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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教你写字 ...

  •   谢归荑原是想逗逗他,却不曾想裴时戎当真乖巧且干脆地叫了声“阿姊”,反倒让她手腕一僵,刚夹起来的菜又跌入了盘中。

      她只好“唔”了声,算是应了裴时戎这句,接着掩饰性地轻咳两声,硬生生拐了个话头:“食不言寝不语,别坏了规矩,快些吃完趁着日头还没落下去趟稻田里,瞧瞧秧苗长的如何。”

      裴时戎猜不到谢归荑的心思,只好垂首,一言不发。

      屋子里良久的阒寂,只有几声微弱的蝉鸣偶尔在屋中回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时戎再度抬起头来,看到谢归荑正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着碗底剩下的米粒,抿了抿唇,才道:“我吃完了。”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几乎在他尾音刚落的一瞬间,谢归荑猛然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光正好迎上裴时戎的眸子,“那便走吧。”语调甚是轻快。

      时维四月,序属暮春。道边的小径上的桃李春红已然变作了葱茏映绿,即使已经过了申时,但风里没有褪去暖意,仍然裹挟着丝丝缕缕的热意。

      谢归荑用襻膊将宽大的袖子挽了,小心翼翼地拢好下裙,才在眼前的稻田里蹲了下来。

      裴时戎蹲在她身侧,为她轻轻拨开跟前的秧苗,好让她能将秧苗的情况看清楚了。

      一旁着着粗布麻衣、抱着竹篾筐的妇人拧着眉毛,面上尽是担忧的神色,“女公子何必如此,您是千金身子,这地里时不时的有虫子窜出来,别伤着您了。”

      她犹豫半晌,还是指使自家小儿子跑去叫了管事。

      她丈夫早几年便被征入军中,家里上上下下全靠她一人操持,若是这位谢府君家的女公子真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意外,别说孩子他爹的性命,搭上他们全家也未必担得起。

      现在去叫了庄子里管事的,再多不过是事后挨顿骂,交些钱粮布帛,这事儿就算了了。

      谢归荑并没有回她,直到指腹触碰到了秧苗茎上一层滑腻腻的薄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裴时戎。

      裴时戎眉心微蹙,唇角下垂,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便知晓自己地判断没有出错。

      “青苔薄附,即不长茂(1)。”谢归荑声线淡淡得,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妇人。

      妇人正揣着手,满脸不安的看向管事家宅的方向,因此并未认真听谢归荑的话,骤然闻声,只来得及仓皇地转过头来,讨好地笑着,喏喏连声。

      谢归荑一眼便瞧出了妇人地顾虑,以微不可察地动作撇了撇唇角,眼神里尽是自嘲。

      谢朗玄的女儿这层身份在江州的确好用,但很多时候,又会叫人敬而远之,她穿过来的这一个多月,除了裴时戎不怎么奉承着她外,其他人对她谢归荑,真的是像在供奉神明。

      她示意裴时戎将她方才的话和那妇人重复了一遍,才以严肃的神色朝妇人道:“这一眼便可瞧出来是用冷浆死水灌的,听你口音并不像前些年从北方逃难下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初生的秧苗要用活水灌的道理?”

      妇人听了谢归荑这话,不觉一愣——她若记得不错,谢府君家的这位女公子是头一回来庄子里的稻田,怎么会对田里的事儿这么清楚。

      她这辈子都没能和贵人打过交道,若不算谢归荑,她见过最有派头的人物便是庄子里的管事,如今听见谢归荑这般问,自然有些猝不及防。

      倒是一旁的裴时戎轻轻扯了扯谢归荑的衣袖,“其实怪不得她,我先前和你说过,这两年江州水旱很是频繁,去年大涝,今岁开春后只下了一场雨,地里干的很,至于溪水,根本引不过来……”

      妇人这才留意到谢归荑身旁打扮的干干净净、还穿着合身衣服的人是裴时戎,立时脸色一白:“裴十三你怎么跑到女公子跟前去了,还有这身衣服,别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得来的吧,快快过来,别冲撞了女公子!”

      方才听到裴时戎为妇人解释,谢归荑便隐隐起了疑心,按说照裴时戎的性子,连第一次见她都没给个好脸色,何况是对他算不得好的庄里人。

      闻言不觉看着妇人脸上的神色,没有怒气与鄙夷,只是焦急。

      连带着谢归荑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些:“不必担心,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衣服是我给的,也没有冲撞我,还有就是,他现在不叫‘裴十三’了,我给他新取了名字,唤作‘时戎’,往后便在我跟前伺候,至于庄子管事那边,你不必忧虑,我会打招呼的。”

      妇人这才惊魂未定的抚了抚胸口,眸光一转,便看见了从右后方来的管事,连忙热切地和他打招呼。

      谢归荑扶着裴时戎的肩膀从稻田里站起来,便看见了大摇大摆悠着步子走来的管事,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管事看见了谢归荑的身影,立马小跑着过来,瞪了一眼妇人,低声:“你怎么不早说是女公子来了,叫我怠慢了可怎生是好?”

      尽管管事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这些话还是全然落入了谢归荑的耳中。她看着管事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模样,突然想起了裴时戎先前说的话,不等管事主动献殷勤,便扬了扬眉:“我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如今世道乱,我知会你一声,今年的稻子要收两茬,除去你们自用的,到了年末,交八十万石,你看着办,办好了,重重有赏,若是办不到,你这管事也就别当了,换人吧。“

      听到谢归荑轻飘飘的说出来“八十万石”这样的数字,身旁的妇人立刻瞪大了眼,倒是裴时戎的神色平静的很。

      管事满脑子都是“重重有赏”四个字,忙不迭地便应了:“我办事,女公子您只管放心,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地!”说着讨好地朝谢归荑扯出一丝笑来。

      谢归荑眸光一偏,看到裴时戎静默地神色,勾起唇角,颇是讥讽地朝管事一笑:“我敢说,你还真敢应!这稻田里地秧苗茎上都起了青苔,若是再不下雨,这一茬能不能完完整整地收了都难说,你倒敢狮子大开口,张口就和我打包票,怎么?你是仙人么,不识得这人间疾苦还是觉得我和谢府君好糊弄?”

      管事这才意识到事情地严重性,他在这庄子里做管事得有五六年了,是谢家刚到江州地时候,他便进去侍奉了,这么些年,很少见着这位娇贵地女公子,总以为她是闺阁绣楼里的弱女子,却没想到见了这两面,他是一次便宜也没讨着。

      他也知晓此时不是为自己辩解的时候,索性将错处全揽在了自己在身上:“女公子责罚的是,是小人的疏忽,下次一定不敢了,还望女公子消消气。”

      谢归荑拢了拢耳侧掉落的碎发,丝毫不留余地:“不必了,我谢家不养闲人,你既然瞧不上我谢家的事,那便也不必留了,回去收拾收拾,我会从我账上给你支二十两银子,带着妻小从庄子里搬出去另谋生路吧。还有,庄子里的账本和佃户的名册赶明儿交上来,我点点数。”说罢转身看向一边诚惶诚恐的妇人,尽力的舒展了眉毛:“秧苗的事情你也不必过多担心,如今不过四月份,我回去想想,总归是有法子的,最起码不会叫咱们谢家庄子里的人挨饿。”

      妇人虽然不太信任谢归荑,但就方才看来,这位女公子是个有决断的,也只好暂时应了谢归荑。

      打发了妇人和管事,谢归荑又重新蹲下,用手捻了块泥土,轻叹了声,又撒回了原处。

      墒情(2)果真很差。

      她拍了拍手指上的泥星,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而去。

      裴时戎也只好跟上。

      暮色从四面八方赶来,映出了半边天的霞彩,谢归荑一路上心事重重,一直用死水浇灌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江州入夏一向入得早,这么下去这块地迟早会板结得废掉。

      一直到了屋门口,她侧眸看见裴时戎,才想起他方才为妇人辩白的事,示意他跟着进来,瞧着他轻垂的羽睫,匀了一息,才道:“你方才怎么主动替她解释?”

      裴时戎斟酌了一番,才道:“她家郎君从了军,独她一个拉扯着几个孩子,平日里还要看原来那个管事的脸色过活,不容易。”他顿了顿,声音比方才矮了些:“更何况,若不是她当年把我捡回来,我也活不到今天,从小到大,她是这庄子里唯一一个没有嫌弃过我的人。”

      谢归荑心下隐隐有了猜测,“那,‘裴十三’的名字,也是她给你取得?”

      裴时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谢归荑的眸光在周遭扫了一圈,看见案上铺着的宣纸,转眼看向裴时戎:“那你想知道你现在的名字怎么写么?”

      裴时戎的眸子里沾上了一道亮光,但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直接回答。却在谢归荑走向案几的时候跟在了她身后。

      谢归荑执起手边的茶壶,往上好的临洮砚里铺了一层水,捏着一边的墨在砚台仔细研磨,一道道墨水痕顺着她打着圈的手腕在砚台里流淌开来。

      她取了笔架上悬着的紫毫笔,笔尖蘸饱了墨,手腕微微用力,在宣纸上落下来一笔,不过一会儿,便写成了“时戎”两个字。

      谢归荑一壁转头,一壁朝裴时戎道:“瞧,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正对上裴时戎深邃墨黑的眸子,鼻尖也轻擦在他的下颔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教你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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