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破晓的光》沄尔

1、白色自行车

　　南缘市的银杏树高大林立，树影映在林荫小道上，像一幅静态的油画；在远处汇聚成一点，又像是故事的结尾。

　　宋璨晓就这样踩着树影，走在这条林荫小道上。

　　她穿着白色的纱裙，前短后长的设计，盘着发，发尾用莹白的发带系了个蝴蝶结。
　　正式又带了几分活泼俏皮。

　　她刚考完钢琴十级，因为她妈妈太忙抽不出时间，所以跟着带队老师。

　　宋璨晓走到了红绿灯路口，看着红色的小人闪动，于是她就用手抓住后面的裙摆，迈开步子，准备冲刺。

　　红色小人变绿，宋璨晓跑上了人行道，发尾的蝴蝶结也跟着她随风飘舞。

　　她与一群男生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

　　发带若有若无地擦过一个男生的脖颈，像是指尖温柔地轻抚而过。

　　那男生漫不经心地抬眉，脚步没有任何停顿，手里的苹果被抛上，落下，然后又接住。

　　他旁边一个看着稍壮的男生开口说道：“潇廉，今晚来我家斗地主吗？”

　　陈潇廉的眼神停留在被抛上抛下的苹果上，用带着几分懒散，但又让人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明天就开学了，不去。”

　　对方悻悻地回道：“行，咱们好歹也是八中高中部的学生了。”

　　“怎么，”另一个红发的男生笑着说，“和乐你还敢和潇廉比，不怕把钱输光啊。”

　　肖和乐回了那人一个标准的微笑：“百折不挠是我们中国人的骨气。”

　　“行行。”红头发好脾气地回着肖和乐。

　　-

　　宋璨晓和她妈妈是一个周左右前搬来南缘市新家的，因为未来宋青梅女士会在这边工作，所以她干脆高中就在南缘市这边上学。

　　明天就要去八中报道了，宋璨晓听说这边的学校比他们那边的教育资源要好，学生也更厉害，当然也更卷。

　　宋璨晓准备骑自行车上学，但是路线她还不太熟悉。她打算出去兜两圈，熟悉周边环境，以防明早迷路。

　　她换上运动短袖短裤，手机开导航，骑上自己的蓝白色自行车。

　　骑车时一阵风吹过，好像吹走了夏天的暑气，带来了凉爽。林荫小道，阳光筛下，银杏树的树影摇曳。

　　宋璨晓发现南缘市这边跟成连市很不同。

　　成连的生活是带着烟火气，而南缘这边则是优雅美好。这里的人们都很爱种花，装饰自己的小屋，给人一种温柔恬静的感觉。

　　沉迷于花香之中，宋璨晓发现自己已偏航。

　　她经过一个公园，瞧见树下围着一群人，忍不住停车靠在一边去凑热闹。

　　“炮翻山。”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坐在一个自带的折叠小板凳上，两指间夹着一枚象棋，笑嘻嘻地对面前那个年轻人说道，“小廉，你的‘车’可是终于被我吃掉了。”

　　“李爷爷，你确定要走这一步吗，不可以反悔哟。”少年脸上带着温柔礼貌的笑，一只手抚摸着已经被“吃掉”的棋子。

　　李爷爷一听对方这么说就开始慌了：“诶，等一下等一下！让我再斟酌斟酌。”

　　“老李头，愿赌服输吧。”一旁的老年人观了这么久的棋局，终于能开口说话，“如今这局面走哪一步都是必输，小廉步步为营，真是年少有为啊。”

　　其他围观者也附和了几句：
　　“是啊，真厉害啊。”
　　“我这个旁观者都没看清棋局是怎么反转的。”

　　李爷爷又仔仔细细地分析棋局，才恍然大悟，感叹道：“看来真是老咯，长江后浪推前浪呐。”

　　“李爷爷，周爷爷，过奖了。”少年谦虚地抱拳，“能与您二老切磋棋艺是晚辈的荣幸。”

　　“诶，少年，不要谦虚嘛。”周爷爷欣慰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

　　宋璨晓听了倒也想一试，挑战一下这位高手。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在垃圾桶上面下棋？这不太常见。

　　他们默认实行擂台制，李爷爷离开座位，意欲让下一位挑战者上场。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无人上前。

　　少年并不享受这种一人称霸的感觉，下棋本就是应该大家其乐融融切磋棋艺，便想找个借口退场让其他人上。

　　“我可以试试吗？”
　　宋璨晓的声音从缝隙中传出来，于是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让开一个位置，好让这个小姑娘进来。

　　“谢谢，谢谢。”宋璨晓连忙道谢，朝刚才李爷爷坐的那个小板凳走去。

　　少年循声望去，走出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和他同龄的女生，扎着高马尾，一身运动装，干净清爽。

　　“请。”
　　他站起来，礼貌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宋璨晓坐下。

　　“多谢。”宋璨晓学着刚才他抱拳的样子，有几分小孩装大人的感觉，让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对面似乎也笑了一声，只不过太轻不易察觉。

　　宋璨晓走近才发现，垃圾箱顶的铁皮锃亮，棱角处磨得光滑，看来他们是经常在这里下象棋。

　　棋局开始，周围无人说话，都屏住呼吸观看这盘棋。

　　指尖落棋，宋璨晓的目光停留在棋盘上，思考着。对方的棋风很稳，胸怀大局。

　　棋风见品性。

　　宋璨晓也不慌张，冷静地应对拆招，同样也进行着自己的部署。

　　两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落下风。

　　围观人群也没有了开始的紧迫感，见二人下得悠闲，也开始闲聊起来。

　　“小姑娘，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李爷爷看向那个邻家女孩问道。

　　“是的，爷爷，我是才搬来南缘市的。”宋璨晓一边下棋一边回道。

　　“我就说嘛，我可是很熟悉这一带的。”李爷爷又继续好奇地问，“那你今年几岁啦？住得远吗。”

　　“哎呀，老李，你搁这儿查户口呢。”周爷爷在一旁都听得不耐烦了，打断他，“你是不是小廉安排的卧底，干扰人家下棋啊。”

　　“哪有。”李爷爷小声嘟囔了一句后就不再出声了。

　　陈潇廉见状，开玩笑地应：“哈哈哈李爷爷可是收了我的钱呢。”

　　“没关系，我也很乐意跟李爷爷聊天的。”宋璨晓眼睛弯弯地笑着，“我今年上高一，就住在长角路尽头。”

　　“那也不算太远。”

　　不出所料，这盘棋最后打成平局。

　　“厉害厉害。”李爷爷和周爷爷向他俩竖起大拇指。“精彩的一局，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每一步都是陷阱，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对方布下的陷阱中去。”

　　宋璨晓和陈潇廉两人神同步地抱拳：“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谢谢大家，我很喜欢南缘。”宋璨晓笑着说道。

　　“好，以后常来公园玩儿啊。”李爷爷热情地应着。

　　宋璨晓本来想点点头，但她突然顿住了，因为她看的那个方向空无一物。

　　“咦？！我自行车呢？！！”

　　刚才光顾着凑热闹，宋璨晓忘记给自行车上锁了。

　　“你自行车是什么颜色的？”陈潇廉冷静地问道。

　　“白色的。”

　　“我想我知道它去哪了。”

　　“该不会是被……”周爷爷话没说完，从陈潇廉的眼神中猜到了七七八八。

　　“唉，既可恨又可怜啊。”一向乐呵呵的李爷爷也难得感叹了一句。

　　陈潇廉决定帮她找自行车，“等会儿见到她你应该就知道了，现在我也不能确定。”

　　“好的谢谢。”宋璨晓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段路，她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位中年女人推着一辆白色的自行车。

　　“那就是我的自行车！”

　　宋璨晓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声音不大，没想到正好被前面那个女人听见。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宋璨晓一眼。

　　她的头发白了大半，有点乱，明显没有打理。脸上皱纹似沟壑，肉眼可见的憔悴，就剩那双凶狠的眼睛看得出点生气。

　　中年女人大喊着争论道：“什么你的自行车！明明是我儿子的！”

　　宋璨晓被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

　　陈潇廉自然地站在她前面，连忙说道：“对不起阿姨，我妹妹她认错了。那不是她的自行车，她自行车在家呢。”

　　宋璨晓迅速反应过来，拍拍脑袋，笑着打哈哈：“哎呀对呀，我自行车在家呢，我怎么忘了。阿姨，您儿子的自行车真好看啊！”

　　听见他们这么说，女人的情绪才有所缓和。

　　她转怒为喜：“那是，这可是我给我儿子买的。他六年级了，非嚷嚷着要学自行车，还点名要这辆白色的，我也觉着可好看了呢。”

　　“还有还有，我给他买的玩具飞车！超级帅气！我儿子一定会喜欢的！你们一定要跟我一路回家看看。”女人说得眉飞色舞，完全不见了之前的凶狠，疯疯癫癫的像个孩子。

　　“好啊。”陈潇廉笑着应道。

　　宋璨晓有点担心，因为那个阿姨好像看上去精神失常。她向陈潇廉投去个“没问题吧”的眼神，陈潇廉点点头，意思是“相信我”。

　　她看到他肯定的眼神后镇静下来，选择跟着那位阿姨走。

　　他们进入了一个高档小区，宋璨晓注意到好像保安时时关注着他们这边的状况。

　　走到一个庭院前，中年女人笑着指了指那个庭院：“看，这就是我家了。”

　　宋璨晓瞧见有一辆白色的自行车放在庭院中，很破旧，锈迹斑斑，甚至连后轮都没有了。

　　“那是不是小奇的自行车？”陈潇廉指着庭院中间的那辆。

　　中年女人抬眸，撒开握着的车柄，立刻跑进庭院中，抱着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哭泣：“是的是的，这是小奇的自行车！”

　　陈潇廉顺手扶住自行车，没让它倒下来，然后悄悄朝宋璨晓招手，示意她把车移走。

　　宋璨晓趁女人不注意时移开自行车。

　　“阿姨，小奇是不是要放学了。”陈潇廉对坐在庭院中的女人说道。

　　“对哦，”一听到这么说，女人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不跟你们聊了，我要给小奇做饭了。”

　　“好，那我们先走了，阿姨再见。”

　　女人的神色恢复平静，除了脸上的泪痕，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嗯，慢走不送。”

　　离开庭院，宋璨晓推着自行车与陈潇廉并排着走。

　　“很抱歉，你才来南缘就让你遇到了这种事。”陈潇廉说道。

　　宋璨晓心比较大：“没事儿，我自行车不还好好的在这儿。多亏了你才能帮我拿回来呢，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你就这么放心地跟我走？不怕我们演一出戏来骗你的？”陈潇廉不禁问道。

　　“对哦。”宋璨晓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能是你和李爷爷他们给我的感觉不像坏人。”

　　陈潇廉：心还真挺大的……

　　“不过……”宋璨晓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发生的事上，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与那位阿姨认识吗？”

　　陈潇廉语气平和地说：“她儿子沈奇是今年高考生，高考后跳楼自杀了，从那以后他妈妈就精神不正常了，记忆一直停留在他还在上小学六年级。”

　　“那辆白色自行车算是他的一个心结。现在看来，也成为了他妈妈的一个心病。”

　　陈潇廉的脑海里浮现出沈学长在江边学骑自行车的场景，那个时候的他是那么的轻盈自在。

　　宋璨晓听了这个事，心中感慨：“自由，究竟是什么呢。”
　　这句话像是对着他说的，更像是对着她自己说的。

　　陈潇廉觉得她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这种熟悉感并不是故人的久别重逢，而是让他呼吸急促，快要喘不过气来，像是太阳被乌云遮掩，黑压压的一片，在心头久久不散。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宋璨晓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她回眸一笑，“有缘再见。”

　　只是宋璨晓没想到，这个“缘”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