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青蛇》七月前

53、第 53 章

　　幼猫被小青戳了几下，更往里拼命钻，身体尽可能缩成团，止不住的战栗。

　　法海怜悯幼猫，拂袖挡开小青的手指。

　　小青若有所思，“他前一刻可想杀了你，剖去你的丹心。”

　　“他已然受到惩罚，修为尽散，变作幼猫。”法海淡声回，抬眸看小青，她挑眉笑着。

　　“你即已知道我是妖，可有话要对我说。”小青仿佛已经看见明日曙光。

　　已是正午时分，日头猛烈，光束刺穿茂密树林，一切笼罩着金辉，万物颜色鲜亮朝气。

　　其中一道斜照小青，发丝，睫羽朦胧上亮金色，眼底流光熠熠，眼尾微挑，似笑非笑。

　　法海心头漏跳一下，一时竟想不出要对小青说什么，怀中幼猫叫了声。

　　“此猫幼小，无法在野林中生存，需找户农家安置。”法海找回神智。

　　“承认我是好妖就这么难？”小青不听到满意答案不罢休，“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算是你的恩……妖。”

　　“其实虎妖若真来杀我，便会立即受到反噬，魂飞魄散。”法海体质特殊，不少妖孽觊觎，至今完好无损，也是因为如此。

　　“舍利子转世果然犯规。”小青撇了撇嘴，立即拧眉，“怎么！我以命相搏，护你毫发无损，你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简直白眼狼。”

　　“多谢相助。”法海矜持道。

　　“仅道谢？”小青不可置信，她多日努力可不是要一个轻飘飘的道谢，有何用！

　　凭什么许仙救了姐姐，姐姐又是送财，又是送房，又是以身相许，到她这什么都没有。

　　“你是和尚，我便不要求你以身相许了，你两袖清风，也不要求你回报金银财宝，更不必说豪奢府邸。”小青暴躁。

　　法海像是被她吓到，眼睛到处乱跳，一会看地，一会看天，一会旁边的树。

　　小青才不许他逃避，围着法海逼问：“法海，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法海转了一圈，怀里抱得幼猫像个火球，后颈热出汗，只得告饶：“你要什么。”

　　“很简单，承认妖亦分好坏。”

　　“我已经这么认为。”

　　“还不够，遇到妖，先分明好坏，不可一概论之。与好妖和平共处，不可追赶，不可坏语相加，不可高高在上蔑视。嗯，坏妖处置随你。”

　　四个不可，像是小青亲身经历过一般。

　　“曾有人对你如此无礼？”法海问。
　　“当然，我去凡间玩，他说我只能待在山坳坳里，不许出来。”小青怒目望向法海，“他和你一样也是和尚。”

　　“他做得不对。”法海与小青同仇敌忾，“他思想迂腐，过于武断，行事不晓得变通。”

　　“说得好。”小青听着法海自己骂自己，又眉笑眼开，“你再多骂几句。”

　　法海说了一路。

　　最后，她们将幼猫送给山下村庄的一个农户。

　　农户本还在踌躇，幼猫像是知道什么，从法海手臂跳下，一径疾跑。

　　不知从哪咬住一只比自己还大的肥老鼠。

　　农户当即改口，留下幼猫。

　　这回她们没选极偏小道，免得再生出事端。

　　小青身份不再遮掩，法海心底似乎有很多好奇，说了不少话。

　　问她几百年修为，真的是青蛇吗？

　　小青一一解答。

　　直到法海问出，能否变出直立行走的狐妖摘花生树，敲门的蛇妖是否蛇首人身。

　　小青额角凸凸跳，原来他都看了出来。

　　两指变出一张符纸，狠狠点在法海额前，“恶灵退散！”

　　青色微光涟漪闪烁着，符纸消散，法海眉眼舒展，笑容有当下年岁的朝气。

　　小青怔了怔，“你笑起来很好看，不必总板着脸，像是谁欠你许多银两。”

　　法海羞赫地收敛唇角，眼底笑意却藏不住，碎银般灿烂闪烁。

　　小青也不自觉笑起来，事情进展顺利，与法海的情谊和睦发展。

　　是时候跳转时间了。

　　法海回金山寺，小青倚着树干，取出回溯宝器。

　　时光回溯宝器是个罗盘，其貌不扬。

　　乌黑罗盘，托在手中很有质感，凑近嗅闻还有淡淡木质清香，仔细看，正面纂刻图形。

　　似字非字，像字在手舞足蹈时被刻画了下来。

　　罗盘中心是一个上头尖细下头方正的长条木棍，形似针尖。

　　方正一头固定中心，尖细可旋转一周。

　　小青用过三回，隐约知道点规律。

　　周围一圈的字体是法海的各个记忆时段，指针指向哪，小青则跳转到对应记忆时段。

　　尽管随意拨弄，但小青也是按照从右往左的方向拨弄。

　　第一回使用，只小小拨弄一点，应当是在法海五六岁的记忆。

　　第二回她狠狠拨了大半圈，将近首尾相连，跳到法海感到韵香楼前。

　　如此，方向没有错误，一圈则是法海自出生至今的记忆。

　　只是细微时间截点无法准确掌控。

　　是以，第三回来到法海刚获取法号，而小青和白素贞未至杭州的截点。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小青仍旧与法海成为友人，改变法海关于妖的观念。

　　至于姐姐和许仙，也得在法海的记忆走个过场，以免离开梦境。

　　法海再给姐姐添乱就不好了。

　　既然刻字不认得，小青直接按照记忆时段划分。

　　为了印证猜想是否正确，谨慎往左拨弄木针三个字。

　　法海回到寺庙，路过师兄正要下山打水，气喘吁吁经过，他想也没想接过担子代劳。

　　下山会经过小青的大树，他已经渐渐走近，能看见小青靠着树。

　　她手里拿着个木盘，不时指指点点，嘴上喃喃自语，神情严肃，似乎在研究东西。

　　小青全神投入，法海放轻脚步，以免打扰。

　　想着如果她发现，便同她打招呼，未发现，等装满水，回程再与她说话。

　　正要低头赶路时，树上拨弄东西的小青消失不见了。

　　法海以为眼花，眨了眨眼，树杈上空空如也，唯有斑驳隙光微微晃动。

　　他看了看湛蓝天际，不知小青去了何处。

　　不由想起当时，身上符咒对小青施主不起效果，还是小沙弥的法海匆匆取方丈画的符纸，没有停歇，一口气跑回去。

　　香炉周围空无人烟，他里里外外翻遍金山寺，以防万一女妖藏匿角落。

　　几年过去，他已不是当年单纯莽撞的小沙弥。

　　后来见过许多妖，轻则符纸吓退，重则会魂飞堙灭。

　　时光流逝，法海已经忘记香炉嚣张的女妖。

　　获赐法号这天，对上立柱旁的眼睛，脑海中模糊的面孔登时清晰。

　　佛像威严，檀香袅袅，法海心底如千百年沉积的香灰，却在那妖的眨眼间，失态飞扬。

　　法海摇了摇头，挥去莫名的怅惘，稳步走去打水。

　　·

　　骄阳似火，长街并无行人，小青走进一家客店，询问如今几年。

　　得知自己来到两年后。

　　挑了一个僻静地方，小青取出罗盘。

　　跳转的记忆截点，与她心中所想差距不大。

　　四回校准后，小青已经能确保下回跳转的记忆截点。

　　正要拨弄木针，小青顿了顿，来一趟何不如去见见法海。

　　罗盘收起，小青拂袖，凌空不见。

　　再现身，小青已坐在一颗树上。

　　两年过去，这棵树并没有变化，枝繁叶茂，树干健壮，两腿一搭，往后一靠。

　　这个位置倚着还是这么舒服。

　　小青惬意地半眯着眼，远处传来一急一缓两道脚步声。

　　徐的那个小青知道是谁，急的那个脚步不重，走两步跳一步。

　　远处声音清晰穿进小青耳中，“慢慢行。”

　　声音低沉，小青微微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初见法海时的声音。

　　来到记忆中，听惯法海清澈纤细的声音，此时竟有些陌生。

　　也不知两年飞逝，法海可有什么变化。

　　小青坐起，手撑着身下树干，探长身体往前望。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走近，小青眨了眨眼。

　　法海比之前高不少，也瘦不少，身形清隽，即便遥遥望去，五官清晰。

　　定睛一看，脸型还很流畅，未有四周延伸的趋向。

　　即便见过法海二十多岁的相貌，小青还是忍不住害怕法海像李尧那样，突然变方了。

　　想到可爱的小肉球突然变丑，小青视线下落，瞧矮个身影是谁。

　　嘿，是个圆头圆脑，活蹦乱跳的小沙弥。

　　打眼一看，五官简直就是缩小版的缘一。

　　想起梦境外的麻烦事，小青挠了挠眉毛。

　　今日似乎并不适宜走亲访友，还不等小青决定怎么办，远处的脚步一顿。

　　矮身影往前走了几步，急忙退回高身影旁。

　　一道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小青身上，小青笑了笑，两脚悬空，微微晃动。

　　法海继续行路，步调不紧不慢，一步步走来。

　　一时正视前方，一时低头看小沙弥，一时往上看，翠绿枝叶后，斑驳的青色身影。

　　等两人尽收眼底，小青抓住法海抬眸向上看的时机。

　　“两年未见，可还记得我。”尾音轻扬。

　　法海仰头看了会儿，视线被婉转舞动的青色披帛吸引，“女施主是谁？”

　　法海眼瞳漆黑，深邃，看着她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忘记她。

　　小青才不信他，双手一撑，脚尖轻盈点地。

　　此时还未得缘一法号的小沙弥，看着像鸟一样翩翩落地的小青，瞪圆了眼睛。

　　“法海师兄”声音稚嫩雀跃，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总看这颗树了。”

　　法海神色震惊，从未有的粗鲁，捂住了小师弟的嘴，但还是慢了一步。

　　“原来会有仙子呜呜。”缘一睁圆眼睛，不知所措。

　　“你口中的仙子说的是我？”小青拨开法海的手，手点肌肤，法海似被滚油飞溅似地撤了手。

　　缘一好似知道自己说错话，眼睛看向师兄拿主意。

　　法海垂眼看他，微妙笑了笑。

　　缘一太小，无法理解更深层次的含义，只粗浅的认为他没有做错事。

　　于是慎重地朝小青点了点头，“仙子会飞，从天而降，还很漂亮。”

　　“我可不是仙子，但也会飞，也很漂亮。”小青理所当然道。

　　缘一左思右想，明白什么：“你比仙子还漂亮。”

　　小青爽朗大笑，直接上手盘青色头皮。

　　缘一从来没被这么不客气对待过，有些着恼，挣扎着跑到法海身后躲起来。

　　法海长袖子一挡，将缘一遮得严严实实。

　　缘一开头的话语并未引起小青的注意。

　　法海看着一旁逗人玩的小青，有片刻失神。

　　仿佛她不曾消失两年，依旧闹腾。

　　起初一两天，法海并未意识到小青不会回来了。

　　只当小青去哪办事，毕竟有过小青不见两日，又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

　　一个月，三个月，六个月。

　　树叶从翠绿转深至暗绿，法海确定小青再次像五年前那样，不告而别了。

　　他不再突然有声音，便诧异地看过去。
　　只是习惯了上下山，抬头看眼那棵树。

　　从前有个蛇妖，没骨头似得斜躺在树干上。

　　法海敛了敛眼帘，收整起伏的心绪。

　　两高一低三个身影，默契地往山林深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