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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回家(8) ...

  •   哐——

      铜锣一声,千里鸣响。

      村落中灯火环抱,围跳的篝火比屋顶更高。

      此地不似帝城繁华,虽无盛世之象,亦作一隅拼接的微火。

      传告之声不从塔尖处来,在村里最辽阔的平地,齐于千众之口,将此番贺岁,唱成民间歌谣:

      “旧年去矣,新岁临门——”
      “百喜同披,流火送声——”
      “遥拜神祇,焚心虔诚——”
      “耕织商渔,岁丰时稔——”
      “人间天上,岁岁良晨——”
      ......

      新岁已至,锣鼓欢奏。

      村落内悠扬婉转的歌谣小调滚如波涛,林观鹊在村外稍远亦能清晰见闻。

      如此热闹的欢愉之景并未让她消退愁绪,同有欢愉之象。

      已经...翻年了......林观鹊握剑的手忽而松落,剑没了提带的力道,划入泥土。

      而今自空间出来,再去拦极穆已晚,应当已在施术了。

      不知徐只有想救人的心,她该如何去拦...
      此刻阻拦,是为行她的道与理,可在不知徐眼里,她所为便是扼杀性命的恶鬼。

      越阻挠,不知徐对她会越憎恶,也会连带憎恶上界......那时,极穆会不会真的达到目的,她不敢妄论。

      歌谣不断,孩童欢声,林观鹊两耳闭塞,靠近连山的灯火,她走入高挂红绸的村落小道,村民聚在篝火边,居室罕见人迹。

      一抹突兀的白衣划破热意笼罩之所,在红绸与暖黄灯色的层层覆盖下消退凉意。

      林观鹊心知拦不了不知徐,便将去向的脚步放慢些,不强求,她想过一气之下回到天幕,不再理会不知徐所为。

      可她想一切结束后再去拦一拦极穆,一为尽她的职责,同时也想再试试不知徐的态度。
      她不够心死,便还是会舍不得。

      越靠近阿婆的居所,她越心生忐忑,行至院外,耳畔歌谣更明,在院落的死寂下,或成刺耳之音。

      她还未进院中,有道金光落来身前,林观鹊打开眉宇,定睛瞧去,得见一抹背对她的黄绿色身影。

      “点灵。”林观鹊出声唤道,眼前人是正与这方游走的织梦者。

      “神司?!”点灵转过身,面上显露诧异,欠身一礼,疑道:“您怎么也在这?”

      林观鹊并未解释来由,寻着已知之事来问:“是感受到梦魇术了吗?”

      “是。”点灵应道:“不过方才距此稍远,赶来已过了很久,不知是不是来晚了。”

      晚了?林观鹊向院内望去,若说此地有异,这时赶来确实是晚了些。

      “去吧,回头练练行速。”她向点灵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这里我来处理。”

      点灵到神殿没几年,受教于长若池,性情敦厚,去撞老奸巨猾的人,风险太过,倘若她不在此地,多半还是要她亲自来上一遭,不如省去些麻烦,让她来处理。

      原本就有计划,可不能被打乱。

      “谢神司,点灵遵命。”点灵双手抱拳,在话末时闪身离去。

      院前的两盏灯笼被风带起,左摇右晃,院门仅有半扇,能将院里看清,屋内摇动的灯火染上窗棂,林观鹊推开门,迈入院中。

      相较于来时路过的通明家院,这一处院中无灯,却让周边的千万户光色填满空缺,未现昏色。

      林观鹊两手背在身后,一步步缩减与那间屋子的距离,但越靠近,越觉怪异。

      自她靠近此地起,未曾察觉力量波动,屋内不像在施术,平静到不太寻常,气息一强一弱,并无第三道掺入其中。

      她不由驻足,倾力所感,可结果并无差别。

      正当踌躇,立于屋门前,忽察里间靠近的脚步。

      林观鹊下落的目光再抬时,只听吱吖一声,眼前的房门推开半扇。

      在她微诧的目色中,不知徐两眼通红,唇峰打颤,全然打不开整扇眼皮,脸上泪渍未干,目光悲戚而空洞。

      似乎不意外林观鹊的到来,不知徐放开门,又吃力挪步回屋。

      林观鹊眉宇震动,来不及多做猜想,踏入屋内,眼看不知徐的背影写满落寞,试着出声:
      “阿徐?你......”

      这是出什么事了...林观鹊在屋内环顾,仅有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老者和不知徐在此,哪有极穆的身影。

      “别找了。”不知徐声音嘶哑,“极穆走了。”

      走了?林观鹊还未从先前的事情中抽身,怎得此刻与她所料又有不同......

      那...“那阿婆她?”林观鹊试探问着。

      如今阿婆是救了,还是没救......

      “哼...”不知徐忽得破开悲容,哼笑出声,在榻边抓紧阿婆的手,余光都没递来,“正好和你心意,阿婆就到今日了。”

      和她心意?林观鹊口舌被凝住一般,欲辩不成,选择阻拦时她就清楚,她的举措在不知徐眼中,只会是这种意义。
      是她自视甚高,不通人情。

      但她若要真正的替不知徐与阿婆做想,只能如此,从一开始起,她们所求便在相对之处。

      而今能确信,阿婆的寿数没有变更,极穆并没有掺入。
      那这短暂的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

      “安铃...安铃......”
      阿婆在榻上尽力开口,眼睛仅有缝隙,将要闭合。

      不知徐被握紧,她就像被角度本尊一般回话:“在这呢。”

      被握紧的手松了些,不知徐眼下滑落的泪珠再一次断线。

      林观鹊走近,在榻边蹲身,扣上阿婆的脉搏,要再探一探余下的时辰。

      寻脉问寿,仅有神格五层之上者有此能,触一触脉络,就能探问凡人几何余寿。

      她指尖触上的肌肤已在失温,以神力反还之速来看,还有半个时辰。

      “挺可笑吧。”不知徐突然开口,话中无力,自作嘲弄:“我浪费了最后几个时辰。”

      语气虚弱过分,林观鹊抬首,正能见那被晒枯一般的垂头稻草,虽二人处在此等境地,她见不知徐这般模样,还是会心慌。
      她自阿婆腕间挪掌,盖在不知徐的手背上,恰好将新落的泪点,纳入指缝。

      林观鹊眸色失焦,移下视线,手背上的泪点越落越急,可偏偏不知徐的眼中那样空旷,仿若身处无尽的海面。

      虽知她没资格来问这个问题,但林观鹊还在下一息间强行掰开喉口,“阿徐,为何没有救。”

      将她自己处在最平凡的位置,她又何尝不希望阿婆有机会活更久......

      她毫不意外看见不知徐偏开面容,颤抖的唇瓣又一次闭紧。

      不知徐没想隐瞒,将死寂写进眼中,强行压平声音:“阿婆太想安铃了,不愿求生,极穆虽想强为,我还是拦下了......”

      “原本我想背着阿婆强行而为,寿数一增,已成定局,阿婆无论何种打算,都能再陪我十年,哪怕只有十年。”

      话末处,不知徐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目光中多了几分难舍,眼色却陌生。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讨厌你......”不知徐语气平平,仿若无力带出更重的情绪面对林观鹊。

      林观鹊眼前恍动,意图握住这一抹远近难定的目色,可她越去碰,心口越撕扯。

      不知徐定定向她看来,除了难压的哭腔,声如死海:“没有亲长真心实意地对我好过,我近千年漂泊,好不容易遇到阿婆...
      好不容易知道被长者疼爱是什么感受,好不容易有人不在乎我是否功成名就,只忧心我吃饱穿暖,事事愉悦。让我觉得,若我爹娘尚在,我一定会很幸福,而非无所情//欲满不在乎......”

      不知徐肺腑之言,林观鹊有过一瞬茫然,她全然没有过此等感受。
      她亦无血脉相连的亲人,自懂事起就被委以重任,对神殿所有的长者多有敬畏,并非亲情,仅有似亲人的朋友,她便知足至今。

      这一切体会,她妄图同感,却仅有如不知徐一般的渴望,无法达到不知徐如今的痛苦。
      眼下她的疼痛,只能来源于不知徐的难受。

      在林观鹊一动不动的姿态下,不知徐身子有些颤抖,“我一直在自私做想,若你不开口阻拦,我会直接去做,阿婆或会怨我,但也会好好过完余生,伴我最后十年,可让阿婆知情,就成了我原本预料的结果,阿婆归去,我又成孤身一人。”

      “你...问了?”林观鹊身心压抑,嗓音嘶哑。

      “对”不知徐似笑非笑,神情快不受掌控,“原本我只想先斩后奏,可我还是多嘴问了......
      阿婆与我说,她丈夫是个恶鬼,安铃在那一头根本没人相陪。她不敢自戕,是因怕更变运数,怕不向往生、不入轮回,她怕走不到安铃等她的那一条路,错过安铃,所以才不敢死,苦苦熬到今日。”

      人间总有说法,说自戕之人会入炼狱修行,不入轮回,上不了过桥的路,阿婆害怕如此,才不敢了结自我。

      话到此处,不知徐看向意识模糊的阿婆,眼中终来情绪,心怀愧疚:“可是,这是安铃该得的东西,我是个恰好受恩之人,像偷了安铃该得到的一切......是我霸占了阿婆的爱几十年,还妄图要更久,我有什么资格再索取阿婆来满足自身。”

      不知徐两手抽回,在身前摇晃无定,显露她心中的挣扎之态,

      “我真想糊涂些,不问感受,就此拍定...”

      “但我怕对不起安铃,对不起阿婆...我,我......”

      话锋两侧摇摆,这一句,那一语,将撕裂不知徐的矛盾甩出,林观鹊愣了很久,才去抓紧不知徐两臂,阻拦将要捶打心口的动作。

      她能感受不知徐将要崩塌,就像得了一个宝物,拥有宝物的每一日,都知道这个宝物不属于自身,好不容易熟悉、依赖、无法割舍后又要眼睁睁看着消失在手中。

      得到过失去,会比从未拥有更加痛苦,物尚且如此,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眼瞧阿婆面容收紧,不知徐气息乱行,更加无错,身形同受创一般震颤,林观鹊心口如受钝刀,在脑中灵光一现,敲下突来之想。

      林观鹊浮动的神情被强行敛住,双目定神,她调力灵脉,抬起两腕自身前相碰,十指在眼前划出数道金线,在数道复杂的指法中编织。

      待眼前的金网成型,演变成冰蓝色,林观鹊侧目瞧向阿婆,挥手而去,织网在半道缩成一点,钻入阿婆眉心。

      她手臂被一道力捏紧,不知徐不消急色,疑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林观鹊自蹲下起身,自榻边拽起颓然的不知徐,神情冷静:
      “半个时辰,够织最后一个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回家(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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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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