,先后有六位纤细的影卫站起身体,向他们的皇帝示意表示忠诚,粗长的火铳和□□在月下的剪影如刀刻一般深刻。

      “我说怎么脖子凉飕飕的...其实你的好手下一直都瞄着我是吧?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影卫还这么杀气腾腾的。”刀客很没气势的嘟嘟囔囔,也不敢有什么举措。

      “你变的迟钝了,亚当。当年的你可以躲过几百名影卫的围剿,舞着西陆的长剑来到我的面前,将剑架在格根塔娜的脖子上威胁我,可你如今已经是一头拔掉自己爪牙的狗熊。”

      “当年的我是当年的我啦,现在想想真是愚蠢。”他气哼哼的挺胸抬头“天下人的生死干我何事?老子自己过的舒服不就行了么?搞的那么苦情好像我是为天下人忧国忧民的仁义之士...屁咧,我都和你这样的暴君当朋友了,天下还有哪几个人会这样想?”

      陈天明极轻的笑笑,将手搂进身后的两袭大袖里“当年确实有人这么歌颂过你,不过后来我把那些人都杀了,所以差一点就能成功。”

      刀客吃了一惊“我去,虽然我对名留青史没什么念想,但是你也不能这么嫣坏的阻止吧?”

      “倒也不是。那些文人只是投机取巧地想要借你的名义造反,真把你推到他们面前,他们也未必认的出来你就是敢在天骠军团和影卫的包围下拔剑的家伙。”

      三十四岁的大鷰皇帝一个人摇摇头,背影忽地就有些寂寞。

      “往事如烟...往事如烟...当年的我们都是帮蠢货,谁也不比谁好。”

      两人在夜色里走了很远,直到他们终于走进了皇帝居住的内阁,而随着火烛和夜风摇曳的细密帘帐中,那个青州女人的冰冷侧脸还是如年轻时一般惊艳绝绝,海藻般漫卷的乌发在空中摇摆,人们第一次看见这位东宫的容貌,就仿佛蛮族的铁蹄踏过心头的软处,为之一动。

      不少人都曾经死在了垂涎这位游科尔沁草原大君女儿的冲动中,玄武大帝手起刀落,斩下一个又一个失去戒备的谋反臣子的头颅。

      在《后鷰记·陈涉世家》中,始终未曾提到当年还只是一个小小起义军首领的陈天明,是以什么样的代价和形势获取了青州蛮族的支持,因为太过隐秘和含蓄。

      知道这段渊源的武将都已死在了邯郸的泥土中,而文人们根本对此一无所知。

      一切的源头都要从那场直插赵国心脏的军事袭击说起,知道的人,现在大概只有大鷰的皇帝自己。

      曾经十七八岁互相御马征伐天下的少年和少女们又聚在了一起,只是他们已不再年轻,脸上满是时光留下的皱纹。

      打更的更夫在金陵城中用力击鼓,声音嘶哑——

      弯月如刀,一寸寸的割裂时光,等到何雨竹在阁楼中苏醒,柔软温和的曦光已撒在了她的头顶。

      摘下斗笠笑意盈盈的刀客向她递出一纸文书,他似乎是一夜未眠,眼角的黑眼圈很有些浓重。

      “您...回来了。”

      “嗯,帮你告完衙门啦,官府的老爷很有正义气魄,帮你打压了荒淫无道的盐帮老爷,明儿就让他上刑场砍头,还解了你卖身契,给了你一笔小钱。怎么样,我说到做到了,你是不是也要...嗯?”

      女人在曦光中不可置信地出神,十三岁开始便没有流下过的泪水在她姣好的脸上流淌。

      她自由了?她不用在这小小的青楼中任人割宰了?她可以回到故乡去见为了赎下他苦苦攒钱的青梅竹马了?

      这个刀客是怎么做到的?谁给了他权力?

      “喔,官府的老爷还和我说不要太过声张,这属于滥用权力,会被臣子责骂的。”他贼笑将那纸文书塞进了她怀里,再从她的怀里抽出抱了一夜的长刀,刀鞘上隐隐约约还残留着风尘女子温热的体温,让他颇为惊喜。

      “您...找谁去了?”

      “啊?我找我朋友去了。”

      “您朋友在奉天殿里做官?”何雨竹很不敢相信。

      刀客犹豫了一下

      “喔,他不做官,但他要管理很多的官。别担心啦,那么大一个皇家的印子,还能有假不成?”

      何雨竹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去抓那纸决定了她人生命运的文书,当她打开反复确认后,何雨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十一年的悲愤和无助,烟消云散。

      她抱着那张薄薄的公家文书,呆了一会儿,倒在地上滑跪下去,她的哭声梗咽在喉咙里,而后她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这天下还是有一份属于她的希望的,她不会在这件青楼里垂垂老去,享受不到半点普通女子的喜悦和平凡,她还有机会回到家乡,和快要踏入坟墓的双亲相拥而泣。

      “不要哭,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你,但是总有些人还没有丢掉良知,他们会帮你走出你无力的困境。”刀客漂亮的笑了笑,非常克制的抚摸风尘女子的头,粗厚的手心摩挲着,她的心底一点点暖和起来。

      那一天的日出,金陵少了一位媚香楼的歌姬和打杂小妹,也少了一位总是蓑衣带刀,笑容清亮的神秘刀客。

      神秘的扶桑即将撕开它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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