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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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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著垂眼,双手交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略微有些昏暗的殿中,点着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晃出虚虚的影子来。
李徽仪也不着急,只是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他才轻轻启口:“殿下大可以放心,臣知晓,什么更重要。”
说罢抬头看着她,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你应当清楚,这不是郭承慈在拉拢你,也不是太原郭氏在向你抛橄榄枝,太原郭氏,背后靠着的,可是和你同为侍中的太原王。”
李徽仪声调冷冷,言外之意便是在问他,太原王是他开罪得起的吗?
沈著愣了下,语气中带着些不可置信:“殿下的意思,是觉得臣不应该得罪太原王,臣应当接受他的意思,娶郭氏吗?”
“我和王琮之、柳京明枪暗箭的时候,如若没有争取到太原王的力量,现在我并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同你讲话,他有从龙之功,你,是谕儿的老师,是太傅,在朝臣们看来,也是与我一派的,你这样直接拒绝了郭承慈,你让朝中人怎么看?王柳二人知晓了,又该如何做?”李徽仪的语气中隐隐有些愠怒。
但沈著的语气依旧平和,他说:“还请殿下宽心,臣拒绝郭承慈的理由,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讲。”
“臣和郭承慈说,臣有隐疾,恐不能人道。”沈著声音微哑。
她起初觉得惊讶,是不太相信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即使是真得,出于尊严,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说出来,更何况,这件事不久后便会暗中在聿都的世家中不胫而走,那时的沈著,该如何自处?
但又想到从前先帝在位的时候,也曾有过给他赐婚的意思,但他都拒绝了,如今开府以来,聿都多得是人给他府上塞女娘,但他也都叫人送了回去……
莫非,他此言不虚?
李徽仪深吸了口气,有些干巴巴地说了句:“此事,罢了,你如今是到底是帝师,也算是,我的心腹,如若不介意,可以先让宫中的御医为你诊一诊,先调理一阵子,若是,还没有起色,我会暗中找名医为你调养。”
但沈著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半分的难为情,反而眸中含了些笑意:“殿下能这般对臣深信不疑,臣很开心。”
李徽仪突然明白过来,沈著所言,当真是托词。
她还没来得及质问沈著,他却先补了句:“不过,臣的确未经人事。”
说罢,将眸光移到她的身上来。
这是沈著第一次以这样的目光,直白地盯着自己,李徽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觉得沈著的眸中似乎藏了某些她看不明晰的情绪。
她的手腕稍稍一僵,而后鸦睫垂下,敛目,有意地避开了沈著的目光。
视线正好落在手边的香炉上,她这才想起来,今日来找沈著是为何,却被将将的事情打了岔。
她顺手用银匙将香炉中的灰往开拨了拨,以遮掩自己有些尴尬地神色,问道:“关中的事情,你怎么看?”
沈著轻轻颔首,以极为肯定的语气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件事,不死人结不了,殿下且瞧着吧。”
鄠州官衙。
许阆微微侧身,对着赵谓做了一个拱手的动作后,便掀开马车上的青帘。
许阆来关中不过半月,且这些日子一直与赵谓在长安呆着,之前查的各县的账册,是让下面的人从官府里搜查出来的。
初到关中的时候,赵谓想得简单,认为清田,便是将长安的总账册、各县分别的账册以及他当时从聿都带来的账册在一起核算比对,便能查出来头绪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曹满能联合朝中那些关中河东大族在关中这块地方作威作福这许多年,难免狡兔三窟。
直到许阆之前和他提到原先在长安做账册的那人是鄠州人,他才意识到,会不会这所谓的账册,从各县那里便出了问题?
赵谓坐在车中,手指挑开窗上的帘子,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珠穗坐在一边,轻轻握着他的手,“殿下莫过于担忧,许左丞再不济,也是聿都朝上派来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应对的。”
赵谓点了点头,看着珠穗弯了弯唇:“有穗娘在我身边陪着,我也安心。”
“你是何人?为何来官府衙门?”
车窗外传来衙役的叱责声。
许阆今日来的时候,穿着一件群青色便服,没有穿官府,没有戴官帽,能昭示他身份的只有腰间那块令牌,但显然衙役并没有留意到。
许阆抬眼看了下官衙里面,道:“叫寇笠出来回话。”
衙役立刻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谁给你这刁民的狗胆子,竟然敢直呼寇府君的名讳?”
许阆仍然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只是瞥了眼衙役:“我有事情要见寇笠,叫他出来。”
衙役这才从上到下将他扫了一遍,拢了拢手,语气还如同方才一样倨傲:“我瞧着你眼生,缴纳粮食赋税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你,这身行头,文里文气的,是刚从外地求学回来?”
许阆稍稍一愣,但想着赵谓的吩咐,按着话头,道:“是,故而有事想见寇,府君。”他说到最后,将那个“笠”字吞了下去,硬生生地改成了“府君”二字。
衙役狂笑了几声,又啐了一口,才道:“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真以为自己读了两天书就了不得了,来官府门口闹,无非就是那些钱粮谷子的事情,但还不是没有被中正察举的机会,小爷我今天心情好,奉劝你两句,别再拿你们那些大道理来这儿瞎晃悠了,过来过去还不是那点事,到了我这儿,最多是不让你进去,要真舞到了咱们府君那边,那定然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许阆心中咯噔一下。
他的确是寒门出身,但也算是在河洛一带,天子脚下,他被中正选举的时候,正好是魏文帝用事的时候,举国上下,吏治一片清明,入仕的时候,也的确是当时的中正看重他的才能,不过是入仕不久后,魏文帝崩逝,举国也跟着走了下坡路,以至于他在升迁的时候,苦难重重,这些年来,也一直因为出身和门第的问题,在朝中没有什么建树。
但他没想到的是,如今的地方,竟然已经成了这个地步。
这还是长安,是前朝故都,哪怕是到了大魏,也有亲王会被分封到此地,已经成了这个地步,更遑论那些更为偏远,只能任由世家驱使的地方?
许阆压住了内心所有的涌动,索性将衙役误会自己的身份用了下去,做出一幅清流学子的模样,语气也义愤填膺了起来:“凭什么不让我见寇府君,我怎么说也是从聿都的太学里回来的,寇府君就这般欺侮我们读书人么?”
衙役冷笑了声:“欺侮?你管这叫欺侮?你从聿都的太学回来又如何,一样是个穷酸书生,你也知道,我们府君姓寇,那可是有靠山的!”
许阆怔了怔。
他甚至真得认认真真地想了下,聿都朝中有没有姓寇的重臣,似乎没有,又想了想,整个大魏,似乎也没有某某寇氏。
衙役抱臂,转过身去,睨了他一眼:“怎么了?怕了吧?所以啊,我奉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啊,准备准备今年的赋税,帮你老子娘种点田吧,别想这些有用的没用的了。”
许阆沉了沉心气,将袖子一甩:“你也说了,我是个读书人,过不了多久,府君便会与县里的中正所一同向朝廷定品推举人才,我若是被选中……”
他这话还未曾说完,便被衙役打断了,“我劝你还是别做你这青天百日梦了昂,快些回去,安安分分地种田吧,你在聿都待得时间长,有些事不清楚,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们府君,背后靠的,那可是曹家,曹家懂吗?当朝天子身边的红人,曹中尹!你得罪的起吗?”
许阆心想,他与赵谓果然没想错。
曹满在鄠州这么久,为了给自己捞钱,绝不是仅仅靠侵田一案便能立足的,这当中,必然有更多的事情。
他这次不是装,是真的大声与衙役道:“怎么?这整个鄠州,是他寇笠的天下?还是那位曹侍中的天下?照你这般说,国法何在?”
许阆立在阶下,衙役站在上面,此时衙役只是侧过身来,微微弯下身,对他表示不屑,甚至语气中都带着明显的说教意味:“我告诉你,这鄠州,还真就是曹侍中的天下!”
衙役说完还颇是神气地吹了下自己的短须。
赵谓在马车中听着许阆和衙役的对话,手攥得很紧,甚至可以看见青筋。
珠穗抚了抚赵谓的背,安抚了他两句:“殿下莫因这些事气坏了身子,这些不都是在您和许左丞的算计之中吗?且听听许左丞是怎么说得。”
赵谓深吸了口气,道:“我是想过可能不止侵田一样,但我没想到,曹满已经在鄠州嚣张到了这般天地。”
珠穗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说:“那殿下就先等等,看许左丞能不能从那衙役口中再套出些什么来,到时候好一并处理,毕竟那衙役现在也只是将许左丞当作白身,他的话也能给您提供一些方向,等见到寇府君了,他未必肯说实话。”
她是在帮赵谓,也是在帮自己,她不能让太后觉得,自己是一颗废子。
即使她现在并不清楚,聿都的境况。
*
李徽仪看了沈著一眼,说:“珠穗,是颗好棋子,要好好捏在手中才是,秦王是个有主意的,关中清田的事情,必然不会这么简单就了解了,到时候又是一场惊天骇浪。”
正说着,芍容却进来通报:“殿下,沈太傅,魏使君在外求见。”
两人相视一眼。
魏青山?
李徽仪抬了抬手,说:“传。”
魏青山进来施礼后,没有耽搁,直接道:“殿下,程灼翻供了。”
李徽仪心底一沉。
程灼翻供?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她倒要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