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为父》江海溪

23、第 23 章

　　六年之后。

　　春和景明，桃林漫山。

　　碧溪峰山尖有处悬泉，一年四季都不曾断流，清澈的泉水自桃山飞漱而下后，与林间流淌的溪水交汇。

　　桃林旁，清溪畔。

　　潺潺清流里映着明媚的阳光，也映着溪旁沐卿云的影子。

　　沐卿云沿着溪水前行，朝前方某个地方一路走一路寻，行至落英缤纷的桃林，他墨黑的发和肩身不小心沾了几枚花瓣。

　　他刚从凡界执行完一次除祟任务回来，此去碧溪峰足足一月之长，留秋辞在碧溪峰的这段日子，不知他可有好好修炼？还有，最近新授的术法学得如何了？

　　感知到人就在不远处，他加大步幅，朝前走去。

　　桃林之间，未见秋辞，却见一件件衫衣，飞扬在树间。

　　衣衫像是刚刚被洗净，悬在枝梢，飘在明媚的阳光下，走近之后还能闻到一阵很清新的皂角香气。

　　那些衣衫中，也有自己的。

　　浅色的长衫，此刻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林间，被风轻轻扬动。

　　飘拂的衫布间，他看到溪中俯身洗衣的少年。

　　少年衣袖高高挽起，手臂随着洗衣的动作绷出有力的线条，他裤腿挽至膝下，清溪将他小腿浸了半截。

　　少年一手执着衣服，查看衣服是否洗净之后双手攥住，重新弓下身将衣服放进水中漂洗，揉搓。

　　阳光照落，溪面波光粼粼，许是因为久久忙碌，少年饱满的额上浮出一层薄汗，几缕碎发分散在前额两侧，在他仰起脸时，汗凝成晶莹的珠，自他挺俊的眉棱和鼻梁划落。

　　他直起身体时，抬手将汗珠迅速拭去，而后继续投身到眼前的劳动中。

　　“秋辞。”

　　沐卿云对溪中人唤道。

　　闻声之后。

　　正在洗衣粉秋辞动作顿停，望向溪旁的沐卿云，眼角瞬间如月弯起，笑意如刚度过严寒冬日的春水，化散成明灿的笑容：

　　“师尊，你回来啦！”

　　六年多的时间，面前人已变成了如今的少年模样，连声音都朗然明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嗯，回来了。”

　　沐卿云朝溪边走了些许，秋辞暂时将手中衣物搁到溪中一块白石上，而后踩着水，大步朝沐卿云走来。

　　只是在快要接近他的时候，脚下不知从哪儿冒出块青苔包裹的石面，脚掌一踩上去，整个人一滑，身体不受自控地朝后一仰。

　　沐卿云查觉这突发情况，抬手忙向岸畔一划。

　　秋辞后仰的动作被止住，接着朝前倾身过来。

　　下一刻，便被师尊倾身过来的双臂扶稳。

　　秋辞顺势前倒时，下巴磕在了沐卿云肩头。

　　因为沐卿云的护体灵气，他仿佛又撞到了一堵墙。

　　……

　　下巴磕上沐卿云肩头之后，他听见沉闷的一声响，脸瞬间化出个狰狞的呲牙咧嘴的表情。

　　沐卿云退后一步将面前人扶正，双手松开后，见面前人一脸的痛苦，问道：“可是受伤了？”

　　“没……没有，师尊，就是，有点嗑到了……”

　　“哪儿嗑到了？”

　　沐卿云下意识去看他膝腿，他说他方才嗑到，莫不是在水中，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石头？

　　然而秋辞却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是这儿……师尊。”

　　沐卿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意思。

　　回想起方才带着秋辞靠过来的时候，秋辞没及时稳住撞在了他的肩上，因为护体灵气，所以秋辞在撞上自己的那一瞬，着实会承受些实打实的……坚硬力量。

　　“让为师看看，你有无受伤。”

　　沐卿云说着便要去探秋辞伤处，秋辞怕他因此担心，忙摆手拒绝了：“不不不，我没有问题的师尊，只是稍微有点痛感而已，根本没什么大碍！”

　　他说着朝沐卿云左右上下扭扭头：“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嘛。”

　　沐卿云这才松了心，秋辞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突然发现了什么。

　　在沐卿云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秋辞突然探手向他侧脸。

　　接着，从他紧贴侧耳的墨发上，拈下一片粉红的花瓣。

　　“师尊，你发上有桃花。”

　　接着，少年又轻抚他的左肩：“这儿也有一片。”

　　……

　　沐卿云有些微怔，方才经过桃林竟未察觉，头发和身上竟然都沾了花瓣。

　　他看向少年摊开的掌心，一阵微风轻轻拂过，花瓣自他修长指节间被吹开，接着飘入了风里。

　　今日阳光好，心情也无端端地好。

　　秋辞看向水中央还摊着两件没洗完的衣服，对沐卿云道：“师尊，我继续洗衣服去啦！”

　　沐卿云见他要走，不免好奇问道：“你不是习得了静尘决吗？为何要自己动手洗衣？”

　　“我就想自己动动手，活动活动。”秋辞俯身取了方才未洗完的衣服。溪中波光潋潋，他将衣服纳入清溪，手间惊起一汪波光，“而且，今日天气晴好，山间景致宜人，我就感觉，出来洗洗衣服，也是不错的怡情养性。”

　　沐卿云会意，立在溪边看他洗衣，同他聊起宗门近天一些要事：

　　“再过一月，便是你们新届弟子的下山试验会了，你可做好了准备？”

　　每届新弟子在入门的相应年限，便会下山试炼，这是他们成长和修业的必经之路。

　　“准备好了，师尊！”

　　秋辞抬手将衣服上的水拧干，拧下来的水哗哗漫入溪中，秋辞使劲继续拧，同时回沐卿云：“还有三个月之后的新试弟子演武会，我都准备好了！”

　　从少年志在必得般的朗然语气中，沐卿云感觉得到，秋辞对此信心很足，也丝毫没有怯场和犹豫。

　　“为师期待你的表现。”

　　“嗯，我一定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

　　-

　　日子快进到了新届弟子的下山试练会。

　　此次所有新届弟子将下山试练，按照所学内容和入仙宗这几年的综合考测成绩，分成不同的小组，并赴各地执行除崇或是与之有关的任务。

　　负责名单和分组的是廖谨尘以及一干长老，名单提前三天就分工完毕，名单确定后放置在藏书阁中。

　　很多师门可提前看分组名单，并将结果告知门下弟子，名单确定之后便不可改动，所以大家提前看了也不影响结果。

　　这日，廖谨尘等人刚分完名单从藏书阁出来，迎面便撞到了沐卿云。

　　“师弟，你来藏书阁作何？”

　　“我想看看分组和任务名单。”沐卿云问在场众人，“结果已定的话，可否提前预知，也好让弟子有所准备？”

　　“可以提前看的，尊者。”旁边一位长老说。

　　沐卿云的话倒提醒了在场众人，一人道：“尊者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们，我们不妨今日就将分组结果公示于人，也好让大家有个准备。”

　　“对对对，廖掌教，你意下如何？”

　　“可以，那今日抽个空时便将名单公布吧。”

　　廖谨尘觉妥，见沐卿云还在原地，对他说：“你是第一个跑过来看名单的人，师弟，你可真积极。”

　　“只是好奇结果而已，正好今日得空，看到名单便提前告知弟子，让他早早做准备也是极好的。”

　　“那你去吧，名单在书阁二楼第二十五架五层卷轴列放处。”廖谨尘告诉他地点。

　　“多谢师兄。”

　　-

　　沐卿云身入书阁，很快找到了名单所放之处。

　　打开卷轴找到秋辞的名字，他认真阅览起来。

　　秋辞此次所去之地，是蓬莱仙宗所辖一处临海的渔村，此村受海中妖崇所扰，百姓已于近日通报信驿阁，急需仙门平乱。

　　如今仙盟共济，妖祟祸乱已不再是某一辖区仙宗之事，不同仙宗之间可相互支援，共抗妖祟。

　　“仙盟共济”的决议，在六年前仙盟议会之后提出，半年之后，开始全面推行。

　　以此次秋辞等弟子试炼为例，他们所去的是蓬莱仙宗辖地，一在除祟，二在为其他仙门出力，践行“仙盟共济”的条例。

　　而同样地，云岚仙宗原本负责的领地若是遇到妖祟之乱，也不再只是云岚大面积出力，周围一带所有仙门，乃至更远一些地方的其他仙门，都可以在不同时间派出人手支援。

　　沐卿云看完名单之后，回碧溪峰将结果告知秋辞。

　　彼时秋辞正在练习自己最近新授的移身换形之术。

　　此术能在短时间内附身于周围的多项活体，比如植物，比如动物，术越精，附身之物越多。

　　沐卿云赶到秋辞的修炼地点，却没见着他的踪迹。

　　原本人影还在，他远远地都听到了秋辞的动静，但此刻现场竟一影也无。

　　但他知道，秋辞一定是藏循在附近。

　　实际上，秋辞早就感觉到沐卿云要过来，为了验证自己术法学成的精细程度，他决定分身藏起来，看看能不能被沐卿云找到。

　　沐卿云立于桃林，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开了灵识，很快察觉出了近处的异样。

　　秋辞确实是分形藏起来了。

　　形身分了三处。

　　一处是桃树主干中。

　　一处是他头顶上空一只发呆的麻雀。

　　还有一处，是他面前脚下，一丛开得很好的小野花。

　　沐卿云收回灵识，在花朵前驻了步。

　　他蹲下身去，指尖探向那花。

　　花瓣柔软自中透着淡粉，花芯有着鹅黄的蕊，他指端未及那花朵，自花瓣却传来点点的轻颤。

　　“莫不是微风轻动了这花朵？春色宜人，不妨摘了这小花，移入私房观赏也是极好的。”

　　说罢，探手就要去摘。

　　花朵颤动更烈，一道微光顿时自花中跑出，其余两处同样也是，三处微光汇聚于某一棵树中，秋辞最终从树干里跌撞着冒了出来。

　　“师尊，是我！”

　　秋辞呼气，心有余悸：“好险好险！要是不及时出来，怕是要被师尊掐走了！”

　　“你为何藏身在此？”沐卿云笑意盈满。

　　“我就想，与您玩捉迷藏。”

　　秋辞虽然已是少年人模样，但有时还是不□□露些孩童心性，他挠着头尴尬解释：“用的是前不久您教我的移身换影之术，也想借此看看……自己是否已经炉火纯青了……”

　　“那你觉得自己学得如何？”

　　“我觉得…… 应该还可以？”秋辞半肯定半否定。

　　明明是个问句，但沐卿云却听出了他话中似乎已有了明确的答案。

　　“那，师尊……”感觉到这么说有点骄矜之嫌，秋辞忙改口问沐卿云，“那师尊您觉得呢？您认出我了吗？”

　　“认出了。”

　　沐卿云为了秋辞能继续深研精学，决定实话实说：“自打初来桃林，便认出了。”

　　听及此。

　　秋辞当即露出叹惋之色：“原来师尊方才在愚乐弟子……”

　　“何来愚乐？”沐卿云微笑对他，诚心道，“为师是顺应时势，与子相乐罢了。”

　　与子相乐。

　　秋辞听到这儿，方才拧上的眉宇倏然松开了。

　　师徒两人相乐片刻，沐卿云记挂正事，将分组之事告诉秋辞：

　　“几日之后，你执行任务的地方是蓬莱仙宗治下的地界，和你前去的弟子有六人，来自藏剑锋、玄妙锋。”

　　“任务难吗？具体要做什么事？”

　　“具体内容暂不清楚。但上面所写的是，‘渔村近月有海妖作乱，渔民出海深受其扰，故需尔等前去助力平乱’。”

　　“哦。”秋辞点点头又问，“那到时候执行任务可有人带队？要去的都是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弟子吗？”

　　“这个上面未写。”沐卿云知他有所顾虑，安慰他，“不过你不必担心，任务的难易是根据大家的修为而定。你也并未孑孓独行，有众多同伴携力，任务一定会很快完成。”

　　沐卿云这么说，秋辞就放心多了。

　　-

　　那日晚上，沐卿云又去了主峰。

　　北辰晔每日都需批示各类奏件，而近日事务繁忙，深夜处理这类事情成了常态。

　　他刚搁笔，结束今日之事，殿外沐卿云登门拜访。

　　“慕白，这么晚了，有何事？”

　　沐卿云前来此处与北辰晔最近批示的奏件有关。

　　沐卿云直问：“宗主，有无蓬莱地界的求助函？”

　　“蓬莱地界？”北辰晔听他主动问这个，心想莫不是又打算下山接任务忙碌了，诧愕地对他，“你这刚回来，又打算下山执行任务了吗？”

　　北辰晔知他积极投身于凡界帮扶事业，如今上修共治，不同门派辖区面临一些棘手问题可共同治理，这决议好是好，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这些大宗大派承担的事务比以前要更重。

　　“有此打算。”沐卿云直道。

　　“你奔波不止，难道不累吗？……”北辰晔微微愕然。

　　“不累。”沐卿云朝北辰晔揖了揖，“和宗主的繁忙比起来，慕白不算什么。敢问宗主，可否有收到蓬莱的求助？”

　　北辰晔最近是收到了几件来自蓬莱的求助函。

　　“有，昨日刚收到。”北辰晔告诉他，“蓬莱地界今年连降大雨，造成庄稼歉收，蓬莱向我云岚求取适合多雨之地种植的种子。”

　　“云岚气候湿润多雨，应有适合的种子，不知宗生可有决策？”

　　“种子我知道确实是有，但具体是什么，我不太明晰，毕竟术业有专攻，此事还待我下去问问，争取今明两天内得出解决之道。”

　　“若有结果，请宗主及时告知于我。”沐卿云拜托道。

　　“慕白，你是想接下这件事，去蓬莱跑一趟？”

　　“嗯。”

　　北辰晔劝他：“要不你暂且歇息几日，送种子过去的事，我找宗门其他人负责便可。”

　　“慕白不累。”沐卿云再度主动请求，“请宗主将此事交由慕白负责。”

　　“行吧，那劳烦你了。”北辰晔感念他心意执着，便应下了。

　　-

　　沐卿云离开，北辰晔回到案前重新坐下。

　　他真觉得，沐卿云可真是兢兢业业不辞劳苦。

　　他出山的这几年，基本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所以是因为，年轻人比较有干劲么？

　　不过论年纪，慕白好像也不算“年轻”。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他如此勤勉于此类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