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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夕阳赌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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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尽,月上树梢。
虽说这片地叫夕阳山,冷家的宅邸却是建在河边人口颇多的城镇里。
一座富有狂欢之地风格的高大红砖房,又宽又结实,挂在高处的火把在夜色里燃烧,院子里马声嘶嘶,屋内传出嘈杂的人声,时不时就爆发出大笑声和怒骂声,竟比白日还要热闹。
麻将桌前,皮肤棕黑的冷松叼着自己卷的土烟,大冷天里卷着袖子露出手臂隆起肌肉,粗壮的手指灵活地玩着从中岛区域流传过来的小小翠牌,如同用黎明炮轰蚊子。
寒荒庐日短夜长,鲜少有这种肤色的汉子,许多人猜他来自西南边满是阳光沙滩的狂欢之地,那个披着文明城邦皮的海盗窟;
但其实也无人真的在意——寒荒庐作为垃圾之城,聚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穷凶极恶之徒,传闻中那位城主大人不也是霜星城严格军事控制下的逃犯吗?
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实力,只是实力。
冷松吐着烟圈,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垂在地上乱晃荡,食指在翠底玉面的麻将牌上一弹,一张幺鸡被推上了牌桌,对面的人大喜,喝道:“胡了!胡了!十三幺,老大,给钱!!”
豁,冷老大终于肯输一把了?旁边围观的人乐了,一起拍着手喊:“给钱!给钱!给钱!”
冷松夹着烟,指着他们骂骂咧咧:“又没说不给钱,一群小兔崽子们,就点了一把,乐成这样,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
“不管不管,你牌桌上扫了我们多少钱了,好容易等到你点炮,这时候不乐啥时候乐?”
“就是,也不知道老大今天怎么了,没把我们一网打尽就算了,还点了炮,我能笑一晚上。”
今晚确实手气不咋地,冷松把牌往前一推,起身就要走,旁边的手下大喊:“钱呢?!!”
冷松骂了一句粗话,从怀里掏出一把钱,也没数,就拍那儿,离开之前不忘没好气地骂道:“我缺了你们这点钱是不是!”
手下们哇的一声,也不理会他,围了上去嚷嚷道:“多了的钱给平分!”
“见者有份!”
“不许私吞!”
走到门口的冷松听到这话,气得笑了,低骂道:“出息!”
厚重的大黑门一开,风雪哗啦啦涌入,将里面的浑浊的空气和烟酒味刹那吹散。
他身强体壮,倒也不惧,可手下还是赶着把镶了毛的厚皮衣给他披上。
他往后瞥了一眼,是自己的亲信冷青,跟了他少说也有十年了。
远山包围着城镇,星星在黑夜如霜星散开,冷松狠吸了一口烟,重重吐出。
烟雾弥漫,将棱角分明的山的轮廓涂抹得模糊,若是醉意浓些,也不是不能看成一片天上的海洋。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呼吸到海洋与阳光的味道,却只有冰冷呛鼻的烟味灌入胸口,他不由自嘲地哼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矫情得恶心。
寒风把烟拉扯得淡而远,他显得凶悍的侧脸被屋内昏黄灯光照出刚硬狡诈的轮廓,没有一丝柔软的线条。
“老大,他们都在说你今儿不对劲儿呢,你不会是被那位回来的消息吓到了吧?”小年轻笑着问道。
“屁,老子这是在高兴。”冷松咧嘴一笑,橄榄色的皮肤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的表情,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高兴?”
“勤王的机会啊,老值钱了。我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这样的名头,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冷松哈哈一笑,冷青也跟着笑了出来。
几年前,年轻的寒荒庐庐主用了强硬的手段吞下了北方旧主,雷霆手段拿下了寒岭城堡,手段快且狠得无人来得及反应,消息过了两周才传播到了夕阳山这边。
从冬青坡那边的反应来看,红莲的决定也大大出乎了雪地联邦的意料之外,那边的海港进出都暂停了两日。
紧接着,结合了北方的原有士兵与大批战斗傀儡的军队轰轰烈烈地压境,他们又以贸易和粮食为诱饵收买了姜南那个假惺惺的恶心男人,把背后的雪地联邦打点得服帖,所有矛头全部对准了夕阳山。
四面楚歌之下,夕阳山不得不俯首称臣,可那只是表象,他们的自主权从来没有被消损过,他们的野心从来就没有断过,他们——他,一直在等待着反咬一口的机会。
谁知不等他们做什么,寒荒庐庐主自己就跑得无影无踪。
只是被他的手段震慑多年,冷松当时也拿不准那个狡猾的男人是不是在下套等着他们上钩,更何况寒荒军有大把忠心耿耿的傀儡,实在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于是他们这两年只是暗中做着准备,悄悄地试探,积攒着实力,终于磨到了如今的局面。
寒荒军半数傀儡因无玫瑰石而作废;
城堡核心的城主和高级傀儡们再未出现,跟随城主的人们人心动摇;
雪地联邦因恼羞成怒断掉了大半交易,失去许多战斗傀儡耕地后城内粮食价格飙涨;
各封地没有上缴足额的税金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那位庐主的根基已被啃食动摇。
冷松认为时不我待,只差一个最贵的东西——名分。
想要推翻寒荒庐庐主,就要推翻他养活了一整座城邦的功绩与恩情。
因寒荒军优先农务,虽导致了军队实力颓废,但居住在寒荒庐的居民们还没有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他想要脱离寒荒庐,这不难,但他的野心在红莲统一了寒荒庐之后,早就不仅限于夕阳山这一地了,既然要反叛,为何不拿到全部呢?
红莲可以做到,他必然也可以做到!
他正愁着呢,嘿,名分这东西这不就来了吗!
在寒荒庐伟大的创立者、强大的统治者消失两年后,突然有人出现在城堡中,以城主自居,指挥近卫队,挥霍城堡积蓄,作为管理西区的夕阳山领导人,他当然要去关心一下。
是城主,那他要去叙一下寒暖;
不是他,那就是冒名顶替,该杀!
至于他是不是人真的回来了……
冷松笑得肆意。
那很重要吗?
寒风瑟瑟,他心里却烧得火热,目光投向的不是北方,而是东方。
今晚他心神不定,是因为他在等人。
“那个变态男人不可能没有盯着城堡,有雪地联邦在,应该是他更着急才对,怎么会还没有到??总不可能让我去找他吧。“
他似是在问冷青,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冷青没有回答,他捏着拳头,浓眉紧锁,焦躁地定定盯着远方。
垂下的手里夹着烟,寒烟幽幽,冷风吹拂过皮大衣上领口的毛,刮着他粗壮的脖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寂静的夜!
他忽的肩膀一松,这才发觉自己在这大冷天里竟然出了汗,他将套脱下来推回给冷青,烟随便扔在了旁边的雪坑里,他畅快大笑道:“用不着这衣服,热死了,你自己收着吧!”
***
月照城堡。
夜很静,很冷。
静得她的心跳宛若擂鼓,冷得她的手腕被傀儡含怒的体温烙得发烫。
沉默的压迫力如有实质,压着她后背,叫她喘不上来气。
有一瞬间,她慌乱得想要逃,但很快她特有的冷静就提醒她,她现在无处可逃,只因她无处可归。
于是她强按下心跳,让自己笑,转过头,对着站在身后的傀儡轻快地说道:“晚上好,玉君子,这么晚了,你也睡不着吗?”
光线不明的厨房中,她看到前方挂在墙上的银质花刀反射出冷光,地毯边缘露出的木地板覆着一层暗光,而那张有若神鬼雕刻般俊逸端正的玉容上,噙着一丝霜雪般的笑意。
美得不真实的容貌在黑夜里带来的不是惊叹,而是恐惧。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了那一片地毯和她伸进怀里的手,匕首的一端若隐若现,苏静懊恼自己手快,暗自祈祷他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然而他重新望过来的冷然视线告诉她这实在是她的自欺欺人。
她深吸一口气,坦然迎视。
即使是在这看不清对方面容的黑夜之中,来自灵魂之花的连接依旧清晰炽烈,从对方那头,她隐约感受到了阴暗的火焰正在慢慢炙烤着她的。
没问题。
她的精神紧绷,如驯兽师握紧了鞭子,随时准备拉扯住暴走的狮子。
她还有她的武器。
“原来如此……”
黑夜里,玉君子的声音轻如雪花,落在肌肤上凉入心底。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城堡里有人藏着替’他’做事情,你半夜来寻,确实是有道理的。”
好似感受不到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苏静镇定笑道:“我本已睡下,半夜突然想起,就再也睡不下去了,又怕打扰别人,只好自己一个人来找了。我要是早知道你也醒着,我肯定叫上你一起来了……”
“说谎。”
他轻声两个字,打断了她流畅的解释。
月光浸透着地板,如霜雪覆盖住脚底,冷意从脚底腾起,刺透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