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开门》岁长青

4、第四章

　　云青青能够感觉到内史府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绷紧了那根弦。

　　哦，王家老爷除外。

　　他还是每天虔诚地稽颡跪咒，坚持他的迷信人设不动摇。

　　在阖府内外紧张的气氛中，云青青终于搞清楚了目前所处的时代。

　　——现在是东晋隆安三年，如今在位的是晋孝武皇帝的长子，尊名讳德宗，而她所在的这户人家可不得了。

　　时人有言，本朝乃是“王与马，共天下”，这个王指的就是琅琊王氏。永嘉之乱后，琅琊王氏南渡避祸，辅佐琅邪王司马睿承继宗祧、践祚登基，自此琅琊王氏一族在本朝贵不可言。

　　而会稽的这个王就是琅琊王氏的王。如今的会稽内史，也就是日日求神的王老爷，名为王凝之，乃是书圣王羲之的次子，既如此清贵的家世，又有家学渊源、父辈余荫，王凝之得以在中正品第中获评“上品”，仕历江州刺史、左将军之后，王凝之又出任了会稽内史。

　　云青青眼冒金光：“王羲之的儿子！！！那他手里是不是会有书圣的真迹啊！”

　　可惜，浮雪告诉她，自从王羲之于升平五年去世以后，他的墨宝更受世人追捧，世人皆以珍藏书圣真迹为傲，王凝之等子侄更是护眼珠子般地护着手中仅存的书圣遗物。这世间或许有人可以从王凝之手中拿到书圣真迹，但云青青绝不是其中一个。

　　云青青不死心，追问道：“那我能看看吗？我就看看，保证绝对不会上手摸。”

　　浮雪摇了摇头：“此事事关重大，非婢子一卑贱之身能够决断，女郎若是想一瞻先主人真迹，或可求夫人开恩。”

　　“那暂时还是算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抵抗来犯之敌，没必要用这样的小事打扰夫人。”云青青想到这几日拜见王夫人时所见的愈加疲惫的面容，最终还是强忍诱惑，摇了摇头。

　　云青青：我！心软的神！

　　“等到打退敌军，再来瞻仰书圣真迹吧。”

　　.

　　“哦？她真是这么说的？”王夫人连日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凝重的面色也浮上了些许笑意，“倒是一个赤忱又体贴的孩子。”

　　她如今年逾五十。

　　随着年岁渐长，王夫人总觉得自己身上不免有了一股老年人的暮气，所以她才格外喜爱那些年轻鲜活的女孩们，看着她们仿佛就看到了自己未出阁之前那些快活的时光。

　　而云青青在这群年轻女郎里面也格外鹤立鸡群。

　　大概是她身上有一股热烈而纯粹的、未经摧折的蓬勃生命力吧，让人不禁想要微笑，也想要伸手护一护。

　　“如见山花烂漫，既想予她阳光雨露，又不忍其遭受风欺雪压。”

　　所以王夫人才如此迅速地接纳了这个不速之客，并让浮雪教她雅言，又告知她当今的局势，帮助她尽快融入这片土地。

　　“那便当成我与她的不言之诺吧，待到打退叛军，便请出先公墨宝共鉴之。”

　　“走罢，该去看看家丁们的成果了。”
　　王夫人起身之时便将脸上的笑意收敛，虽然眼下青黑明显，但她眼角的每一根皱纹都透着坚定与威严。

　　.

　　云青青没想到战争来得这么快。

　　那一日她正躺在床上玩手机中的单机游戏，浮雪匆匆推门而入，尖声道：“云女郎！叛军围城了！”

　　“唔——”云青青顾不上被手机砸上的鼻子，捂着脸一个打挺起身。“现在怎么样了？”

　　浮雪眼眶通红、神情惊慌，说出口的声音也带着颤抖：“郎主带着四位郎君出城迎战，尚不知境况何如。”

　　说着说着，浮雪忍不住掉了泪。

　　“女郎，我好怕。”

　　“别怕，你想啊，守城容易攻城难，你家夫人早早有了准备，加上郡城上下一心，城深粮足，只要扛过前几天敌人最猛烈的攻势，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自然而然就会离开了。”云青青搜肠刮肚安慰这个惊惶的姑娘。“就算他们不退，也只会围而不攻，一旦开始僵持，难道朝廷不会派兵来救吗？

　　会稽是大城，加上你家郎主不是王羲之的儿子吗？琅琊王氏诶！周围的郡县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会稽失守呢？”

　　“是、是吗？”浮雪看着云青青坚定的眼神，觉得自己那颗没有着落的心突然安稳了下来。“对，郎主可是琅琊王氏的子弟，夫人也出身陈郡谢氏，侨姓士族同气连枝，自当守望相助！”

　　浮雪越说越有底气。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慌！”

　　“对，你别慌。”云青青想起来什么，快步走到浮雪面前，从挎包里掏出东西递给她。

　　“这是阿莫西林，是一种消炎药。”
　　情急之下云青青又说了普通话，看着浮雪茫然的眼神，她才反应过来努力用本地语言解释，“消炎，就是伤口化脓、发烧，治那个。”

　　云青青一通比划，浮雪终于领略了她的意思，看向手里那一板胶囊的眼神就带上了敬畏，她挣扎了片刻，咬牙推拒：“神药贵重，婢子不敢要！”

　　“给你，还有夫人。”云青青又掏出了布洛芬递给她，“这个能退烧，也能镇痛。”她指了指浮雪的小腹。

　　“你，经期，很痛。”

　　浮雪鼻子一酸，几乎要再次掉下泪来。

　　“打仗，可怕，但是努力活下去。”云青青伸出双手抱住了浮雪，轻轻拍了拍她。“会好的。”

　　“给我一身男装。”云青青跨出房门，“再带我去见夫人吧。”

　　.

　　最后王夫人还是没有让云青青上战场。

　　云青青见到王夫人的时候，正是王内史及四个儿子的死讯传来之时，王夫人感到天旋地转，再也维持不住站立的身姿，软倒在碎霜的身上。

　　但她很快就咬牙站了起来。

　　她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温柔的双眼中燃烧着仇恨。

　　“叛贼已到城下，郎主身陨。”王夫人抽出长刀，喝道，“内史府上下，随我上阵杀敌！”

　　见到匆匆赶来的云青青和浮雪，王夫人的眼神稍加停顿脚步却不曾停歇。

　　只在经过二人时，低声道：“我孙涛儿年仅三岁，如我蒙难，还望女郎稍加看顾。”

　　云青青沉着脸微微颔首。
　　“承谢夫人所托，必尽我所能。”

　　王夫人眼神微震，嘴唇翕动，却最终还是未发一言，坐上了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