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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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卿云又做了那个梦。
梦境中，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连天掠地的火海。
大火散尽，四野只剩下被烧净之后的荒芜。
有一人佝偻着身体，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呼吸声宛如远方传来的梦语，一声一声，在他耳际沉沉响起。
那人拖着沉重的步履，终于停在了他面前。
沐卿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见对方赤发披散着，垂在眼前的那部分头发被红到发黑的血沾染，遮住了眼里快要淡下去的光。
“帮我照顾好我的孩子。”
那人颤抖着将手托出，一点微弱的光流如同萤火，慢慢飘到了他身前。
“帮我照顾好他……”
“求求你……”
“求求你……”
那声音逐渐低微了下去。
他接过那缕微光之后，面前的人轰然坠地。
而后，整具身体燃起了猩红烈火。
似无边红莲。
……
沐卿云自入定中惊醒，额头盈满汗水。
一滴一滴，自他如玉般的脸颊坠落。
三百年了。
这一幕，到如今仍旧久久地盘在他的脑海，不曾褪散。
胸口所坠的白玉命石传来微光，他手指抚摸着表面，独自静坐了须臾，拂袖挥扫，一幅画面在眼前展开。
这是某处山林中的情景，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正仰望着上山的路。
孩子用手挡挡阳光，然后面带着微笑，继续朝山上走。
三百年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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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鹭山，雪白头。
这里的积雪终年不化，雾霭漫于山腰，如同无人问津的禁地。
然而令人称奇的是，沿着山腰至半山处，盛放着大片大片的白琼花。
如同碧玉一般的枝叶托着纯白如云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林间小径，琼花轻颤，抖落几片花瓣。
男孩沿着山道快步上行。
山脚温度宜人如春，琼花开得正好，孩子望向前方延伸至山林的小路，折了枝花朵，轻轻叼在嘴里。
“上山路还挺好走的嘛，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难！”
他虽然身形不比大人，但有的是力气，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在今日太阳落山之前抵达山顶。
他今天上苍鹭山，是为了拜师。
传说这苍鹭之巅，住着一个修为深厚的老道士。
山下那些老百姓都说，这道士厉害得很，降妖除魔，无所不能。
至于是否真的像百姓说的那样，他不得而知。
他来这儿找那老道士，是爹爹亲口所托。
他没名没姓，据说生下来之后适逢战乱，被亲生父母丢在了坊间一个水渠旁，他之后的爹，也就是他的养父，一个同样身世凄迷的乞丐，在路过之后偶然将他拾得。
老乞丐一无所有，但奇迹般地，将他从一个婴儿拉扯长大。
后来叛军攻占了他们的故乡，他爹带着他逃跑，不幸的是，在逃难过程中，爹爹被乱箭射死了，留下他一个人独存于世。
他为了活下去，生命力异常顽强，在恶狗口中抢过食，也在死人堆里找过吃的，顽强得像一棵野草，在风雨飘摇中竟然坚韧地活了下来。
他爹临死之前交代他一件事情，他记得特别清楚。
当时，他爹从满是乱箭的胸前衣襟中摸出一张叠着的纸片，颤抖着交到他手里：
“娃呀……这是你的生辰八字……”
他接过那一小叠染着血的黄纸，揣进心口，用力揉着眼睛，然而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向下掉。
“爹，我去喊郎中来救你……”
“不必了……”
老乞丐眼皮沉重地快要睁不开，他吃力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在快要咽气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叮嘱：
“十年前，我见到你不久，有一个修士嘱托我，若你无依无靠，就去苍鹭山……”
“苍鹭山？……”
他听说过那个地方，极美却极清之地，传言说，那里住着一位隐居的道士。
“去苍鹭山……去……”
老乞丐用着喉咙里最后残存的一口气，说出了最后的三个字：
“……去拜师。”
去苍鹭山，去拜师。
带着这句叮嘱，他跋山涉水，终于抵达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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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景致幽静沁人，空谷鸟鸣声声悦耳，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
山脚时有人迹，有入山采药的药师，还有一些烧香拜神的信徒。
崖壁间凿着神龛，石头雕刻的神像前还燃着香火，神像因为经年累月未经修缮，人身和面部都褪了颜色。
他隐约辨认出，这神像似乎是个长着胡子的老头儿。
男孩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感觉有些口渴，发现神龛前的石台上，有几个鲜红饱满的果子。
它们，似乎正朝着他散发着诱人的吸引力。
趁着刚才拜神的那对夫妻离开。
他迅速摸了两颗果子，藏进袖中，闪身前逃。
岂料，他动作被人察觉，夫妻中的男子回了头，见小毛贼窃了刚刚上供的供品，大喝一声：
“大胆小贼！竟敢偷吃供品！”
说罢，就甩着膀子追了上来。
男孩儿忙不迭地沿着石阶向高处跑，身后的汉子追得大汗淋漓，指着他逃跑的方向继续破口大骂：
“小毛贼！这是给道仙的供品，吃了可是要触霉运的！”
道仙？
他以为这些食物是给哪个神仙供的，停了步子回头：“哪个道仙啊？”
他从来没有听过，还能够给道人供奉香火的。
“当然是苍鹭山的那位仙人！”
汉子追不上他了，只是远远地骂：“仙人的东西你也敢拿，命不要了是不是？！等着瞧吧！你就等着触霉运吧！”
男子诅咒完，气呼呼地离开了。
男孩见汉子下山，从兜里掏出果子。
果子个头很大，透着饱满的红，既能解渴还能解饿。
他看着上方延伸出去、一时间看不到尽头的山路，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将果子揣上。
毕竟这山路，不知道得走多久才能到达最顶端。他来的时候只吃了两个馒头，果子留着，还能撑着他走完一段路。
“师父，我吃了你的果子，你到时候可别怪我啊！”
虽然连那位修士的面还没见着，但男孩已经先行唤上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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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鹭山巅，琼林覆雪。
这里花盛如春，经年不落，纯白的花朵和着积雪，一时间竟难以分清孰雪孰花。
琼林之间坐落着一处简居，居所就地取材，以琼木筑建，檐下长廊一尘不染，檐间坠着几串铃铛，摆坠在风里摇晃，阵阵轻响传入居室。
侧房书室里，沐卿云席地而坐。
风拂进来，吹过帘幕。
沐卿云搁下手中经卷，目光透过帘幕，望向门外的远山。
淡淡的雾气弥漫在山间，重叠的山影朦胧成如画般的烟青色。
室内檀香袅袅，烛光通明。
沐卿云垂敛的羽睫下，眼珠无波无澜，眸光很静，倒映出澄明的灯火。
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他缓缓起身，垂曳在地的墨发随着动作渐起。他头发长及膝弯，此刻没有簪发，一部分披在身后，一部分坠在身前，衬得他冠玉似的容颜更显温宁。
衣摆迤地，他向着门口走去，最后于廊下驻定。
长身静立，淡寂白衣仿佛与周围远山融为一体。
“尊者，是他来了吗？”
感应到沐卿云在门外伫立良久，案几上，一只熏着香的三足白瓷小炉发出了声音，听上去像是苍然老者。
沐卿云没回头，沉定回道：“来了。”
“哎——”
小香炉闻之竟发出了沉重的喟叹：“真可谓是该来的总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那孩子命理与你仙格相悖，你的命石今年不止一次发出异动，您当真要？……”
“汤屏，勿要妄言。”
沐卿云轻拂帘幕，重新于案前坐下。
身后墨发铺开，白衫委地。
他手持经卷，回到刚刚阅览的内容。
汤屏意会，尊者这是心意已决。
然而，一炷香之后。
沐卿云仍旧端坐案前，手执书卷目不斜视。
汤屏见他似无行动之意，不免诧异：“尊者，既然你已决定，为何不去山中见他？”
烛火映得沐卿云面如温玉，垂落青丝间，他的容颜如同恬然无恙的湖面：“我于此地待他前来，若他心志坚定，能至，便是缘。”
“若不至——”
沐卿云唇微启合，目光移至下一行字句：
“那便是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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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
苍鹭山山腰处，男孩拄着树枝做成的手杖，正艰难地迈着步子行于深山之中。
山里的温度突然就冷了，最开始山脚温度宜人，沿着山路渐渐上了四五里，却感到凄冷的寒气沁入骨髓。
此刻本来是春末，然而山中的温度却突然变得反常。
他从上午走到下午，暂时停在一处石台，向着周围远望，才发觉自己还没到半山腰。
而周围慢慢起了雾，入目之处尽是朦胧一片。
“天黑之前，能到达山顶吗？”
他肚子传出咕噜一声，从胸前掏出啃了一半的果子，心里一番挣扎之后，决定再忍一忍，留到晚点儿再吃。
手里的木杖快要折断了，他从旁边的树上又折了一枝新的，将原本的丢在途中，继续撑着赶路。
上山的路变得越来越艰难，他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回望来时路欲坐下暂时歇歇，忽然，脚下踩中了什么物什。
他低头一看。
竟然是之前丢掉的木杖！
他走了这么久，竟还在原地打转！
“完了完了，遇到鬼打墙了……”他喃喃念叨起来，摸出苹果看着它，“难道真的是因为偷吃了道仙的贡品，所以受到惩罚了吗？！”
他看着手里的半个果子，把它放在一块石头上。
接着，俯身下去，朝着那个果子无比虔诚地拜了一拜：
“对不起，师父！！”
他拜身之后站起来又作揖：“徒儿不该偷吃您的供品！徒儿错了！等徒儿以后有机会，一定买一大箩筐的果子孝敬您！”
“弟子知错了！”
“请您原谅弟子！”
……
此刻，简云居。
沐卿云和汤屏正观看着上空投出来的实影。
小火炉里传出声声吐槽：“尊者，这小乞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啊……”
沐卿云不言。
只见男孩拜完之后迅速起了身，接着抄起了地上的苹果，像之前一样，将其塞进了怀里：
“拜归拜，但吃还是要继续吃。”
男孩态度又转变了，变得快乐起来。
……
小香炉里，汤屏发出一声长叹。
沐卿云却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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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抱着历险一般的决心，把剩下的半个苹果又吃了二分之一，他发誓：“我今天一定要攀上山顶！”
竟是一点退缩的意味都没有。
他拄着木杖大步前行，突然感觉到面颊传来一点凉意。
一抬头，却见空中落了雪，雪花穿过林间的缝隙，簌簌沙沙落在他身上。
“阿嚏——！”
他没有忍住，打了个寒颤，揉揉鼻子，继续向前。
又是半个时辰。
山路深，四野渐渐暗下去，林上叶片抖落白雪，男孩撑着身子前行，却没有发觉，白雪已经覆了他满头满肩。
不远处，他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木杖，横着躺在大路中间。
“竟然又回来了！…… ”
“再来一遍！”
他蹲下来，将手里的这根插在相同的地方做标记，然后又去折一根新的。
折着折着，手里却没了力气。
他沿着树干，靠躺着，而后慢慢地坐下。
一片积雪从他头顶砸落，他吃痛地揉揉脑袋，原本模糊的视线因此清明了些许。
天快黑了。
“不行，我不能倒下……我必须抓紧时间！”
他踉跄着站起来，轻轻抖落身上的雪花，迈着沉沉的步履，一步两步，朝着逐渐模糊的尽头走去。
直到最后，终于没有力气，慢慢倒在地上。
……
简云居中。
沐卿云见状骤然起身。
汤屏知他何意，不免劝说：“尊者刚刚不是说，一切全凭他的造化吗？若是不能至，说明缘分未到！”
沐卿云垂于袖间的指节握了握，他看向远方覆雪的千山，回头答：
“方才是戏言。”
说罢。
凝诀更衣，身影转瞬间消失在了简云居。
小香炉中，汤屏发出长长哀叹：
“完了，都完了。”
“从此以后，尊者要迎来一个大麻烦。”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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