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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18 ...

  •   高氤也不知道时间是从什么时候突然开了二倍数的,只是,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手边翻出一张一个多月前的数学卷子的时候,心情低落地发现,平淡无奇的日子已经溜走四分之一了。

      春游,那是小学生才会挂在嘴边的小把戏。对于忙里偷闲的高中生而言,那是踏青,是踏着冬天的小尾巴,疯狂地以一种心照莫宣的方式,两只脚蹦进春天。

      老黄平时挺难说话的,不过,总有一个天大的优点,是别的班主任替代不了的。很粗暴,就三个大字——不扫兴。

      好比如现在,教室里的同学都炸开了锅,平时看着挺大的教室,此刻却是略显拥挤的,喧闹的沸腾,把整个教室变成了一个闹哄哄的大杂烩。

      老黄并没有啰哩巴嗦地跟同学们下达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讨人厌的禁止条例。只是面露泥菩萨似的笑容,语气淡淡地说:“我就一个要求,注意安全即可,其他的,你们随意。尽量敞开了玩,我没意见。”

      杨献是第一个带头站起来拍桌子,欢呼的。

      彭鸫有时候,心里暗戳戳地认为,自己当初不假思索地便从老黄手中接下班长这个职务,真真是一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初春的夜晚,灰黑色的天空,偶尔飘过几片轻飘飘,似胖乎乎海绵的云朵。一轮瘦月,怀里抱着几颗调皮的小星星,沉默寡言地高驻苍穹。

      极少时候,它也会展露孩子气的一面,俏皮地藏在云层里,和忙碌了一天的小人们,开心地玩弄起躲猫猫的小把戏。

      缅因猫在彭鸫怀里找了个极舒服的姿势,慵懒地侧躺在彭鸫的双腿上。

      彭鸫心不在焉地用宽大的手心,轻柔地抚弄着大猫背上蓬松,细密的毛发。

      书桌上有一张写着挺多个人名的菜单。高氤的名字写的比其他人的名字要大上一些,如若不细看,是看不出这些细微的差别的。

      跟在高氤名字后头的,是两道较为平常的菜名:黄豆芽炒肉,香辣小鱼干。

      彭鸫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缓,轻放在大猫背上的右手也是,总是在一个短暂的片刻,停滞不前。

      猫主子的气性还是挺大的,估计平时,彭鸫没少惯养着它。彭鸫的动作一顿,或是手上的力度没把控好,它便尖着嗓子,不满地哼哼两声。

      彭鸫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很突兀,至少对于那只有片刻惊慌的猫而言是这样的。

      大猫傲娇地斜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高翘着尾巴,从彭鸫双腿的缝隙里溜过去,毛发扫过彭鸫的脚踝,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彭鸫路过古色古香的客厅的时候,那只猫大爷已经牛气哄哄地侧躺在看着电视,喝着毛尖的爷爷怀里。

      它那竖起的右耳听见了彭鸫的棉拖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故意哼哼唧唧地,眯着眼,用自个毛茸茸,奶呼呼的小脑袋,轻轻地蹭着爷爷的下巴,引得爷爷宠溺地夸赞道:“白芸豆真乖。”

      彭鸫不是没有看破这只小心眼的大猫浅显的小把戏,就连爷爷也很清楚,只是,有啥法子呢,怪只怪,这只肥呼呼的猫,太他妈的有资本了。

      实验室最近有新的课题,那些学生还不太能熟练地上手,奶奶便只能劳累些,耐心些,多带带他们。

      方阿姨是个比较称职的钟点工,知道奶奶要熬通宵,身子骨受不住,需要喝上些温补的汤汤水水。

      她便愿意费上些心神,多跑几家药店,买上些适合炖汤的中药材,放进厨房干燥的储物柜里。

      彭鸫一只脚刚踏进厨房,陶瓷炉盖上咕噜噜冒出的药材味的水蒸汽,便歪歪斜斜地散做几团,争先恐后地扑面而来,霸道地钻进他的鼻子里。

      “方阿姨。”

      方阿姨是个微胖,小麦色皮肤的矮个子中年妇女,挺能干的,一个人拉扯两个上初中的孩子。

      她听见彭鸫温和的呼唤,停下手中擦洗锅炉的活计。笑呵呵地转身面对彭鸫,亲切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恭谨:“小彭先生,有甚要吩咐的?”

      彭鸫的双颊被温热的水蒸气熏得红彤彤的,平添了些许温和的,平易近人的亲切。

      他礼貌地询问:“阿姨,您明个儿买菜的时候,能多买些做黄豆芽炒肉和香辣小鱼干的食材吗?”

      方阿姨依旧笑呵呵的,她问:“小先生想吃这两样菜啦?”

      彭鸫笑笑,摆摆手说:“算是吧,您明儿别急着做,我是想明儿晚上的时候,麻烦您,教教我,这两样菜怎么做。行吗?”

      方阿姨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凝固,她的双目透露出些许疑惑,不过脑子是很清醒的。她极有分寸地笑着点头,答应道:“您放心,没问题的。”

      彭鸫颔首,满意地道谢:“麻烦您。”

      对于火箭班的同学而言,这几天的日子是极快活的,简直是赛过活神仙。踏青的前一天,是周五,乍听起来,是没什么。可是这他妈的周五不一样啊,它不用留下来加练,考数学啊。而且,下午还他妈的有体育课啊。

      高氤亲眼目睹班上的那几个跳脱的男生,像脱缰的野马似的,生龙活虎地从体育器材室里打打闹闹地冲出来。

      彭鸫今天有些反常,他没跟林颂一起去篮球场打球,而是懒懒散散地拿着一副羽毛球拍,跟着贺玦两个人一起,悠闲地绕着操场散步。

      开春啦,广袤无边的草坪上,野草都脱去了繁重的,压死人的冬衣,从雨水充沛的泥土地里,精神抖擞地挺直腰杆,抬起尖尖的绿油油的小脑袋,迎着春风,恣意生长。

      田径场东北角的小角落里,是一块被细细绵绵的沙砾填充起来的,方方正正的小沙坑。沙坑的正北方,几米开外的地方,斜着靠近锈迹斑斑的铁丝网,那儿有一棵树身粗壮的洋槐树。

      高氤喜欢坐在树下,听着微风轻柔地拂过郁郁葱葱的树叶,婆娑作响,沙沙声催人安静。

      金灿灿的阳光被斑驳密杂的树叶切割成数也数不清的,不规则的小光晕。照射在高氤生着小绒毛的脸蛋上。

      彭鸫的羽毛球打得很漂亮,轻巧的白色羽毛球撞击椭圆形球拍上的紧实的细铁丝,发出清脆的啵响。天蓝色,泛着青草香味的半空中,白色小球沿着半圆型的优美弧度轨迹,完美地落在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球拍上。

      高氤是被风儿温柔的窃窃私语从浅浅的睡梦中唤醒的。彭鸫的影子被西沉的太阳拉得很长。

      上午吃了一块干巴的烤馒头片,一个下午,高氤都觉得唇干舌燥,旧水杯装了两次满满的,溢出来的温开水,都被高氤撑着腮帮子,一口气全咽下肠胃里去了。

      在树下坐了许久,膀胱酝酿出了些许不得不解决的尿意。

      高氤的脑袋还有些迷糊。她慢慢悠悠地朝体育器材室旁边的那个留下过脏污记忆的厕所走去。

      公共洗手台扁扁的铜色水龙头,有一只被人粗暴地拖扯过,现在歪歪扭扭地挂在出水口,露出里头锈迹斑斑,生有些许深绿色青苔的细水管。

      另一只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表面的颜色已经完全褪化了,丑陋直白的,坑坑洼洼的铁疙瘩可怜兮兮地暴露在湿漉漉的空气里。

      黄油油的墙壁角落里有一大块形状不甚美观的蜘蛛网,细细密密的蛛丝看得人眼花缭乱,靠近蛛网正中心的几根蛛丝上,有一只还没死干净的苍蝇,嗡嗡乱叫地做着垂死挣扎。那只肥厚的,黑黝黝的大蜘蛛,睁着绿油油的小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即将进入嘴巴里的盘中餐。

      高氤的耳朵里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了,她的左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可怜的布料皱巴巴地缩成一团。洁白密实的牙齿把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咬出了两个滋滋往外冒着血液的印记。

      两条灌了铅的腿,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拖扯着,迈开一步,两步……

      一只手,轻轻地,突兀地搭在高氤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轻,落在高氤心里却像一座高大伟岸的巨山,她的右肩倾斜了。

      大脑一片空白,双唇紧闭,呼吸好似都停滞了。

      “高氤。”熟悉又关切的呼喊。

      高氤倒吸一口凉气,沉重的肩膀如释重负地耸动,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慢慢地出现一丝可怜的红润。

      她的双耳模模糊糊地听到贺玦充斥愤懑的暴呵和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带着哭腔的求饶声,和……平椿疲乏的咳嗽声。

      高氤没有回头,只是双唇颤栗着说了一句几不可闻的话:“原来是你。”

      彭鸫听见了,眉头微蹙,他不确定,高氤的话是不是他心里以为的那个意思。

      平椿好像挺正常的,如果高氤没有看见她头发里藏着的那两坨白白的口香糖的话。

      她的声音低沉,阴凉,像数九寒冬的天里,被妖风吹的咔咔作响的纸条。

      她说谢谢的时候,目光躲闪着,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好似在看地板上的水渍,也好似在看高氤的鞋。

      高氤知道,还是有细微的变化出现的。平椿黯淡无光的眼睛,疲乏无力而向前微倾的双肩,沉重的脚步声。

      高氤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彭鸫一眼,走之前,留下一句看似随意的,轻飘飘的询问:“彭鸫,你可以保证,她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对吗?”

      你要平静地表达愤怒,不要愤怒地表达。高氤深谙这两者所能带来的,完全不同的效果。

      彭鸫的面色在那一刻,罕见的有些阴沉。他的嘴唇轻轻打开又闭上,义正言辞地说:“学校不应该收留施暴者。”

      太阳已经完全消逝了,血红的天幕独留最后一抹鲜艳的余晖。

      高氤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没有听到其他杂音,只有平椿轻微放缓的呼吸声。

      小阳台还残留一抹光亮,平椿抱膝坐在那把她平时常坐的椅子上,脑袋深埋在黑黝黝的双膝间。

      高氤走到她身旁,席地坐在她的椅子腿旁边,一只膝盖轻轻地触碰着木头做的椅子腿。

      她们都没有开口说话,高氤静静地看着在阳光余晖里狂魔乱舞的细小的尘灰。

      一声压抑的抽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平椿的双肩在颤栗。泪珠砸在灰白色的瓷砖上,发出摄人心魄的啪嗒声。高氤的眼睫毛慌乱地扑闪了两下。

      “平椿,别压着,好好哭。”

      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鼻涕模糊了她的脸蛋。隔着白色的水帘幕,平椿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高氤。

      高氤的腿好酸,站起来的时候,后退着打了一个趋趔。她知道要把头发上黏糊的口香糖除干净,只能把那些黏在一起的发丝也一起用剪刀剪掉。

      彭鸫一直坐在客厅等,他也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咔嗒——

      是门锁被转动的声音。

      彭鸫没等方阿姨从厨房走出来,他已经帮着爷爷把居家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这让彭九斋有些惊讶。

      他把公文包递给彭鸫,松松领带,微笑着问:“秋暝有事要说?”

      彭鸫用纸擦拭着沾满水渍的双手,无奈地顺承道:“爷爷神通。”

      彭九斋吹了一口茶盏上漂浮的深褐色茶叶。正色道:“什么事?”

      彭鸫长话短说:“学校里有霸凌事件。受害者是我的同学,施暴者是三个女生。”

      彭九斋突然觉得这口茶难以下咽。他的茶盏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啪响。

      “你看见了?”

      “我和贺玦。”

      “教务处知道吗?”

      “监控,他们下午的时候调出来了,那三个女生,他们没有留下,放回去了。具体的,冯主任说,要上报给您定夺。”

      彭九斋的领带已经完全解开了,他把领带卷成团,握在手里。

      “开除吧,她们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明天看看那个女生,严重的话,交给警察局吧。”

      彭鸫点点头。他突然转移话题,说:“爷爷,尝尝我给方阿姨打下手做的菜吧。”

      今年的踏青地点和往年没甚不同,都是选在了浮城市郊外的一座适合野炊的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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