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谈判 ...
-
李徽仪一惊,虽然算起来她应该随着建元帝叫太原王一声皇叔,但这位“皇叔”她却毫无印象,似乎自出生以来,并未见过,又何来“别来无恙”一说。
太原王抬了抬手腕,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道:“不知皇后殿下可否愿意陪我下完这盘棋。”
李徽仪没有如他所言落座,“皇叔应当知道我所来为何。”
“知道。”
“那皇叔也应当清楚我现在并没有闲情逸致陪您下棋,若是能成功度过此关,再与您下也不迟。”李徽仪蹙着眉如是道。
因着从未与这位太原王打过交道,单说是见面,今天也是头一回,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些“传闻”。
太原王拂了拂袖,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殿下切莫心急,若殿下赢我,我便答应殿下一件事,如何?”
事已至此,她毕竟有求于人,只好抿了抿唇,在太原王对面坐下。
勉强定了心神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眼看太原王,道:“皇叔或许知道当年樗里子迎立昭襄王一事?”
她想,她已经暗示地很明白了,只等着他的回答。
但太原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应声,只是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来。
李徽仪揉了揉眉心,继续道:“想必皇叔也一定知晓当年燕国的‘子之之乱'。”
良久的沉默后,太原王终于道:“殿下多虑,我大魏并不是昔日之燕国。”
李徽仪紧紧接上他这一句,语速稍快:“现在不是,可皇叔这样的'樗里子'若不出手平定朝纲,那我大魏离当年的燕国又有多远?”
太原王拿起一旁的剪刀,将灯花剪亮了些,轻轻摇了摇头,看着李徽仪:“敢问皇后,趟这趟浑水,于我,有何好处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李徽仪一直在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当中辨出些什么,因为眼神可骗不了人。
然而,徒劳无获。
“若是没有好处,皇叔今夜便不会见我。”
李徽仪看着他落下一子,也跟着捻起一颗棋子,却悬着手腕,迟迟没有落定。
“听皇后的意思,是想做宣太后?”太原王挑了挑眉,反问。
还真是棋逢对手。
李徽仪收了方才的心绪,从容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皇叔,难道甘愿老于漠北,难道就不想做樗里子吗?”
太原王看着她,一言不发。
李徽仪亦往前倾了倾身,语气中带了几分诱哄与蛊惑的意味:“昭襄王登基后,樗里子便被拜为了秦国的宰相,辅政七载,千秋留名。”
她语气放得很缓慢,一边说一边捻着手中的棋子。
她敢来见太原王,心中本就有五成的把握,而太原王选择见她,则将此事成功的可能性拉到了七成。
太原王和王柳世家的渊源,注定他不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要么是按照天子的遗诏赐死她,要么是和她联手。
而太原王久不在聿都,朝中无人,即使手握重兵,难免日后被王柳分化。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皇叔来的时候只带了汾州守备军吧?皇叔也不妨猜猜,今日我是怎么在深夜出得城?”
他即使在北疆拥兵众多,但秘密回京,并不能带太多兵马,李徽仪的话很明显的是在和他说,中军在她手中,只有和她联手,才能万无一失,不然,单凭他带回来的汾州守备军,和王柳手中的凭风卫、承弼卫相抗,毫无招架之力。
太原王手探入旁边的棋盒之中,发现已是一空。
李徽仪适时提醒:“皇叔,棋盒空了,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你也无路可选了。
太原王这才抬起眼来,轻轻勾了勾唇:“皇后话说得漂亮,可一旦我答应了你,我怎么知道我会是青史留名的樗里子,还是身死人手的司马亮?”
李徽仪心中一惊,但并没有把这份惊讶掩藏下去,而是更为夸张地表现在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皇叔的意思,是说我是那贾后贾南风?”
“皇后倒也不必如此惊讶,我看皇后的野心,并不比贾氏少。”
李徽仪没有反驳,毕竟眼前人说得是事实,她的野心,远胜于永康年间的贾后。
她终于将悬了许久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反客为主:“那依皇叔虽然,如今朝堂,谁是杨竣,谁是卫瓘,谁,又会是司马伦呢?”
太原王轻笑了声,“我可没将今日之朝野与昔日之永康相比,是皇后,对号入座了。”说着将手底的一颗棋子往前推了下,换了个位置。
李徽仪勉力匀出一息来,只是短短的交锋,她便已经能感受到这太原王绝不是个善茬,若借他之力达到自己的目的,无可避免地要多加提防,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轻轻捏了捏藏在案底的衣袖,一副平静的模样:“既非如此,皇叔自然也就不会是司马亮,我也不会是贾南风。”
太原王却将目光移向她手边空置的棋盒,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皇后的棋盒,也空了。”说完,看着尚且被她捏在指尖却迟迟没有落下的那枚棋子。
她也剩最后一枚棋子了。
那便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李徽仪略加思索,将棋子落在了一个太原王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位置,甚至可以说,是早已被他忽略的一片位置。
那块位置是他先前与自己对弈时,胶着不清,已经看作废棋的一片。
他开始怀疑这位年轻的皇后,哦不,太后的棋艺了。
“皇后下这步棋,是让这片棋都废了。”太原王沉声道。
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自得。
但李徽仪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的意外,眸光反而比先前更亮了些,“皇叔也是行伍之人,你们武将,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是了,她今日的“单刀赴会”就是将自己置于了将死之地,若太原王想,在他的视角,他手握重兵,纵使不能即刻从并州调过来,但也能挟持自己入聿都,届时,自己就成了当年十常侍时的何太后。
毕竟,周、李两家的渊源,常年在洛阳的世家都不曾知晓,何况最近才回到洛阳的太原王。
但李徽仪赌,他不会这么做。
虽然今日是第一次打交道,但也对他先前的事迹有所耳闻。
因为他母亲的缘故,被驱逐到北疆后,他虽镇守一方,却从未有过半分僭越,既没有让大魏与乌厥交战时领土有丝毫损失,也没有到功高震主的地步,一直到魏文帝崩后,即位,他才慢慢崭露头角,以至于锋芒毕露时,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好像,本该如此。
但这其中的分寸,要多谨慎才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以其之慎重圆滑,怎会让青史上留下半笔不利于自己的言论?
自然不会做出“谋逆”之举。
太原王忽地拊掌大笑:“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说着撩起衣袍起身,看了眼窗外,“亥时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