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生死之间 ...
-
“他们没事吧？”
虽然没有说明，但芙洛拉很清楚，格林利夫提问的对象只可能是沙普，而不会是一贯保持沉默的精灵战士，更不会是被禁言的自己。
“没事。”食人鬼面部肌肉生硬地抽动几下后咧开了嘴，“他们很快就会跟上来。啊，魔导师的新同伴也就是沙普的新同伴。”
新同伴。
这个词让芙洛拉不安地挣扎了一下。绳子紧嵌入皮肤，手腕被绑缚的时间太长，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不，知觉早在那个该死的魔导师冻伤她的右臂时就已经消失了——为了他的那位新同伴，不久之后将和她在这里进行决斗的少女。
一想到决斗，芙洛拉的心情顿时变得极糟。
冲过那条回环无尽的隧道、也就是所谓的‘禁锢之间’后，他们来到了二重殿‘生死之间’。即使格林利夫声称这里就是海神眷族祈祷用的主殿，芙洛拉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以精灵高超的品味来说，这个地方实在糟得不能再糟：椭圆形的穹顶结构下没有任何梁柱，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亡者的安眠之地；四壁爬满散发着幽蓝荧光的海藻，完全遮住了原本的建筑材料，使大殿看起来倒像是死尸的内腔；充斥口鼻的腥咸之气和无处不在的水汽一同侵蚀着拜访者的每一个毛孔。而最诡异的还是它的主体祭坛。
海神殿的祭坛是一片占据‘生死之间’二分之一的半椭圆形水域。它平静而贪婪地吞噬着有投入其中的光线，漆黑得映不出半点影子。而殿里无处不在的海藻仿佛极畏惧这片湖般，在离水寸许处便生生止住了疯长的趋势。或许是因为没有谁能确定，这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湖泊里究竟有什么，所以格林利夫并没有提议直接用术法飞过去，而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就拦在前进的道路上，向着更幽深处唯一的出口无声延展。
“……害怕吗？”直到精灵长老重复了第三遍，芙洛拉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抬头，却看到他眼中罕见的温和笑意。
少女迷惑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的感受，”精灵长老怔怔地盯着面前死寂的水域，“曾经我也像你一样，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春天青涩的气息。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除了纯黑便是纯白。若勇士不能贯彻自己的信念，不如在背负耻辱前光荣地死去……”
芙洛拉低头不语。在见到传说中的勇者没有完成使命、背负着诅咒活了下来时，某一瞬间，她确实有种理想破灭的幻觉。
“但其实死不是最困难的事。残忍的变异魔兽，贪婪狡猾的人类，撼天动地的风暴……无论哪一样都可以轻易剥夺战士的生命。但你知道是什么支撑我们一直走下去，坚持要活下去吗？”
“……”
“我还记得在我刚刚接过权杖、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时，精灵族还生活在暮光森林。你一定不知道，后来被我们称之为‘故土’的地方有多美，尤其是秋天……清晨时分，雾霭散去，微曦的天空泛着自迷梦中刚刚醒来的淡红；正午的阳光会为所有生灵注入活力，包括歌声纤细的山泉也会在这一刻纵情欢唱；薄暮降临时，空气中果实略腐的甜香仿佛在提醒我们，是酿造美酒的时候了……”
随着长老不疾不徐的叙述，芙洛拉开始出神。这些描述她听霍格特里长老也说过，而当他说起‘故土’时，脸上的表情和面前的格林利夫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长老……”她脱口而出，然后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可以说话。
格林利夫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芙洛拉立即意会，稍一偏头，瞥见沙普正饶有兴趣地研究大殿壁上的荧光水草，看起来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这里。少女收回目光，冲灰发精灵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回家、回到族人的怀抱，就是促使我们苟延残喘、不，活下来的唯一原因……”
接下来的话即使不挑明，芙洛拉也有足够的悟性理解精灵长老藏而未说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一想到那位只有几面之缘的少女，即使很不喜欢她，芙洛拉也很难想象，当露娜变为冰凉的尸体时会是怎样的情形。虽然并非没有杀死过敌人，但那个人……
“当选择必须以暴力的形式来解决时，流血会是唯一的结果。”或许是她脸上的犹豫之色太过明显，精灵长老出言提醒。
是的，她明白的。流血会是唯一的结果，但关键在于，流血的是谁。
“对方并非手无寸铁之人，而犹豫只会侮辱了这场决斗。”
是的，所以她需要拼尽全力维护战士的荣誉。
“你是我们宝贵的精灵战士，而那个少女只是陌生人罢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故土’，在那之前，所有代价都是值得的……”
解除的禁言术，放松的束缚，恢复知觉的右手，悄悄滑入掌中的匕首……她的族人向她传达信息只有一条：杀了那个少女，然后所有人一起回去，包括她。
几不可觉地，少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望向唯一的入口。
不久，当露娜和林奇一同出现那里时，格林利夫显然松了口气：“你们终于来了。”
“希望没有耽误什么。”少年笑得勉强。
“呵，相信我，没有耽误任何事情。”说着，沙普似无意地瞟了芙洛拉一眼，看得后者心中不由忐忑，“或许我该问问新同伴的名字？”
“露娜。”少女的回答简单明了，“但是很可惜我没有那个荣幸成为您的同伴，与你们一同效忠坎尼亚巴登公爵大人。”
“哦，看来我可怜的同伴似乎说服失败了呢。”满殿苍蓝火焰的映照下，食人鬼浊黄的牙齿被镀上了一层狰狞的青绿之色。
“是啊。”露娜耸了耸肩，“谁让死人不会说话呢。”后半句话听得众人莫名，只有一旁的林奇看了少女一眼，神色复杂。
“好了，谁来告诉我现在需要做什么？”少女很快将话题引回，“是要我宰了、啊，献祭这只美丽的精灵少女吗？”
“是的。”精灵长老掷过一柄匕首，“你们中必须有一位在海神面前奉献出全身的鲜血，而那个只可能是失败者……”
“真是让人恶心的说法。”露娜做了个鬼脸，举起匕首端到面前仔细打量。因为光线不佳的缘故，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似是微笑一般，显得杀气全无。
“或许我们可以考虑换一种做法？比如把我的魔法书还有魔偶还给我，这样我想我可以做出一个、嗯、至少不那么血肉模糊的作品献给伟大的海神？”
“不行。”格林利夫断然拒绝，“我们必须杜绝你逃跑的可能性。”
但芙洛拉明白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如果露娜知道如何分开海水、开启海神殿入口的咒语的话，逃跑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说到底精灵长老还是为了帮她杜绝一切意外发生的可能——即使精灵战士对上普通大法师的胜算很高。
“那给我几分钟准备一下吧。”
所谓的准备，其实不过是把匕首磨得更锋利一些。看着少女一边哼着走调的歌一边擦拭锋刃的悠闲模样，芙洛拉开始怀疑，露娜是否真的意识到了这是一场生死之战。
但很快她的疑惑就被打消了。
因为当少女提着匕首向她走来时，虽然笑得同往常一般眉眼弯弯，但芙洛拉浑身肌肉却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反射性地摆出防御姿势，左手横匕护住心口——为了保证决斗的“公平”，她身上的束缚已经解去，但因为林奇就在不远处站着，她必须假装依然受伤的样子。
“嘿，我得杀死你才能活下去。”少女似认定自己占了上风般，除了加速外没有使用其他任何魔法，只是一步一步地逼近，而芙洛拉亦随着她的步子，慢慢地后退。
“但是你知道吗？”露娜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眼睛却始终紧盯着她，“其实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为了弥消自己的敌意？好让自己放松警惕？
芙洛拉不由将匕首握得更紧，继续后退。
“啊，就是教我唱这首歌的人。”她随意哼唱了几句。以精灵的音乐天赋，即使没有学习过这歌，芙洛拉也立刻发觉这歌其实走调走得厉害，不禁皱起眉头。
“嘿，她听到我唱歌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然后就会再哼一遍正确的。”她似有期待地望向芙洛拉。
你到底想说什么？
芙洛拉忍住想要不耐大吼的冲动。此时，她的后脚已经触到了祭坛的边缘，几乎可算是决斗场的边缘，但眼前的人依然没有半分攻击的意思。
“可是我知道的，”少女摇头，“即使再像……”
什么？
芙洛拉微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她慌忙抬手格挡。手臂上突然传来的力道虽然不强，却也差点将她撞入水中。
“狡猾的人类！”芙洛拉发觉受骗，不由脱口怒骂。
“你没有……”露娜面露讶色，攻击也不由滞了一滞。
芙洛拉没时间后悔自己犯下了更大的错误，只知道她必须赶在林奇干涉前解决对手。眨眼间，匕首已回归惯用的右手，如灵蛇般向少女刺去。但后者的动作更快。先前的加速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她只向后侧轻跃一步便滑出了芙洛拉的攻击范围。
和精灵战士比速度？
芙洛拉心下冷笑，立即向努力拉开距离的少女贴去。只要再有一次近身机会，像这样行动力一般的法师……
可惜脚下突如其来的冰寒却打断了她的计划。
该死。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是谁。听精灵长老愤怒的抗议，那位少年似乎还有继续帮助心上人的意思。
攻防形式立即逆转。望着死里逃生的少女扭头向她走来，芙洛拉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即使告诉自己死亡并不可怕，但就这样等待雪刃冰凉的亲吻，她依然觉得不甘，还有不愿承认的害怕。
少女离她已越来越近，缓缓举过头顶的匕首反射出幽蓝的光，如毒蛇的注视般紧盯着她的脖子。死亡的气息在一瞬间如此之近，芙洛拉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闭上了眼睛，更没发觉那突兀响起的尖叫竟出是从自己口中发出。
“小心！”
另一声大喊打断了她的惊叫。芙洛拉被人猛地扑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时传来的还有匕首落地的声响，而非预想中的死亡之吻。
“嘿，”片刻前还与她生死相搏的少女起身后退几步，右肩一片刺目的嫣红正中露出了小半截的冰刃，“冲动比巫妖王还可怕，我果然是认错人了……你说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她抽了抽嘴角想要微笑，面容却因为痛苦而显得扭曲。
什么意思？芙洛拉想问，却被下一秒骤起的狂风粉碎了所有的机会。
面前的少女甚至来不及惊呼，就像废弃了的布偶般被高高卷起掷入湖心，然后眨眼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格林利——”林奇的怒吼戛然而止。等她回神，少年已经伏倒在他同伴的脚边。精灵长老快步走到她身边，迅速解除了她脚上的霜冻之术。
芙洛拉瘫坐在地，茫然地望向身旁一脸沉静的格林利夫，好不容易才找回干涩的声音：“长老，这是……”
“脚怎么样？”格林列夫不答，却是指着她的双脚，“还能走吧？”
“不，还好……”芙洛拉挣扎着站起，惊恐地注视着眼前的湖：黑色的水域正如活物般蠕动着，半晌后终于餮足了似的懒洋洋地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白骨森森的走道，直指黑暗永狱的尽头。
——这就是回家必经的路？
她忽就觉得冷极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生死之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