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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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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的到来,萧仟的解释含糊其词,萧亿也懒得追问许多。一生平安顺遂,从来就不是这两姐弟的追求,尤其是萧仟。萧亿本来以为会是他第一个来违反这奇怪的祖训,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抢在了前面。
周末,博物馆的同事们正式为萧亿接风,萧仟也厚着脸皮以家属的身份参加。一桌子,正好13个人,挤得水泄不通。
通常孪生子最先让人比较的就是相貌,作为异卵双生,萧家姐弟的相似度是很大的,可从“姿色”上论,明显是萧仟美过萧亿,真是造化弄人,一样的眉眼,在萧亿那里最多算秀气,在萧仟那里就是美丽,一样身量高大、手长脚长,萧仟就是挺拔,萧亿就是笨拙。萧亿的沉静安详曾让人觉得很舒服,可和萧仟的八面玲珑一比,就太木讷了。没用半个小时,萧仟就和博物馆全体同仁熟了个一塌糊涂,差点就集体拜了把子。
“刘馆长,我早就知道咱们尽州是历史名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没想到咱们博物馆也有精彩的传说呢!我真是非常好奇,能讲一下听听吗?”
酒过三巡,菜至五味,大家正吃的高兴,萧仟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他一脸无辜的左右看看,装傻:“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怎么都这种表情?”
萧亿狠狠掐他一把,可他也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毛,风云不动。
“呵呵”被萧仟点了将的刘成舟干笑一声,“这么晚了,说这个不太好吧。”
“呵呵……”萧仟也笑,“既然这样,那改日,改日哈……”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不忌讳这些。”一直不太怎么说话的骆明道突然发话,他推了推眼镜,笑道,“我到尽州博物馆7年了,从来没听到过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本,众人捕风捉影,除了扰乱视听,对整个事件真相的还原没有一点作用——刘馆长,我知道你是明史专家,世居尽州,想必定然知道完整的故事了。刘馆长,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不妨说来听听吧。”
“是啊是啊,刘馆长说嘛!我也很想听。”尚小娥见心上人发话,连忙声援,她家与刘家世代交好,与刘馆长以叔侄论,便老实不客气的挽住胳膊撒娇,“说吧说吧,您要害怕,我送您回家。”
对于爱将的要求,刘成舟实在不好拒绝,再加上尚小娥吹风,众人也是目光炯炯的期待,只好喝了一口,打开了话匣子:
“那是明朝嘉靖年间。虽说禁海令仍在,但一百年过去,禁令已经名存实亡。尽州靠海吃海,民间海运发达为一时之冠,许多商户,都因为海运暴富,许多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也忍不住暗地里行商。尽州谈家就是这种情况。谈家祖上都是以耕读传家,到了谈天望这一代,谈家三子,更是同一年中了科举,轰动一时。谈家老二绵夜,乃三兄弟之中文才最好的一个,可就是他,力排众议,鼓动当家的谈天望涉足商界。他自己也放弃了科举,一心打理商船,此人的确非池中之物,没过几年,谈家就成为尽州海运巨擎,大有一呼百诺之势。富甲天下呀!我们博物馆现在所在的宅子,就是谈绵夜主持修建的,种种豪阔奢靡的程度,就不用我细说了吧。”
“这么说来,他放弃科举倒是一件明智的事。”萧仟插嘴,“这是天生的商人材料。”
“不然。谈二天资过人,就算不放弃科举,定也能成为一代能臣。”刚才还不说不说的刘成舟,这会已经是悠然神往,“我曾在一册不出名的明人文集中看过他的一篇文章,立意别致,文风古朴清新,全无一些滥调陈词,据说,他还写过一些传奇小说,曾结集发行,风靡一时,不过都没有流传下来,真是一大遗憾——当时的读书人,受教育的广泛程度,非我们今天的人所能想象,所谓的科举,也并不是一味单纯的死读书,才艺种种,都是相通的。‘尽州谈二,谁人不知’!更有一点,此人虽是商人,却没有什么惟利是图的铜臭味道,加上气宇不凡,容颜俊秀,令人望之心折,竟相结交。就是这个文才风流的谈二,却犯下了弥天血案,令谈家在短短三年之内,迅速的衰败下去,直至烟消云散。”
“应该是嘉靖二十年吧,寒冬腊月,丧妻5年的谈天望续弦,新妇进门,谈家足足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据说,那些烹煮的味道,整个尽州城都能闻得到。三天后,是新妇回门的日子,娘家人早早就来等着接,可直到太阳很高了也不见他家开门,无奈去叫,谁知道叫也叫不开,只好去请谈家族长来说话,谈家的族长是谈天望的伯父,看这个情形,决定破门而入,并派人去报了官。砸开门以后——惨啊,谈家上下,竟然全都死了!”
“这些人倒在血泊之中,死状之惨,让很多胆小的人都晕过去了,全家上下,无论主仆男女老幼,共76口,只剩下了两个活人,一个是外出要帐没回家的谈三公子,还有一个就是谈绵夜,他倒在后院,气息奄奄。”
“这怎么可能?”萧仟插嘴,“这么多人死了,就没一个高声呼叫的?左邻右舍,又岂会不知?”
“你别打岔,让刘馆长说完!”萧亿斜他一眼。
“呵呵。”刘成舟不以为意的笑了,继续讲自己的故事,“慢慢来,年轻人,——还有一件怪事,那就是谈天望的新婚妻子,并不是被杀,而是上吊死的,而且吊的地方也蹊跷,是在谈绵夜的书房里。你想啊,如何大嫂子会在小叔子的房里寻死呢?众人虽然奇怪,却不敢怠慢,找大夫的找大夫,报官的报官,后来,总算把谈绵夜给救了过来,可是他却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官府在谈家厨房的剩饭里发现了迷药,断定他们都是被迷晕以后才被害的,后来,还在井里捞出一把利剑,判定为凶器,谈家族长和谈三查看各处,都说没有任何财物失窃,再加上谈夫人死得蹊跷,一时间议论纷纷,一说情杀,一说仇杀,毫无头绪。案子就这样陷入僵局。谈家命案,让整个尽州乃至江北都陷入恐慌之中。”
“尽无谈尤可,谈亡尽亦亡。这句话说的就是当时的情况了。谈家当时,几乎掌控了大半个尽州的经济命脉,谈天望身死,谈绵夜重伤,剩下一个三公子年轻,谈家群龙无首,大伤元气。”
“这个案子轰动朝野。无数人都为这事著书立说,引经据典,言之凿凿,感慨者有之,痛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直到民国时,人们说起尽州,都免不了率先议论这桩灭门惨案呢!”尚思存也插嘴,“我大学的教授听说我是尽州人的时候,还在一堂课上给我们讲过20分钟的古,和您说的大致不差。”
“《尽州狱案事》中专门有一章说的就是这个案子,是公认比较准确的记载。可是,这种准确也不过是到此为止,后面的离奇诡异,版本不下有十,今天没办法全部讲完,我就说一个我认为比较靠谱的吧。”刘成舟薰薰然薄有醉意,讲得眉飞色舞,“谈绵夜伤势略有好转,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谣言,说谈家命案实为内贼,凶手就是幸存者之一,然而谈三不在家,谈二伤重,他们兄弟情厚,并无嫌隙,这样的说法显然站不住脚,不久谣言越传越盛,说那把凶剑本属谈绵夜所有,因为此案牵涉太大,衙门丝毫不敢懈怠,就前去问他。谈绵夜承认这剑是他的,但又他又为何要杀死自己一家老小呢?案子又一次陷入僵局,可是没过几天,知府接到了一份密告,犹如青天霹雳一般,说什么谈大夫人曾与谈绵夜有染,出事那天两人正在夹缠不清,正好被谈天望和谈老夫人看见,老羞成怒的谈绵夜为堵攸攸之口,大开杀戒血洗全家,谈夫人见事情闹大,羞惭恐慌之余便选择了轻生。而谈绵夜的受伤,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里面言之凿凿,如同亲眼所见。知府找来负责刑狱的通判商议——你们知道这个通判是什么来路吗?他是谈家的远方亲戚,还是谈绵夜资助他考的科举,而且素来清廉刚正。他听了以后,立刻要求提审谈绵夜,说什么理不辩不明,提审是为了还他清白——谁料到,谈绵夜一听,竟然承认自己认识谈夫人在先不假,但并未杀人。”
萧仟离得他有点远,这会儿几乎要爬上桌子凑过来,“真是狗血的情节!我还以为只有现代的编剧才编的出来!”
““谈绵夜当时已经三十有一,而立之年都过了却还不娶妻。也曾有传言说他有红粉知己,谁知道就是谈天望要娶的新夫人!通判叶肃气急败坏,当即把他打入大牢。接着便上疏朝廷,要处他极刑。这一来谈家可不乐意了,说并未审判,亦未画押,岂可草草判刑?四处折腾,沸反盈天,三司会审,谈绵夜声声喊冤,谈三以金钱铺路,要买下兄长一条性命,如此折腾了数月,事情竟然有了些些转机,就在众人都觉得有希望之时,谈家一条商船靠港,这本是好事,可就是这条船,终陷谈家于不复之地。官府在照例搜查货船之时,找到了谈二通倭的证据于是此番不单谈二难逃一死,谈三也被牵连充军流放三千里——偌大一个谈家,就此毁于一旦。”
众人都有些震动,不免沉默片刻。
“那后来呢?这么真实的事件,怎么会演变成一个离奇、甚至是荒诞的传说?”尚小娥听得入迷,不仅发问。
刘成舟嘴角抽动,忍不住又抿一口:“这是谈二被定罪之后的事情了。谈绵夜被处以大辟之刑,当时已值初夏,便定于秋后处决。谈绵夜心如死灰,不发一言,只求速死,衙门怕他自裁,也怕谈家人来生事,便将他单独羁押,着人严加看守,除了一日二餐送饭,谁也不准接近他,就这样,行刑的日子越来越近。就在行刑的头一天晚上,深夜,在牢门口的两个看守已然熟睡,突然听见已经几个月了无声息的谈绵夜竟然在在里面哈哈大笑,他们怕出什么意外,急忙跑过去看他,可是,牢里的人却不见了!已经被关押了几个月谈绵夜从铁桶般凭空消失了!小小的牢房里空无一人,可那笑声,分明还在回荡不已!看守吓得半死,连忙去通知牢头众人,整个大牢乃至整个尽州都被惊动了,四处搜捕抓人,可是谈绵夜就象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谈绵夜的消失,让很多人都受了牵累,从知府到狱卒,包括谈氏家族上上下下,凡是和他有点关系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抓进大牢,严刑逼供,可是,谁也不知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直到5年以后,有人在圆尽山中发现了一具尸骨,新任的尽州知府如获至宝,声称这就是越狱的谈绵夜,已被此事搅得焦头烂额的各处地方也心照不宣的默认,方才草草结案。‘是夜,谈某为人所救,四方惊动,后五年,于圆尽山获尸骸,乃绵夜也。始具案’。谈家命案,开始的时候极具细节,结尾却如此草率。几百年来,无数史家都对谈绵夜失踪做出众多的假设,但很少能得到一致的认可。这个,也算是尽州的一大迷案吧。其中,比较合理的假设是谈绵夜买通了狱卒,这也很符合官方的说法。还有些千奇百怪的,无非是得道升仙,土遁穿墙之类——种种传说,便由此而来,再加上谈家大院——”
就在这时候,偏偏刘成舟的手机响了,刘夫人见他深夜不归,大发雌威,故事当然讲不下去,众人也就尴尴尬尬的散了。
因为和尚思存家住在同一个小区,萧亿姐弟便和他同行。三个人在湿冷的空气里边发抖边走路,也顾不得多说什么。
“谈家大院出什么事了?”好奇宝宝萧仟拉住尚思存,努力问个究竟,“不会是闹鬼吧!”
“这种事不要乱说!”尚思存的脸色都变了,“千万别乱说!——已经过十二点了,赶紧回家睡觉吧!”
萧仟呵呵一笑,回身望向博物馆方向:“从这里去最多十分钟车程吧,真想去看看。”
“别去!”尚思存大叫一声,把萧仟两个人吓了一跳,又连忙说,“太晚了,还是明天,明天吧——”
“你说,博物馆里有什么?”坐在温暖的客厅里,萧仟挠着黑猫萧拾的耳朵,依旧不忘谈家的故事,“死过那么多人地方,会有什么蹊跷呢?”
“中国历史这么长,一个地方死些人有什么希奇?比这里死人多的地方多了去了——萧仟,你不正常了,告诉我,你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萧亿目光炯炯的逼视着弟弟。
“你呢?你为什么来?”他耍太极一般,“我们,也心照不宣吧。”
他们互相盯着对方,萧拾突然叫了一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