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幸运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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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最后一丝热气散尽时，荒滩上的砂岩褪去了烙铁似的灼红，冷却成一种更深沉的暗褐色。
——就好像食人鬼獠牙上凝固的血块。
这个念头让汤米开始犹疑。
从干这一行起，他就知道“谨慎”是盗贼最重要的品质，而“幸运”则是他们最宝贵的天赋。出于谨慎，他选择成为了盗贼中的“拾荒者”，专门靠洗劫死者赚钱——虽然一旦被抓到就有乱棍打死的危险，但也总强过在危险的古墓洞穴中莫名其妙地死去。而事实证明他判断无比正确。
近两年沾战争的光，汤米小赚了一笔：因为与王领交战的缘故，总有人不顾坎尼亚巴登公爵的禁令出逃至中立领法维拉；同样，也有从王领逃难过来寻求庇护的猩红之吻携带者。不管哪一种，他们都不可能选择主道。而偏离主道的地方大多是荒山野岭，时常有变异魔兽出没，即使雇佣保镖也没有太大的用处——更何况最好的雇佣兵都被交战双方征召了——因此遇险的几率就大大提升。货源充足，再加上没有被抓的危险，这两年可以说是汤米的好日子。
当然，好日子同他的“天赋”也密切相关。和许多盗贼一样，汤米迷信“直觉”的力量。比起里德一世的传奇经历还有神秘莫测的猩红之吻，他坚信“直觉”要可靠得多，至少它三番两次救过自己的命。
比如大前天“清理”横死逃难途中的富商一家，要不是他突然内急而转到了另一块岩石后边，就该被食人鬼掰下脑袋当西瓜给啃了——就像它们处理那位可怜的商人一样。又比如上上个月唯一一次全员行动，约定好提前去“收拾”自前线撤下来的一队疲惫法师。临出发前他只觉得眼睛酸胀难受，好不容易出了门，又连着撞见三只黑猫。最后他冒着被逐出组织的危险还是没有去，结果不出三天就听人说公爵的法师团顺利归来，除了前方战报，还带回歼灭一小股流窜盗贼势力的消息。
类似大大小小的事件数不胜数。
于是汤米感到自己的运气确实不差。一两次避祸可以算是“侥幸”，但次次都能逢凶化吉就可以称得上是“幸运”了。因此他在行会里的绰号也从最初的“田鼠”变成了“幸运儿”。
想到这里，汤米觉得勇气又回来了。他思忖从前遇上的险境前都有征兆的，而今天没有任何异常。比起妄想，还是抓紧时间搜寻好货来得现实些。毕竟今天是他“拾荒者”生涯的最后一天。
充满希望的最后一天。
他舔舔干燥开裂的唇。最近组织里一片混乱，正是抽身而退的好时候。一想到自己在法维拉刚刚盘下的蛋糕铺子，还有像新摘水蜜桃一样鲜嫩欲滴的小皮埃特，他的胸口就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燕麦面包，又热又踏实。
没什么可怕的，他给自己打气。为了能够顺利干上一票，他花了五枚银币从线人那里买了消息：一车商队昨天因为遭遇食人鬼而遇险，地点就在他再熟悉不过的热砂之海的边缘，远离坎尼亚巴登公爵控制的大道。而今天恰是月晦，风也有些大，视力不好的食人鬼根本不会出来，除了光秃秃的沙滩荒岩，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情报地图虽然有粗制滥造的嫌疑，但作为一名合格的盗贼以及出色的拾荒者，汤米早已像法师划分星座一样，将这片荒凉之地的无数乱石加以归类，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地方：五根石柱子环成的半圆，围出一块大约半间神殿祈祷室大小的空地，这附近有名的地标。其中最大的一根的根部还有个浅凹面，可容两人栖身——只是，但凡对热砂之海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能“栖身”岩石下的可不仅仅是“人”而已，还有可能是被火光吸引过来的食人鬼或者沙虫。
所以汤米并不急着动手，而是先等了一会儿，在确定附近没有任何异常后才轻手轻脚地闪出藏身的巨岩。
空地上，尸体如破烂般散落。汤米并不惊讶。他更关心的是，那帮凶残的怪物还剩了多少东西给他。食物还有极坚硬的东西都是食人鬼的最爱：食物可以填补他们胃中的空虚，坚硬的东西则可用于装饰他们的棍棒——钉满了各种利器宝石的特制狼牙棒总会对猎物起到很好的威慑作用。
露娜莉亚保佑，留些丝绸艺术品什么的给他吧，少几枚金币也行。
祈祷着越过一无所有的尸体，汤米径直来到了一旁被掀飞了半边顶的小蓬车前，扯掉裹着后座的油布，把藏在夹层里的箱子器皿都搬到了空地上。
他小心地用斗篷子掩住照明晶石的光，仔细检查自己的战利品。
五匹彩染布帛，两把鞘镶猫眼的匕首，两件绣着珍珠的天鹅绒斗篷，还有一小罐香料。算不上他至今做过的最大一单，但作为收山之作，也颇令人满意。
运气不错，感谢露娜莉亚。
汤米不忘向守护神祈祷一番，收拾完后还留下了两匹布帛表示对女神的敬意，然后想起，今天是月晦，女神休息的日子。
保护神休息的日子。
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汤米又觉得不舒服起来。他认为自己足够谨慎，挑选了食人鬼也不愿意出来的日子，却忘记了，这个日子同样不适合盗贼。
汤米下意识地抬头看沉黑色的天空。他想自己该快些回去。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刹，他的眼角捕捉到了最大岩石后面一闪而过的红光。没错，像火一样的光，却更稳定。
那是什么？
盗贼天性中的好奇还有那诡异的红色让汤米一时忘记了信奉至今的“谨慎”原则。他也没多想就向红光走去。
第一眼，他以为那只是另一具不幸遇难的尸体，临死也不忘将什么东西牢牢抓在手里。
第二眼，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比起它同伴四分五裂的情况，这具尸体完整得有些过分，倒像是干死在沙漠中的人。
头皮一紧，他不敢再看第三眼，只想远远地逃开，但还是慢了一步。他看到干尸动了，晃晃悠悠地坐起来，接着，像是刚刚苏醒般动了动脖子，最后咔咔地转向了他。
红光映照下，干尸咧开的牙如凝固的血般是暗褐的色。他喉咙咕噜了一阵后，发出砂石磨砺的声音，虽然含混，但汤米还是听明白了。
“呵，新鲜的晚餐吗？沙普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
“刚才听到什么了吗？”他问随行的侍从。
“夜晚本来就不太平静，大人。”这位年轻而稚嫩的随从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紧张的笑容已经说明了许多。
烈日、食人鬼还有沙虫算得上是热砂之海的特产。也多亏了这“三宝”，该区域在大陆算得上是恶名远播。在以前，这片砂海是法维拉与里尔萨斯交往的必经之途，但在内战爆发后，法维拉封锁了这一带的边境。如无意外，旅人通常不会选择这条路线，但也仅仅是“通常”。
今天已是他们从法维拉出发的第五天，在热砂之海里的第三天。根据七枚金币雇来的猎人所言，最迟明天正午，他们就能进入里尔萨斯，以商人的身份。法维拉的商人向来以经济头脑出众而闻名。这群人习惯像饥渴的秃鹫一般闻风而动，从不放过任何一丝金钱的味道，哪怕死亡的阴霾也无法将他们驱散。至于封锁，不过是做给王领看罢了。
也多亏了他们的好名声，西塔维斯才能以一袋银币的代价顺利混出城。当然，还带着小半车皮毛以及大半车香油的货物。
“大人。”
随从递过毛毡，西塔维斯接过后却并没有立即裹上，而是示意他先休息，并委婉地表示自己想静一静。
同样从猎人手里高价租来的砺岩巨蜥已经停下休息。虽然体积庞大，行动略显迟缓，却贵在感官敏锐、熟悉地形，能够绕开食人鬼与沙虫的领地。兼之行走平稳，后背平缓宽阔，可以让旅人在上面搭建一座小棚遮风挡沙。
但普通猎人使用的东西毕竟简陋。尽管已经尝试了各种办法，还是有风溜进来，刮在脸上又干又冷，颇有几分北地熟悉的味道。西塔维斯抹了把脸，却摸到一把沙子，不由苦笑。虽然并非一昧追求奢华的贵族，但这些天下来，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果然已经过了冒险的年龄了。
旅途疲惫，但他却没有睡意。反观对面的随从已经睡着，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也只有这时，西塔维斯才会仔细审视他。少年不过十七岁，嘴上还有一圈淡淡的绒毛，或许是因为这两年跟随脾气愈见古怪的维克多，人前总是一副惶恐的模样。
想到维克多，西塔维斯唯有皱眉。
因为里德一世身体越来越差的缘故，维克多迫于元老院的重压，不得不提前担负起未来的责任，开始学习如何扮演里德二世的角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放弃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做一名广受大众、尤其是女性欢迎的艺术家。
这位热爱诗歌的准国王曾公开宣布，他将白天奉献给国家，夜晚奉献给大众。事实也确是如此：水晶马车总会在太阳落山时匆匆驰往歌剧院还有艺术沙龙，然后在第一缕辉光送走黑夜前踱回王宫寝殿。
即使遭到了元老会的联名抗议，信奉自由的年轻陛下也不见丝毫收敛。曾有一日，战报连催，他却不慌不忙地在镜子前继续修整衣领，任亲自送信过来的贵族元老干等。被催得实在不耐烦了就捡起桌上的授印，塞到脸已气成猪肝色的老贵族怀中，以优雅而无可挑剔的微笑告诉他，不要用这样的小事来麻烦一位君主，即使他还是准君主。
就这样，当年里德一世奋斗了二十年才从元老会手中攫取来的权利又轻而易举地交了回去。
而他的女士不是没有提醒过她的未婚夫，告诉他这么做该有多么危险。但热衷于担当大众情人一角的维克多•里德显然更愿意花时间聆听其他女人的倾诉，虽然西塔维斯始终不明白，那些胸|臀发达程度远胜大脑的生物的究竟有哪一点比他的女士强。
德门妮塔……
光是轻柔咀嚼这个名字也能给人带来幸福。
她是他仰望了一辈子的圣殿之花，清秀绝伦，无人可撷——包括维克多，也包括西塔维斯。
但他无疑是幸运的。
手伸入怀中，触及一角织物的柔软。再往上三分，就可以摸到一小块细密的突起。这些日子里，在这样重复的动作中，他已经可以清晰地在脑中勾勒出它的形象，像他女士曾经做过的那样，一针一线地勾勒出一朵黑色的郁金香。
——“西塔，这是送给你的，要平安回来。”
是的，他一定会的。他许诺。
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愿意像珍爱她一样珍爱这件信物。
每到这样的夜晚，除了温暖，他总会因为回忆而产生一种近乎罪恶的幸福感。
是啊，幸福。
等任务结束，他又可以回到他的女士身边，继续当一个幸运又幸福的家伙。
这样想着，原本枯燥无味的旅途似乎变得生机盎然起来，连砂海也不是那么寒冷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幸运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