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又起》熙示风

84、我回来了

　　在夜里无休止的灯光和喧闹中，时间的观念被弱化，温晚在商场挑衣服时看见墙上挂着的钟，才知道已经凌晨两点了。
　　“是不是该走了？”温晚提着件格子衫问胭雨。
　　“去下一家？”
　　“不是，”温晚指指钟，“我的意思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不用睡觉。”
　　“没说你要睡觉。”温晚摆手，把衣服放回去，“我们转得够久了，应该去其它他方看看了。”
　　“对我来说，哪里都算其它它地方。”胭雨陪着温晚走出服装店，外面灯火通明，她扫了一圈，都是一成不变的亮光，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不清楚你想到哪里去。”
　　“我都带你逛过S市了，现在该你带我走了。”温晚从包里随便拿了包零食，边撕包装边说，她看看胭雨的表情，好像懂了，“你还没想好要去哪啊？那这样，礼尚往来，你带我去你家看看吧。”
　　“我没有家。”
　　胭雨平静地说。
　　温晚一下子噤了声，虽然胭雨好像没什么感觉，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踩雷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弱弱地说：“抱歉，我不知道……”
　　“没什么事，我不在意这个。”胭雨语气淡淡，看起来的确不在乎，“非要说的话，我是有一个地方想去看看。”
　　“哪里？”
　　温晚精神一振。
　　“南岭。”
　　温晚当场震惊：“为什么？”
　　“听你描述了之后，我有些好奇了。”胭雨微笑着说，“我想看看究竟是哪个地方这么巧，有和我捡到的那只品种一样的蝴蝶。”
　　“可那都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也对，”胭雨点头，“既然十多年过去了，那种蝴蝶现在应该更多了，应该会比你之前好找。”
　　温晚：？？？
　　胭雨其实清楚温晚在想什么的，她笑笑，也不再逗她：“也不用非得现在走，我们的时间很多，在此之前，你想在你家留多久都可以。”
　　她看见温晚瞬间的踌躇，接着说：“如果你不想去，我们也可以不去，随你喜欢。”
　　“去，为什么不去？”温晚听到这立刻说，“现在走也行！”
　　“不回去？”
　　“不回去。”
　　“你确定吗？”胭雨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就给你这一次选择机会了。”
　　反复的提问，意志不坚定的人总是会被击溃。
　　“咳……不然还是回去看一眼吧。”
　　比如现在的温晚。
　　凌晨两点半，温晚家里黑得透彻。温晚从门里穿进来一瞬间视野变成了一片黑暗。
　　这也正常，这个点，家里人都睡了……吗？
　　温晚突然听到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是从爸妈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轻轻靠近。
　　房间里是温城压低了的说话声：“你轻点，阿潇还在睡觉呢，别吵醒她。”
　　“轻？你让我怎么轻？飞机失联两天了，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能不急吗？阿晚也是你女儿啊！她现在这个情况，我什么感受你不清楚吗！？”
　　谢知书的怒气根本压制不住，但她也的确放低了声音，温晚也得以听出她声音里明显的沙哑以及隐约的哭腔。
　　“我请楚，我都清楚，”温城的声音里也有疲惫和沙哑，但他还是在耐心地宽慰，“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怎么急，也只会气坏自己的身体，明天……明天我们再向机场问问看……”
　　之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温晚不敢进去，她只是贴在门上，聆听里面的动静。
　　她听到了啜泣声。
　　“阿晚她不该……不该这样的……她还小，她还有很多东西没看过，很多东西还没有体验过，我还没见到她长大嫁人……”谢知书抽噎着低声道，“都怪你，让她去哪里不好，非要她去澳大利亚。她喜欢打游戏就让她打呗，这大学就是不上也成，咱们家还养不起一个闲人吗？要是让她留在国内，哪会是现在这样……”
　　“都是我的错。”温城应道，“别哭了，你要相信阿晚，她不会死的。”
　　“谁说阿晚死了？别咒她，我女儿……我女儿她一定话得好好的……”
　　后面又隔了很久，温晚以为他们睡下了的时候，终于又从里面听到了声音。
　　“温城，你说阿晚现在会在想我们吗？”
　　谢知书的声音。
　　温城停顿了很久，温晚怕她错过了，贴得又紧了些，最后温城坚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朵里。
　　“会的，一定会的。”
　　声音终于完全沉寂下来。
　　温晚又在门上贴了好久才缓缓退开，她看着那道她自始至终没有进去的门，低声地说了一句：“我想你们。”
　　飞机坠落的那几秒种，温晚脑子里闪过很多。
　　同学、老师、朋友，姐姐，爸妈……她经历过的一切全都化成走马灯一遍遍地播放。
　　她想，她死了的话，其他人怎么办呢？
　　她死的瞬间连一秒钟都不到，爱她的人却将为她难过一生。
　　多么不公平。
　　最终她也没进去看，她上了二楼，温晚和温潇语的房间都在那里。
　　听温城的话，她姐现在应该在睡觉，楼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用的是“应该”，就是说出问题的几率还是有的。
　　而温晚也恰巧就碰上了。
　　二楼如温晚料想的一样安静，但当温晚进了温潇语的房间后，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温潇语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很整齐，被子还是叠着的，放在床头，看起来根本没有动过。书桌上放着一本笔记本，摊开来的，笔也还在旁边，没收起来。
　　这不像温潇语的习惯，她的东西只要还在使用中，她都会把它们收到位置上去，并且会按照规律摆放好，像有强迫症一样的偏执。
　　但今天她没收。
　　那本本子温晚认识，是温潇语的日记本。她坚持写日记许多年了，貌似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的，到了现在也没落下，本子倒是换了很多本了，凭温晚的印象，这应该是第七本。
　　温晚过去看了看，摊开的一面是从八月二日开始的，记了她送温晚去机场时的见闻，还表达了她对温晚能在墨尔本好好学习的期待。
　　八月三日……
　　是空的，那天温潇语一个字都没写
　　最新的日期是八月四日。
　　温潇语在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我不相信她死了。
　　之后是大段的空白。
　　温晚看到的时候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冥冥之中她好像有那么一种感觉，她知道她姐在哪了。温晚把视线从日记上移开，接着很干脆地从温潇语房间的墙里穿了过去。
　　那一边是温晚的房间。
　　温潇语坐在温晚的床沿，看看天花板放空。房间里灯没开，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唯一的光源是温潇语的手机，就放在她手边，不停地更新着实时动态。
　　她似乎什么都没在干。
　　手机在振动，上面满屏都是“八零三”事件的消息。
　　总结下来只有四个字。
　　一无所获。
　　那架失联的飞机像在一瞬间从世界上消失了，在那个风平浪静的深夜，隐没在无边的夜色里，从此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温晚看了上面滚动的信息后只有沉默。
　　她站在温潇语面前，把自己的位置调整到温潇语在看的方向，看起来就像两个人在对视。
　　但温晚清楚并不是，她能看到温潇语，而温潇语却永远不会再看到她了。
　　“姐。
　　温晚低低地叫了一声。
　　温潇语听不到，她只是看着天花板。
　　“对不起……”
　　温晚不清楚她为什么要道歉，她只是开始重复，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在无人能听到的世界里，一片漆黑的房间中，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话，说到后来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温潇语的样子在水光里糊成灰色的光影，微微地在晃动。
　　她是在哭吗？
　　温晚很久没哭过了，她都快忘了哭时的感觉，像是积压在胸口的难过和郁结蓄到了顶峰，叫嚣着要从心里破出，最后只在眼睛这么一个小小的窗口中倾倒出汹涌的汪洋。
　　她听见有人在轻声叫她。
　　“阿晚。”
　　眼前刹那清晰起来，泪光凝聚成人形。
　　她听见了，温潇语在叫她的名字，那声呼唤极轻，风过林梢一样激起、细小的涟漪。
　　温晚僵在那里。
　　但温潇语没在看她，她的目光从天花板收回，转向温晚床头柜上放着的相框。她伸出手，似乎想拿起它，在半空中却忽地顿住，最终只是将手指轻轻地搁在上面，抚摸着相框中的人像。
　　那是张全家福，他们出去玩时拍的。最初说要把这张照片放在这里时温晚是拒绝的，之后迫于谢知书的淫威，她才不得不将它留在这里，一留就是许多年。
　　“阿晚，”温潇语看着里面的温晚，她怕爸妈察觉 ，声音放得极低。“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这里啊。
　　温晚在心里默念道。
　　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没有人能感觉到她。
　　温晚试着把手放在温潇语抚模相片的手上，但只是徒若，她的手从中穿过，什么都摸不到。
　　“阿晚，你要是能听到的话，你能不能回来看看？”她听到温潇语在说，“我们都在等你。”
　　温晚的手紧握成拳，在相片前颤抖。
　　她把手收回来。
　　“我回来了。”
　　温晚苦笑，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可你们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