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无蝉鸣》八回秋

48、第 48 章

　　恰逢上海梅雨季节，我坐了一夜的火车，听着雨打车窗持续一夜，车厢里的空气凝结成浆，让人呼吸困难，三三两两高声低声的交谈，此起彼伏，我看着在暗夜中自己映在车窗上的模糊的轮廓，毫无睡意。下了火车之后，雨仍是不停，反而越来越大，我奢侈了一把，叫了一辆出租车，向师傅报了D大的地址，他问我是哪个校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让他去距离远些的那个。我决定赌一把，其实就算去对了校区，反正大概率我也是见不到李墨瑶的，我这样想。
　　我只身一人，背着一个黑色书包，撑着一把淡蓝色的碎花折叠伞——是伯母给我装在书包里的，她说天有不测风云，出门总是要带好伞的。将近十点左右，我站在了D大校门口，天空仍旧是昏沉沉的，像是天色将晚前的预告。看着来往匆匆的行人，我不知道自己要站到什么时候，但是总是有个尽头的，我想。毕竟，有开始的话，总归都是会有结束的。所以，我决定要站到自己体力不支的那一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然看到了李墨瑶，我确信那就是李墨瑶。她散着头发，仍是染过的那种金黄，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棉布裙子，挎着另一个女生的胳膊，正匆匆走出校门。她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还转过头，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样貌，和记忆中差别无二，肉眼可见的真实，但又觉得恍如梦境。我和李墨瑶在那一刻不过相距五十米，但我们之间隔着的，有持续不断的雨滴，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万水千山的陌生。目送她随着人群进入了校园，随即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回到酒店之后，疲惫感铺天盖地而来，我身裹沾了雨水的衣服，躺在床上很快安然睡去。
　　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又渐渐响了起来。我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给小六打了电话，我打算明日跟小六见过之后就返回。令我没想到的时候，挂了电话不久，小六就敲响了我的房门。他带了些吃的，还有酒。他成熟了不少，脸上留着胡茬，显得他比实际年龄要大些。我和小六，在上海的一家廉价宾馆就这样相聚了，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也许是环境的陌生，让我觉得我和小六之间，总是隔着些什么。我们双方都表现得很是热情，但又觉得有些太过，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大于相遇的喜悦。喝了点酒之后，往日的情谊才慢慢被拉扯出来。谈到深处，小六终于坦白，他拿着两三千块的工资，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计，并且还要平白受人辱骂，情形与在深圳时无异。他说，他也知道如今的处境，除了自身的能力和学历，和他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他懦弱，不懂得阿谀奉承，但是，就是觉得很难，经营这样的人际关系，比扛水泥还要辛苦。我劝他跟我一起回去，虽然我也给不了他很多，但至少比现在要好些。小六拒绝了，我也没有再坚持。小六有自己的人生要走，相较之下，我很羡慕小六，他是如此笃定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他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小六不胜酒力很快睡去，我坐在窗边，想起在D大校门口见到的李墨瑶，头一次觉得命运待我不公，明明我的人生已经足够悲惨，为什么不能让我再靠近一点李墨瑶。
　　回去之后，我大病了一场。病稍稍痊愈之后，我整日浑浑噩噩，如梦似醒。这期间，饼干一直守在我身边。病好之后，我又回到了饭店开始工作，往日得心应手的事情，竟然变得举步维艰，上一秒在脑海里面的事情，下一秒就会忘记，也感觉不到饿意，但吃食物的时候，倒会觉得有种情绪得以宣泄的快感。
　　晚上的时候，我罕见地梦到了我的母亲，在梦中，我忘记了她已经去世的事实，我对她说，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一直都是在硬撑，我想离开，但是又不知道离开之后该做什么，所做的事情，所做的选择，是对是错。前方迷雾一片，不知道向前走是平坦的沥青路还是深不可测的陷阱，是生还是死。我想待在原地，但又不想面对眼下所待解决的事情，只是想一昧逃避，什么都不想，自己待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角落，枯萎腐烂。
　　她说，只要活着，自身所想才有可能发生。
　　梦醒之后，饼干从角落的垫子上跑到我身边，跳到床上开始舔我的手，我找了根火腿肠给它，它开心得一直转圈。我发现我从来没有像饼干这样快乐过，而我也意识到我当下的状态，全都是因为我不开心。但人应该有喜怒哀乐，生理的病痛痊愈，但我心理情况却是在持续恶化。
　　我病了，但我仍想努力地活下去，尽管我还没有一只狗快乐。
　　我想，只要我还活着，我还喜欢着李墨瑶，我和李墨瑶的故事，就没有走到结局。
　　三年之后，在赵明月的婚礼上，我得幸，又见到了李墨瑶。
　　此时，伯父伯母和我一起住进了“繁花似锦”的房子，我们把开在乡下的饭店关掉，然后在县城租了门面继续开，生意还可以，去年又换了一间大的门面，仍然开始承办婚礼。小鹿仍旧在我这里工作，不过她后来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孩子。我和赵明月没怎么联系，去年过年的时候小六回来，带着他的新女朋友。我们一起聚了一次，也是在那次饭间，我得知，赵明月有了男朋友，也很快就要结婚了。期间小六还说起他之前很想促成我和赵明月，我们听完都哈哈大笑起来。
　　伯父伯母原本一直在催我相亲，某次我们从墓园祭拜完我父母和丁亦杰回来，我对他们说，这辈子，我们三个就好好过吧，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经历丧父，也不想我经历丧子。这之后，他们便很少再在我面前提及过结婚生子的事情。
　　瞅准机会，我坐在了李墨瑶旁边，轻声问道：“你在学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