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又起》熙示风

165、未删除的文件（四）

　　世界正滑向危险之中，灾祸正在降临。
　　全球变暖等气候危机加剧，生态环境日趋恶劣，极端灾害频发，人类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莫尤假意和温晚争吵绝交，让胭雨放松对他的警惕。然后，在胭雨离开的某个十年里，莫尤找到了温晚。
　　他几乎毫无保留的把他看见的东西告诉了温晚。他告诉温晚胭雨想要杀她，并且把阵法交给她，让她杀死胭雨。
　　温晚一开始答应了他，但仅仅一段时间之后，就改变了这个想法。
　　“我觉得她不想杀我。”温晚是这么说的，“我从她的神态看出来了。”
　　谎言被拆穿的速度太快了。
　　“你是不是还有东西没告诉我？关于杀死胭雨的条件。”
　　快得有点过头。
　　莫尤叹了口气：“是恨。你要发自内心地恨灵蝶.才能杀死她。”
　　温晚轻轻“啊”了一声.，然后无所谓道：“这样的话，我大概率是杀不死她了。”
　　“你就不努力一下吗！”
　　“努力过了啊。”温晚示意了一下。向他们走来的胭雨撑着伞，伞上发着无休止的红光，“恨不起来。”
　　温晚跟着胭雨离开了，伞的红光消失在雨幕之中。
　　莫尤看着她们的背影，喃喃道：“恨不起来的话，只能麻烦你去死了。”
　　一边的机器人小男孩走过来收拾温晚留下的碗筷。莫尤的目光在他的蓝发上停留一秒，旋即收回。
　　男孩却在莫尤面前停住，人造的皮肤生硬地想要编织出一个笑脸。
　　“……竭诚为您服务。”
　　莫尤多看了他一眼：“你能看见我？”
　　机器人仍只会重复那句话：“竭诚为您服务。”
　　莫尤摇了摇头，离开了这个空无一人的自助餐点，越发瓢泼的雨洒过雾蒙蒙的天空，穿过他落进地的深层。
　　公元2500年,一枚来源不明的原子弹落在了华盛顿。直到以此为始的核战争祸及全球，人类数量锐减时，原子弹的来源依然未被查明。
　　温晚问他：“这件事是胭雨做的吗？”
　　莫尤一前严肃的表情：“就算不是她，也一定是因为她身上的诅咒引发的。温晚，你不能再拖下去了，哪怕她不想杀你，只要胭雨的诅咒没有消失，灾祸就必然会降临。”
　　“真的吗？”温晚皱着眉，“说到底诅咒这种事根本不科学吧？”
　　“你都作为灵魂活了几百年了还讲科学？”莫尤额角爆起青筋，“无论如何，你得作出决定。”
　　“假如你不打算杀死胭雨，消除诅咒的话，那就请你在生灵涂炭时让胭雨杀死你，让诅咒结束。”
　　莫尤说这话时的神情没有丝毫作伪，温晚听着，眼睛逐渐睁大。
　　“尤。”温晚幽幽地说，“其实这句才是你的心里话吧。”
　　“什么？”
　　莫尤意外地说。
　　“我知道胭雨不想杀我，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打算，”温晚的眼睛里倒映出莫尤僵硬的神情，“胭雨期待的，是她自己的死亡。”
　　“真正考虑过让我去死的人——”
　　温暖看着莫尤，轻轻地笑起来。
　　“尤，是你吧？”
　　“啥？说什么呢？”莫尤瞪着她，“让你去死有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想要生灵涂炭？”
　　“我也更愿意相信你不会。但是，尤，”温晚露出了一个有些困惑的表情，“在你的心里，胭雨和其它不认识的人，到底是哪个更重要些？”
　　“那还用说？怎么样也不可能是那个女人吧！”
　　“尤。”
　　温晚的嗓音很平静。
　　“听听你的心。”
　　莫尤滞了一下，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变得冷静下来，这使得他接下来的话稍微有说服力了一些：“你要问我的心的话，它也是一样的答案。”
　　这倒是让温晚惊讶了一下。
　　温晚斟酌着说：“那么那颗原子弹……”
　　“你没猜错。”莫尤承认道，“那是我做的。”
　　温晚看他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同时又有些不解：“既然你不是为了胭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想死吗？”莫尤说，“早点去死有什么不好？”
　　“那也不该是这种方式……”
　　“还能有什么方式？你不去杀胭雨的话，剩下的不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吗？还有什么方式？你能告诉我吗？”莫尤的眼神变得阴鸷，见惯了他玩世不恭模样的温晚被唬得一跳，“你以为像你那样，和胭雨玩着粉饰太平的过家家游戏，就能拯救世界了吗？既然迟早要走到生灵涂炭这一步，为什么不让它早点成发生，早点结束？”
　　“温晚，你见过多少死亡？”
　　“你见过满街饿到只剩骨头的尸体吗？你见过为了讨口饭吃而被马车碾死的孩子吗？你见过人冻成的冰雕吗？知道冰被剥下时会粘着人的皮肤吗？你见过真正的人彘吗？你见过沙场上的万人坑吗？见过腐烂的尸体形成的巨人观吗？见过屠杀吗？”
　　莫尤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句子，最后作结：“如果你什么都没见过的话，你又有什么资格谈论死亡。”
　　温晚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她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思路：“不对，这些并不能作为你投下原子弹的理由，你这是在偷换论题。”
　　莫尤冷淡地说：“我说得很明白了，我只希望能尽快解除诅咒，所以需要你的配合。”
　　“解除诅咒只有这种方法吗？”
　　“除非你能杀了灵蝶。”
　　“话是这么说没错。”温晚按了按眉心，“可我真的设办法恨她。”
　　“那就走另一条路。”
　　“那不是路，那是在杀人！”
　　“有什么关系？人总归是要死的。”莫尤说出这话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只要诅咒消失得越早，就会有越多的人得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温晚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尤，生命不是这样能被简单量化的东西。你造成了伤害，就是造成了，能救其他人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我从没说过我没有错。但是什么都不作为的你，难道能独善其身吗？”莫尤冷冷地说，“我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电车难题，你不否认吧？”
　　“铁轨对面绑着的是苍生。只需要轻轻一按按钮，你就能避开他们，但会导致车上所有人的死亡。”莫尤说，“毫无疑问，按下该钮的人会被当成罪人，而让电车笔直地向前开，却不会有人问责。”
　　“温晚，你觉得这可笑吗？”
　　温晚垂下眼。
　　莫尤讥讽地笑了两声。
　　“还会有另一种办法的……”
　　温晚忽然说。
　　莫尤蹙眉：“你能有什么办法？”
　　“让电车停下来的办法。”温晚认真地说，“我会去试着杀死胭雨。”
　　莫尤嗤笑：“痴人说梦。你倒说说你怎么恨上她？”
　　“会有办法的。”
　　温晚则重复着这句话。
　　“理想主义者的托辞，”莫尤对此道，“其实现在只要你死，一切就解决了。

　　无法解决。
　　莫尤下一次见到胭雨时领悟了这个事实。
　　胭雨的伞上，并没有亮起其他颜色的光。胭雨对他说：“你很意外。”
　　莫尤盯着伞上的银色蝶纹：“为什么……条件没有满足？”
　　“因为一个原子弹还不够。”
　　莫尤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胭雨。
　　“那要怎样才够？”
　　胭雨抬头看了看天空，核战争带来的烟尘正在遮蔽日光。
　　“或许，等人类快要灭绝的时候，就差不多了吧。”

　　人类正走向灭绝。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蝶纹的红光里掺杂进了黑色，并且那黑色在一点点扩大。
　　莫尤在温晚面前坐下，有些疲惫地问：“你说的办法呢？”
　　温晚在看那张画着阵法的纸：“我不知道……我不确定能不能杀了她。”
　　莫尤叹了口气：“你必须能。”
　　“其实也可以等她来杀我吧？”温晚提出另一个假设，“反正离满足条件也不远了。”
　　莫尤揉揉眉心：“先不提她会不会杀你……真到了那时候，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温晚放下纸，也同样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她望向远处，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用下足决心般的语气说：“我会去试试的。”

　　灾祸比她的尝试到来得更快。
　　将人类彻底灭绝人类的不是核冬天，而是坠向地球的陨石。撞击掀起了热浪在一瞬间璀毁了小半个地球，剩下的生物则在燃烧后的余烬中走向消亡。
　　莫尤再一次见到温晚时，温晚的全身已经变得透明，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蓝头发的机器人小男孩，男孩仰看头，目光紧紧追随着温晚。
　　莫尤觉得这小机器人好像有点眼熟，但他来不及细想，只把注意力放在温晚身上：“你干什么去了？”
　　“救了个小孩。”
　　“你指这个机器人？”莫尤忍不住拔高声音，还是从陨石下？”
　　温晚耸耸肩：“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莫尤这时真想把他面前的符纸贴在温晚脸上：“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不用胭雨杀你，你就能魂飞魄散了？”
　　“放心，”温晚看起来底气十足，“我这不是还在这呢吗？”
　　“为什么‘药引’偏偏是你啊？”莫尤悲叹，“你救他是想做什么？”
　　“我就是发现……”
　　温晚伸出根手指在小机器人面前晃了两下，小机器的眼睛跟着她的手指转动。
　　“瞧，他能看到我。”
　　莫尤更觉得这机器人眼熟了，但他仍是问：“那又有什么用？他看上去连语言功能都不完善。”
　　“很快就会完善了，”温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芯片状的东西，“只要给他装进这个。”
　　“放下它！”莫尤忽然喊道，“以你的灵魂状态，你不能再碰任何现世的东西了！”
　　“没关系的，这个是胭雨碰过的。”温晚得意地说，“我在这些年里，把人界的大部分知识都存到这个芯片里了。”
　　莫尤醒悟过来：“你想靠这个恢复人类文明？”
　　温晚一笑：“总要试试看嘛。”
　　“但是胭雨的诅咒怎么办？”
　　“这个啊，今天就一起解决看试试吧。”温晚忽然抬头，对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大喊，“胭雨！”
　　一阵银光。
　　胭雨收起伞从银光里走出：“什么事？”
　　莫尤在看见她时瞳孔猛得一缩，结结巴巴地说：“灵、灵蝶，你的面具……”
　　胭而的面具碎了半边，莫尤第一次清楚地看见胭雨的面具下覆盖的东西。他曾在书上看见过的，那些“诅咒”、以鲜红的纹路遍布胭雨的脸，一直延伸到颈处，已经超出了平时覆盖的面积。
　　莫尤在恍惚中想起，今年本该是胭雨平常不见人影的十年中的一年才是，他看见收起的伞透出红黑两色的光芒，忍不住猜测胭雨是不是因为条件满足了才会来到这里。
　　温晚却张狂地喊道：“尤，退远一点！”
　　莫尤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当他跨出最后一步时，以胭雨为中心的地面突然亮起了红光。温晚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把法阵画在了这块地上，莫尤能在地上看见暗红色的血一样的痕迹。
　　红光几乎将两人的身影吞没，莫尤看不清法阵之中的两人的神情。
　　“胭雨。”
　　温晚的声音从中传出来。
　　“我恨你，我恨透你了。我恨你什么都不说，恨你不愿让我去死。我恨你无情无心，恨你对其他人的死亡总是副不关心的样子，恨你把诅咒的事瞒到现在，恨你即使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想杀我的想法。”
　　胭雨静静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于是温晚继续下去：“我讨厌你穿衣服的品味。全都黑沉沉的，一点生气也没有。我还讨厌你不睡觉、不吃东西，活得像个神仙。还有你那把伞，整天撑来撑去，让我非常想撕掉它，我还讨厌你和人类一点也不像……”
　　“够了吧？”
　　莫尤终于出声阻止：“你觉得你这些话有用吗？”
　　温晚的声音止住了。
　　莫尤隔着光看见胭雨微举起伞，红光在一瞬之间消弭，碎成无数猩红的蝴蝶，向着四方飞去。
　　“温晚，”胭雨朝她走去，“恨不起来就算了。”
　　温晚低下头呼出口气：“果然不行吗？”
　　随后她带着笑抬起头:“那么planB，杀死我吧,胭雨。”
　　胭雨却没有动。
　　“条件都满足了吧？可以杀死我了。”温晚认真地说，“杀死我就可以解除诅咒了。”
　　胭雨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为什么？”温晚问，“以我现在的灵魂状态，随便碰一下就可以魂飞魄散哦。”
　　“你不会魂飞魄散的，至少杀死我之前，你都不会有事。”
　　“什么嘛，”温晚撇嘴，对着莫尤说，“你也看到了，是她不让我死的。”
　　莫尤吐槽：“你看起来对这个结果满意得很。”
　　“才没有。”温晚眨眨眼，“她要我死的话，我会很乐意地赴死的。”
　　莫尤闭起眼：“你说是就是吧——你究竟打好算做什么？”
　　“别急啊，”温晚看着胭雨，“你只要我成功杀死你就行了吧？”
　　胭雨微不可察地颔首。
　　温晚勾唇:“那么Plan C 。”
　　温晚向莫尤伸出手。
　　“尤，来清除我的记忆吧。”
　　莫尤怔住，半响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不是无常了？”
　　温晚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被笑容掩盖过去门：“嘛，不重要，先把我的计划听完再说。”
　　温晚给出的是一个十分迂回，并且复杂的，让她恨上胭雨的办法。
　　“数据空间？亏你想得出来。”
　　莫尤听完后评价道。
　　“有问题吗？”温晚不以为然他说，“要彻底改变对某一个人的看法，就该从记忆入手。”
　　莫尤冷哼：“你从哪找这样的数据来？”
　　我听说无常不是有死人生前的档案吗？”温晚歪头，“两位大无常在这，还搞不来他们的数据吗？”
　　莫尤说：“你的两位大无常一个被炒了，一个还在过她的退休生活。”
　　胭雨却说：“我可以给你。”
　　温晚眼睛一亮，讽刺莫尤说：“看，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吧了”
　　“灵蝶？”莫尤震惊地说，“那些档案不是抓到人之后就删了吗？你怎么会有？”
　　胭雨像是没听见：“我可以提供给你所有的角色和场景，至于接下来怎么发展，就看你自己了。”
　　温晚应道：“没问题。”
　　莫尤还没回过神：“灵蝶？你到底哪来的数据？”
　　胭雨说出了一个他没听过的名词，“乾玥界。”
　　“那是哪里？”
　　“曾经位于宇宙外的某个地方，现在已经完全失落了。”
　　“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怎么没听过。”
　　“乾玥界有自己的轮回体系，不归无常管。”
　　胭雨淡淡地说完，看向温晚：“我可以给你那段历史作为原始数据让你建立数据空间。但有个前提，我不会进去。”
　　“为什么？”
　　“把你接入数据空间主要是将你的灵魂投射到数据载体中。”胭雨说，“但是，我没有灵魂。”
　　“你不出现我怎么恨你？”温晚疑问道，她看看一旁的莫尤，忽然有了个新想法，“小病号，你可以接入的吧？”
　　莫尤警觉：“你想干什么？”
　　“有没有兴趣开发一下新功能？”温晚笑盈盈地说，“比如，女装。”
　　　莫尤震惊地说：“你想让我扮演灵蝶？那种事怎么可能啊！”
　　温晚用手指敲敲胭雨：“胭雨，你没意见吧？”
　　“没有。”
　　温晚于是宣布道：“好，就这么定下来了。”
　　“好歹在意一下我的意见吧！”莫尤不满地叫道，他瞥了眼胭雨，声音渐弱，“你们真觉得我能演好？”
　　“那倒没有，只不过是因为没人能选了，”温晚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反正我在里面没有记忆，看不出来你和胭雨有什么不同的。”
　　“你只要杀死我认识的人，让我对你恨之入骨就行了。”
　　温晚这样说。
　　莫尤问：“那要是失败了呢？”
　　温晚不假思索地回答：“重来呗。只要不停修正方法，总能找到最好的那个吧？”
　　“温晚……”莫尤沉声说，“你这么做折磨的只有你自己。”
　　“那不是再好不过了？”温晚轻松地说，“我可一点也不想麻烦到其他人。”
　　莫尤沉默地看着她。
　　“好啦好啦，别哭丧着一张脸嘛。”温晚笑着说，“快点行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