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州月》麓息

31、赴约

　　庭院内喧哗不已，杯盏碗碟碰撞声叮当作响，宾客们笑谈寒暄，无人注意堂内。徐轻缳的话音刚落，满座的视线皆聚集在了宁颂微的身上。若说方才有心之人只是余光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那这时，便得了好的由头光明正大的打量她。

　　敬惠拈起帕子慢悠悠擦着唇角，“是了，宁二妹妹与穆将军的婚期，就定在九月初三，不就在两月后？”她一边说着，美眸往李琛的方向若有似无的扫了过去，唇边笑意更深了些。

　　赐婚之事满朝文武皆知，徐轻缳却佯作刚刚知道一般，惊喜道，“那可真是恭喜郡主了！穆将军勇猛无匹，与郡主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关阿穆出身的传闻在长宁城甚嚣尘上，已是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朝廷于此是何态度宁颂微并不了解，但徐轻缳此番话中有话暗讽宁颂微她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她不觉得气恼，只想到阿穆。

　　此次文府宴会，宴请了诸多朝臣，却独独没有请宣明帝眼前炙手可热的新贵穆清风，足见文尚书对他的低看，以小见大，便知在朝堂之中，于他来说便更如泥沼一般寸步难行。

　　李昭倒是气的小脸发红，可她年纪小又无人庇护，在如此场面不敢放肆说些什么。

　　敬惠低头像是忍住笑意，萧阳樾喝多了些更是笑出声来，一拍桌子口无遮拦道，“你们说这穆清风，当初跟了本王多好，少受点那劳什子战场的苦，现在不照样荣华富贵……”

　　还未说完，便被坐在上座的文尚书笑呵呵的接了话头过去，“王爷喝多了就喜欢同我们说些玩笑话，郡主不要放在心上。”他能做到如今这位置，统管六部之一的户部，最大的本事便是处事圆滑面面俱到，是以朝中谁也不得罪，人人都交好。

　　宁颂微撑腮淡笑，心道这老头可真是滑头，虽看不上阿穆，却也不光明正大的得罪，生怕日后他真的荣升太尉一职不易修好。

　　“敦亲王看来到底是年纪大了，也更健忘了。”她幽幽叹口气，黑眸似笑非笑地望着萧阳樾，他神脸色铁青显然想起那日夜里被阿穆拿剑指着仓皇逃走的屈辱。

　　徐轻缳捂着嘴笑，“郡主说笑了，想必穆将军也知道王爷不过是拿他打个趣，何必较真呢。”

　　“打趣……文夫人觉得王爷拿当朝将军说的那番话很好笑，想必文公子也常和王爷这样打趣吧？”

　　文尚书在她身边咳嗽了一声，徐轻缳脸上的笑僵住不敢接话。她既不能说有趣又不能说无趣，说到底，她的夫君并非什么有权有势之人，不过是倚仗了公爹的权势地位，说错话得罪人，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文尚书。

　　宁颂微笑得嘲讽望向徐轻缳，见她神情尴尬坐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文夫人别当真，我不过是打趣罢了。”

　　徐轻缳蓦然抬眼，神情一瞬愤恨。可不过瞬间，她便掩饰的很好，抿出一个和善温婉的笑，不再搭腔。

　　一直闷声不语的李琛这时才息事宁人开口，“今日是文小公子的百日宴，这话可越说越偏了。”

　　敬惠娇声道，“这不是小孩子贪睡，我们才没话找话说到宁妹妹的婚事嘛。”

　　眼见着席间诸人都似是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想要将话题扯开时，萧阳樾猛地将手中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摔，阴狠地盯着宁颂微吼道，“宁颂微！你敢说本王方才的话有假？不如我们就将那红袖招的老鸨和穆清风今日一同叫来此处，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质一番！”

　　本是喧哗震天的庭院，霎那间静了下来，众人皆看向堂中这一桌，视线在萧阳樾和宁颂微身上转来转去。

　　文尚书脸上的笑已是挂不住，瞪了在一旁脸色煞白的徐轻缳，勉强挤出笑来安抚萧阳樾，“王爷消消气，不过是闲谈几句怎值得您如此盛怒，给老臣一个薄面……”

　　“对质什么？”清寂如雪的声音在宾客们的低语声中格外明晰，宁颂微一点一点掰开折扇，轻轻扇风，神情当中恰到好处的懵懂疑惑带了一丝少女的天真娇俏。

　　萧阳樾肥壮的身子坐在桌前，被气得胸膛一起一伏，鼻翼翕动。众人屏息都在等他回答，文尚书此刻不知道有多后悔听了儿媳妇的鼓动将宁颂微这尊大佛请来。

　　突然，萧阳樾不怀好意地露出笑来，“你有穆清风在红袖招时的身契，如此着急一及笄就嫁给他，想必是早就与他暗通款曲吧！”

　　“皇叔慎言！”李琛紧皱眉头出声警告萧阳樾，但院中宾客一个个竖着耳朵早就听得分明，不少官眷都掩口震惊地望向宁颂微，无一不面露鄙夷之色。窃窃私语声如风过丛林，扫过每一桌。

　　李昭再胆小无邪，也明白萧阳樾的话对宁颂微该是多大的伤害，也不管眼前之人是不是她最害怕的八皇叔，哭声喊道，“你胡说！”

　　宁颂微眉眼间神色云淡风轻，不欲对萧阳樾的话作何争辩，低头拿出帕子擦拭李昭脸上的眼泪，一边柔声安慰，“六公主，这趟出宫，你可不算亏。”

　　李昭抬起红彤彤的一双眼，似兔儿一般，“姨母？”

　　“你看，这不就学到了，自身污遭的人，看旁的人也是污遭，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当作一头恶犬在吠，人怎能同狗争吵呢？”

　　方才还明珠垂泪的李昭当即破涕而笑，点了点头。萧阳樾气的跳脚站起身来，文尚书生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也不管尊卑身份了立马拦住欲绕过桌子来寻宁颂微不是的萧阳樾，其他客人也不是没有眼色之辈，纷纷好言相劝。

　　宁颂微也不管周遭如何，将李昭脸上眼泪擦干后便将她拉起来，“走吧。”起身时，抬眸轻飘飘地望了徐轻缳一眼，又对被众人拦着的萧阳樾清声道，“中州律法，污蔑朝廷官员者轻则仗刑重则下狱，王爷下次有些话还是找个人少的地方再说吧。啊，我想起来，王爷之前好像说过，不论你做何出格之事，皇上都不敢处置你这番话？”

　　萧阳樾神情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你！本，本王何时说过？！”

　　她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听见此话后无不神色戚戚，尤其是文尚书，不知道有多懊悔今日请了这两个瘟神过来，“没说过吗？那大约是颂微听岔了。文大人，今日这宴会极好，颂微和六公主便不打扰了。”语毕，也不停留，转身便向外走去。李昭紧紧拉着宁颂微的手，如初和翠袖更是连个礼都未行踩着重重的脚步跟着离开。

　　文尚书已是顾不上恭送了，无比头疼的面对满园宾客想着如何收场。

　　回程的马车上，李昭转眼便消了气，将方才的事抛去九霄云外，又好奇打听，“姨母，为什么父皇不敢处置八皇叔？”

　　宁颂微有些羡慕，又有些叹息的看着眸光澄澈干净的李昭，“我也不知道，此话你听过便忘掉，切不可再提懂吗？”

　　“嗯，小六明白。”

　　她温柔一笑，伸手在榻下摸了摸，拿出一个皮影人来递到李昭面前，“喏，给你的。”

　　小丫头立刻双眸闪亮欢欣接过，“谢谢姨母！”

　　李昭喜滋滋的去玩皮影人时，宁颂微思绪忧虑地望向窗外，今日这事必然会传到宣明帝的耳边，届时不论如何萧阳樾都要受一番责罚，但方才她说出那番话时，曾看到席间少数几位重臣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便知道萧阳樾的话并非是毫无依据的威吓。

　　与如此小人结仇，可不算好事。

　　马车停在宫外，李昭恋恋不舍的与宁颂微道别，一定要她许诺有时间就来宫中探望她后才又满脸委屈的和翠袖走入宫门。宁颂微望着那小小的身影逐渐走远后，才收回视线，神情有几分落寞，李昭哪里晓得，如今她想进宫，早已没从前那样轻松。

　　如初看在眼里，心疼道，“小姐，咱们多送些小玩意儿给六公主，宫中采办的嬷嬷便可以帮咱们带进去。”

　　“嗯。”她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宫门，轻声道，“走吧。”

　　如初登上马车，悄声问，“小姐不是同指挥使大人约好要在宴会后见面吗？”

　　宁颂微经她这一提醒，才回过神来，“哎呀，忘记了！”方才也没有找到机会同徐冉说话，不知道他准备在何处同她细说有关父亲遇刺一事。文府宴会想必也办不下去了，可若是她又回去，未免太过惹眼。

　　正想着要不要遣人去兵马司一趟时，马车外有人声音肃正发问道，“马车内坐的可是青阳郡主？”

　　车内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如初应声，“是郡主尊驾。”

　　那人便又道，“穆将军今日出宫时，托卑职留了口信给郡主，说在醉东风等郡主。”

　　阿穆？

　　宁颂微浅浅蹙眉，思忖片刻后，才掀起窗纱一角看向车外躬身见礼的那人，是个普通禁军，“他何时同你说的？”

　　“今早下朝后。”那禁军态度不卑不亢，坦然望了一眼宁颂微后又低头，“穆将军知道郡主在宴会当中定吃不好，且宴会后也定会送六殿下回来。”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禁军，良久，才颔首，“我知晓了。”

　　马夫驱车赶往醉东风时，如初在马车内奇道，“穆将军瞧着也不像是爱去醉东风此类地方吃酒之人。”

　　“当然不是他。”宁颂微口吻轻松，以手撑腮歪着头笑，“阿穆怎么会知道小六出宫了，定是韩王和徐冉提前商量好这样一番说辞罢了。”

　　醉东风是朱雀大街地段最繁华处的酒楼，以楼中独酿的一手东风酒在长宁闻名，更是达官贵人们喜欢聚集宴饮之地。这楼内装潢风雅别致，来往都是非富即贵之人，楼中跑堂小二也机灵精明，老远就认出宁颂微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宁颂微面前，“郡主来了，将军在楼上等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