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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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田五月的第一滴雨落在山王吹奏部的镀铜长号上。
长号手因为这微妙的重力差异掉了一拍，吹奏部部长叫停，开始训话。站在一旁监督的岩崎阳子抬起头，第二、三滴雨同时击中她的左眼皮和伸出的右手心。
“古室同学，”阳子出声打断吹奏部部长，微笑着提议：好像要下雨了，今天的排练就先到这里吧。
前任学生会会长都开口了，部长犹豫了一下，也只好宣布解散。
成员们的队形还没完全散开，三三两两地商量着再练习一下哪个部分，一场急雨就打断了她们的闲谈，吱哇乱叫着躲避。
这时候，提议解散的岩崎阳子已经从体育馆前的空地，沿着屋檐一路跑到老教学楼去了。
体育馆内的篮球部风雨不动，球体摩擦地板的声音从合上的门缝间泄出，户外运动社团就惨得多，棒球部的少年们戴着鸭舌帽挤在檐下，不舍地猜测等下还能不能继续训练，陆上部的同学抱着栏架在雨里乱转，一会儿想就近搬到旧教学楼，一会儿想直接送回后面的体育仓库。
岩崎阳子早她们一步做出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下的判断，却还是被雨淋到了一点肩膀。她拐向四楼，在楼梯上就解起了校服外套的纽扣。
前两年学校建了新楼，旧的就被改成了社团活动教室，淘汰的课桌椅和教具，一股脑地塞进四楼没人用的空教室。
身为前任学生会长，阳子会有这些教室的钥匙并不奇怪。
讨厌湿漉漉的她一进门就插上了旧风扇的电源，徐徐的风带着陈旧的气味迎面吹向阳子，吹得她耳侧的短发轻轻飘动。
在这样的日子吹风扇还是为时尚早了些，阳子拉了把椅子挂好外套，又随手把脱掉的领结和长袜、室内鞋扔到一边，调整起了风扇的角度。
这台薄荷色的旧风扇是换下来的壁扇，所以放在地板上，老是昂着奇怪的角度，吱扭吱扭地响。
岩崎调整了几下后还是放弃了，她爬到一边的窗台下，那里乱七八糟地堆着些运动毛巾、护腕、吃剩的零食和做完了的习题册、分数可怜的试卷。
更远一些的地方叠放着几十套灰扑扑的桌椅，岩崎拿了习题册，又挪回相对干净一点的空地板上，没有学生会长架子地大字躺下，吹着风，翻翻自己二年级时的错题打发时间。
这些题目在三年级的她看来已经是小儿科，她看得心不在焉，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雨势有没有变小、外套和袜子是不是干了上。
天色从阴转亮，又随着时间慢慢暗下去。
阳子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响，又躺了回去，刻意地竖起习题册，挡住自己的脸。
一步，两步，三步……
岩崎数着距离，适时地在入侵者的手搭到自己膝盖上时露出恰当的惊讶表情。
“哇——！”泽北荣治幼稚地从岩崎的两膝间钻出，并配上了更幼稚的声效。
丢掉手上的书，岩崎那男友限定的配合表情也到期了。她膝盖用力，夹住泽北荣治的脑袋，疼得他俏皮话没说完，就喊起了痛痛痛。
好不容易被岩崎放过，他的两只耳朵已经被夹得红彤彤。
“学姐好过分，”泽北跪坐在地上，嘟囔着揉自己的耳朵，“我一看到学姐从篮球馆门口跑过去，就追过来了，学姐不惊喜也就算了，还这么欺负我。”
岩崎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么短暂的“露面”都能被泽北注意到。
“你这小子根本就没有在认真训练吧。”岩崎没吃泽北装可怜的那套，她光着的脚直接踩上泽北的脸，试图将他推得更远些。
“才不是！”泽北好险真的被她踹开，好在他及时抓住了岩崎的脚踝，所以只是被她在脸上踩了两下，“队长和河田前辈他们也走了我才逃出来的，我可不是第一个。”
“…那不还是逃训了吗？而且是主力成员一起。”岩崎故意板着脸揭穿道。
泽北闻言更是委屈得要死，又说什么反正堂本教练带二队去打友谊赛了他们逃了也不会被发现，又说什么加训又累又无聊，只有一之仓能坚持下去。
岩崎哼了两声，笑他说泽北同学这样也算日本第一高中生啊。
泽北的杏眼要被她逼出眼泪来，不管不顾地大声抱怨起来：“日本第一高中生又怎么样？学姐又没因为这个更尊重我！”
看到岩崎被他的声音吓得回头检查教室外的动静，他又自觉地放低声音吐槽，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上：“学姐真的太任性了，怎么可以随便踩人的脸。”
岩崎思索怎么哄他的功夫，他又继续嘟嘟囔囔：不过就算学姐不道歉我也会原谅学姐的，谁让我喜欢学姐你。
这样一来，岩崎再不表态，倒好像真是她在欺负人。
她朝泽北伸手，泽北不明所以地把手搭在她手心上，他毫无防备，被岩崎一下拽了过去。
好在作为篮球部的ACE他的运动神经足够好，没有撞到岩崎身上，及时撑住了自己。
躺在地板上的岩崎身上有一股落雨时潮湿的味道，她及肩的短发披散着，双手捧住伏在自己身上的泽北的脸，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泽北荣治。
“对不起。”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手，泽北荣治已经完全原谅她了，而当她说出“因为我非常非常喜欢荣治，喜欢会跟着我跑过来的荣治，更喜欢在球场上闪耀的荣治，所以如果和我在一起会让荣治你褪色的话，我会很内疚”，泽北荣治只觉得都怪自己乱开玩笑才会让学姐胡思乱想。
他吸吸鼻子，说不会的，之前比赛状态不稳定是因为对手还没山王的二队厉害。
两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矛盾起得快，散得更快，聊了没几句话，就已经把刚才在为什么难过忘得一干二净。
泽北荣治用膝盖支撑着身体后退了两步，圆圆的和尚头隐没在格裙下。
这次岩崎的大腿又夹住了他的脑袋，但没让他发出痛叫。
岩崎感受着男友仍旧生涩但温柔的侍奉，跟他讲自己被学妹拜托帮忙组织校庆活动的事。
泽北的声音瓮瓮的，在布料下说因为学姐很厉害啊，没有学姐帮忙的话，很难保持去年那种水平吧。
岩崎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但或许这几秒钟的沉默也是一种认同。
她是山王工高的上一届学生会长，也是山王工高的第一届女学生会长，没点真材实料，可不容易在男生占比百分之八十的工高站稳脚跟。
五月初的时候学生会按惯例进行了换届选举，新学生会长也是女生，她会报名候选也是因为在去年的校庆日上被岩崎稳操全局的英姿鼓舞到，今年上任后更是加倍体会到岩崎在任时的辛苦，咬着牙延续岩崎一手打造出的学生会形象。
岩崎体恤学妹的不易，在对方拜托帮忙时爽快地应下，分走了和仪仗队、吹奏部的对接工作。
岩崎阳子“废话”并不多，只是因为她真的每天都有太多丰富的经历可讲，才好像总是在喋喋不休。
老实讲，哪怕不是她的男朋友，也很少会有人讨厌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何况“喜欢学姐跟我分享你的事”也是泽北荣治亲口说的。
但泽北听了一会儿学姐的这个学妹那个学弟，还是不免有些吃味。
他从岩崎腿间抬起头，嘴唇湿漉漉的，不满地看着岩崎。
前辈，他似撒娇又似抱怨，这种时候都不能只看着我吗？
泽北荣治是山王工高篮球部的ACE，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走出去也是被人拿着杂志要签名的高中生球员，可到女友面前，却老是因为她眼中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而被冷落。
担心岩崎不把自己的话当真，他又凑近了和岩崎面对面问了一遍：
“前辈，就不能只看着我吗？”
岩崎一哽，实在没法拒绝学弟注视着自己的，亮晶晶的眼睛。
这天剩下的相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再提到别人的事，岩崎没有说学生会的工作，泽北没有讲自己在篮球部里终于成了前辈。
做完重要的事，岩崎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男友做收尾的清理工作，一边和他商量周末的约会事宜。
岩崎撑着脸：“还是别去商业街了吧，被认识你的人撞到就麻烦了。”
“诶？”正擦地板的泽北怪叫一声，眼角的眼泪似真似假，抱怨早知道地下恋这么麻烦还不如和所有人说学姐是我女朋友。
她们交往了快一年，除了双方的家人，谁也没有告知。
“自己的选择就别抱怨了吧。”岩崎说着不太风凉的风凉话，泽北闻声丢下毛巾，又要爬过来装可怜，下巴还没放到岩崎的膝盖上，就被走廊上突然响起的呼唤声吓得磕了一下鼻子。
“泽北——”
声音由远及近，岩崎听着有些熟悉，泽北用口型跟她讲是部长深津前辈，泪眼汪汪地小声说被他抓到自己在这偷懒可就完蛋了。
岩崎不得不跟着他一起蹲到地上，问他不是说前辈都和他一样逃训了吗。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突然找我，”深津的声音又远了，泽北才敢出声，“深さん和学姐你一样坏心眼，没准又是故意骗我大家都会逃，其实只有我逃了！”
岩崎嗯嗯应和着点头：“原来泽北学弟觉得我很坏心眼啊。”
学姐！泽北这下是真的要哭了，求岩崎不要再捉弄自己了。
“开玩笑的。”岩崎摸摸男友的圆脑袋，沙沙的手感倒是很解压。
她指挥泽北从教室后半段堆积的书桌下爬到后门去，她会从前门出去帮他吸引深津部长的注意力。
泽北顿时遗忘了刚才的焦急，点着头照岩崎的话做。
幸运的是，两人出去时，深津一成正背对着她们。
岩崎给泽北打了个信号，灰头土脸的ACE对着女友比了个感激的手势，佝偻着背，快速从一旁的逃生通道逃离现场。
既然泽北已经顺利离开，岩崎也就没了和深津打照面的必要，她一转身，准备回身后的教室拿上晾干的外套，结果却差点撞上了深津一成。
她们在一年级的时候是一个班的同学，虽说不熟，也算认识。
岩崎若无其事地和深津打招呼，他穿着白T和短裤，身高看上去比一年级时高了不少，堵在岩崎的去路上，同样光秃秃的脑袋，放在泽北头上还有点可爱，在他这只剩下莫名的气势。
“会长有看到泽北吗pyon？”他看着岩崎的眼睛说。
篮球部部长奇怪的口癖人尽皆知，和他对接过的岩崎见怪不怪。
“我已经不是会长了，深津同学。”岩崎先纠正了他的称呼，说现在的会长是古室学妹，才回答他的问题，“没有诶，这个时间泽北学弟没在篮球馆训练吗？”
深津一成也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让她帮忙转告泽北，堂本他们因为敌手太弱提前回来了，看到他又没在训练，发了好一通脾气。
岩崎过滤掉了他那默认两个人刚刚在一起的笃定，打着哈哈：“是吗？如果能碰上，我一定会转告给学弟的。”
说着她视线越过深津的肩膀：“不介意的话？”深津慢一拍地让开路，岩崎从他身边走过，有些凌乱的校服裙摆擦过他的手背。
岩崎知道自己这副没有校服外套，衣装也算不上平整的样子很难用一句话打消泽北的前辈的猜测，但她还是冷静地向前直走，无视了深津在她背后的视线。
她走出三步之后，冷不丁的，深津一成开口说：“棒球部部长可以的话，我也行的吧。”
岩崎顿在原地，缓慢转身，她看到沉稳又古怪的篮球部部长那张冷静的，不像在开玩笑的脸，他直视着岩崎的眼睛，就好像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行踪和反应。
“开玩笑的pyon。”在岩崎错愕的表情里，他错开视线，走向她，越过她，难分真假地继续说，“只是想提醒你，脚踩两条船好歹也做得高明一点，不然泽北那家伙因为失恋哭哭啼啼的，影响了状态，篮球部会很头痛的pyon。”
他没再直视岩崎阳子，岩崎阳子却看得出来，这家伙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刚才泽北和她呆在一起，知道她们俩在偷偷交往，就连她在答应和泽北交往时其实还有一个正牌男友的事，和泽北交往后一个月才和那个人提分手的事，跟泽北交往着的现在还在和其他人暧昧的事，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岩崎并没有因为他看穿了自己的“本质”而有一分一毫的慌乱，短暂的惊讶之后，她僵住的身体松弛下来，转向深津离开的方向，眼睛弯起，露出无害的微笑。
“好啊，”她说。
“同时和篮球部的两个正选交往，我还是头一次呢，想想还怪有意思的。”她的步子迈得大而稳，很快就赶上了走得不紧不慢的深津一成。
岩崎超过深津后再次转过身，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看着他那张远不如泽北荣治帅气的，不起眼的脸蛋，朝他挥了挥手：“那就请你多多指教了，男朋友二号。”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