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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招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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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寺立于山顶处,云遮雾绕之下,俯览群山。
正值十月末,淅淅沥沥的秋雨,伴着规律的诵经声,惹得人昏昏欲睡。
阵阵凉风伴着雨水,透过窗棂直直扑进室内。
纪黎被这凉风吹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连着多日的噩梦让她的精神头不大好,胸腔内一颗心急促跳动,静默好几息方才回神。
抬头,入目是慈悲的菩萨像,象首金刚香炉位于侧,菩萨像静静矗于袅袅升起的浅白色烟雾中,一派祥和。
只边缘处,金漆已然有些褪色了。
自她记事起,寺庙就已经存在了,如今,时间流逝,更添几分古朴之色。
一晃两世,再见时更像是故人相逢。只一眼,便迅速让她平静下来。
跪在蒲垫上,又虔诚地跪拜了好一会儿,上了几炷香后她方才起身。
侍女云壹为她披上披风,麻溜地在颈部处轻打了个结固定,“小姐素来心诚,定能如愿的。”
“求个心安罢了,到底还是事在人为。”纪黎淡淡地说。
云壹:“将军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是有要事喊您去一趟。”边说边帮她理了理发簪上的素色白玉簪子。
天空呈金乌色,徐徐变化间,给主庙笼罩上一层光晕。
纪黎收回视线,语气疑惑,“这个时辰?”
她并未多想,“也行,正好和父亲一起用个晚膳。”说着便往厢房的方向去。
寺庙内布局简单,青石板路曲折向前,周边全被繁复的枝叶遮挡。
随处可见,都有专人打扫清理。
唯有最角落里那一间破败的小庙于此格格不入。
余光扫过,她便收回了视线。
还未进厢房内,便听到阵阵笑声传来,伴着男子略为粗犷的自言自语声,“不错,都长得很俊嘛。”
纪黎忍不住眉心一跳,几步之遥处骤然停下脚步。
父亲这是...…
里间的声音仍在继续。
“都站直了让本将军好好看看!”
“不错不错!”
大约是她停了太久,那声音忽而一停,问,“黎黎来了?快进来说!”
纪黎无法,只得勉强“嗯”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一见她来,纪云山就来了兴致,装模作样咳嗽道:“来了!。”心知纪黎是听到了方才的话,直接道:“来看看这几个有没有合眼缘的?”
身旁的小厮躬身退后,纪黎上前几步,这才惊觉——
厢房内别有一番洞天。
一道漆嵌百宝屏将室内横作两面,八个清秀少年在屏风外的桌案边排排站好,齐声问候。
“请纪小姐安!”
纪黎瞧着他们一个两个偶藏希翼的神情,一时有些难以开口。
父女俩几日前才吵过架,眼下突然的示好行为整得她有点莫名,“父亲这是……?”
“为父这是来求和的。”纪云山老神在在。
纪黎迟疑道:“可...…”
求和有那么多种办法,犯不着弄出这个仗势来吧。
她眼下可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纪云山挥了挥手,那些模样俊俏的少年们便齐齐被小厮带了下去。
临走前,队伍末尾处的少年好奇地瞅了纪黎一眼。
半晌,察觉到她回望过来的眼神,又赶忙慌张地垂下了头,兀自跟着队伍快步离开。
厢房内,父女俩对坐着。
紫檀案几上摞着几卷经书。
纪黎瞥了眼,转头瞧见父亲略有忧愁的神色,放缓了语调道:“父亲这是做什么呢,怕我过于离经叛道嫁不出去?”
她今年刚满十六,也不必这么急吧。
纪云山:“不是!怎么可能!”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虎,正色道:“为父这是提前筹谋。”
纪云山戎马一生,建功无数。
若说真有什么遗憾,那必然是因为少时叛逆,在学业上草草了事。
尽管后来亦有寻求书卷为伴,但年少的时光总是令人感怀。
他道:“这些小伙子都是荣华寺马上要还俗的子弟,整日与经书为伴,家世也清白。”
“虽然...…为父是觉得你先前所言有点儿不妥当,但是这也没啥大不了的。”纪云山拍着胸脯,朗声道:“你是将军府独女,身份尊贵。不想嫁便不嫁呗,多大点事,找个上门女婿就成。”
纪黎说不出心中滋味。
须臾,她才开口回应,“劳烦父亲费心,可女儿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不若这事就先放一放?”
谁料,纪云山却突然强硬起来,双手摩挲着桌案上的青碧色茶盏,“黎黎,你..….”他似乎是在犹豫,问道:“你和为父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念着那个四皇子呢?”
“谁?”
纪云山一脸知女莫若父的表情,言之凿凿,“前些天京都那边,他不是还寄了信给你?而且那驿站的信使可跟我说了,那边对你好像很是上心。”
熟悉的清俊面容缓缓映于脑海中,她这才反应过来父亲说的是谢允丞。
想到那封未开封便丢至炭火盘里的信件,纪黎的语气有几分不明,“原来您是因为这件事啊?”
她的语调骤然转冷,“女儿与他并无私情,您多思了。”
“再者,我也不喜欢他那种类型的,您犯不着找一堆相似的人来让我相看。”
前世的她便是这般,受谢允丞步步哄骗,以致整个纪家都跟着她陪葬。
况且找人当替身这种事,她是半点参与的兴趣也无。
但父亲到底是费了一番心思,故而她并未完全回绝:“这件事不如先放一放。”纪黎意有所指道:“实在担心,像您先前所说的那样,之后找个心性纯善的良家子弟入赘就可。”
“至于四皇子,您真的是多想了。”
她认真道:“我们纪府是断然不能牵扯进这趟浑水里去的。”说到最后,瞧见纪云山听进去了,索性一锤定音,“佛家之人更讲究缘分因果,感情这种事无外乎也是求一个缘字,您觉得呢?”
语罢,她轻啜口茶水,淡淡道。
紫竹叶的清香萦绕舌尖,伴着茉莉花的淡雅,清神静气,煞是可口。
纪云山被她一席话说服,思索片刻后点头,“那也是,这种事是急不得。”
自家女儿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这点上他是十分放心。
瞥见纪黎始终淡淡的神色,一瞅就明白她对这事不大上心。
一时间,某种类似于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微妙情愫倏然爬上心头。
纪云山不禁心下暗叹:年轻人主意多,看来还是要他往后多多留意才行。
父女两人一番交谈,倒是其乐融融地用完了晚膳。
晚云渐收,太阳西沉。
晚膳后纪黎有些食困,便想着带云壹四处逛逛。
她醒来后这几日都忙于礼佛静心,这么彻底地闲逛与放松倒是头一遭。
院子内的祈福树上到处挂满了红绸与香囊,乍眼望去红彤彤的一片。
荣华寺是这边陲之地里唯一的一座大寺庙,历史悠久,近些年来仍是香火鼎盛。
雨一停,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就显了出来。
云壹这些日子与僧弥们混得颇为熟络,见纪黎目光停驻,道:“小姐,这树叫沐灵树,听洒扫的小僧说,已经有百年历史了。”
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荣华寺除了香火格外灵,剩下的奇观可就是这颗老树了!庙内的僧弥们都对它都十分敬重,平日里爱护得紧呢。”
主仆两人正聊着,树木那头骤然传来一道清亮的音色。
怯怯的少年,半躲在树干后,“纪,纪小姐安好。”
纪黎抬眼望去。
见是一僧人打扮的男孩,穿着一席绣翠绿波纹的深紫色长袍,头发以简易的竹簪束起,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配色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他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主仆俩的对话,招呼打到最后时,声量越来越小。
对方眉眼清秀,怯生生望过来时更添几分少年人的羞怯与美好。
是方才队伍末尾处的那人。
也不知他是从哪找来的这套四不像的衣服。
纪黎回神,礼貌回了句,转身便想走。
她只是四处逛逛,无意与陌生人多交谈。
现下天色渐暗,周围无人,还是和云壹去其他地方逛逛便回房休息为好。
谁知那僧人突然喊住她,“纪小姐!”
他的音量骤然大上不少,纪黎应声望去,目光中有些不解。
见她视线投注,小僧人似是紧张极了,嚅喏着开口,“贫僧,不是,我...…我名叫阿霖。”
纪黎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若是她不答,看样子这人想必是会一直等着,或许甚至还会哭吧?
权衡两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阿霖见她如此,隐藏去眼眸深处的依依不舍,磨蹭片刻,到底没多纠缠,颇有礼貌地道了别。
待走出许多距离,纪黎才有些慢半拍地回过味来。
方才这人是在...…自我推荐?
愣神之间,脚下未停。
思绪回拢,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寺庙的角落处。
破庙在暗色的包裹下更添几丝阴森与诡异的宁静,伴着阵阵阴风,乍一看满是不详之色。
云壹下意识上前帮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些担忧道;“小姐若是对这里好奇,不如明日白天再来?”
“眼下天色已晚,冷风吹得人瘆得慌。”她左右望了望,语带不安,“奴婢总觉得不太安全。”
仿佛是为了验证云壹这番话,她话音才落,远处竟隐约传来不小的动静。
阴森森的。
纪黎虽对这地方有些兴致,但四周漆黑一片,兴致也难免降低许多,应了声转身便想走。
可那边的叫骂声却越来越难听。
“你一个贱民出身的,小爷打就打了!”
似乎是有人在叫嚣,“怎么,你瞅本世子干什么!你还敢这么瞅人?!”
“诶本世子还真就是个暴脾气,打打打,都给我打!有什么事有国公府给你们兜着,怕什么?!”
站在护墙外,她忍不住轻蹙起眉。
国公府?京都国公府的世子跑来边塞做什么?
正思考着,忽而,一道熟悉的音色径直闯入耳畔。
“怎么,不行吗?”
说话的人似乎是被谁踹了一脚,开口时像是强忍着喉间的痒意。
低沉的嗓音,像贴着人耳朵边似的一下子灌入,密密麻麻地缠绕上来。
纪黎如遭雷击,兀自愣住。
这个声音……
实在是...…太像了。
像……为纪家仗义相言的那个人。
她记得,谢允丞唤那男子,席千户。
可下一刻,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那人是锦衣卫出身,按我朝律法,入选者定是家世颇为尊贵且武功高强之辈,现下又怎么可能会在这小小庙宇中受此欺凌?
一墙之隔,少年似乎是被打得痛极,微弱的闷哼声穿过墙壁,直直传入纪黎耳中。
她的指节无意识虚握着,甚至连呼吸都越发急促。
风声呼啸,天色彻底暗去。
少年的倔强与绝望仿佛都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她闭上了眼。
罢了,就当日行一善。
转瞬之间纪黎便拿定了主意,一个飞身向上,手下拾起石子唰地朝人群中为首的一人打去,惊起一阵疾风。
扬声道:“所有人,立刻给我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