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春寒》潜泉

1、第 1 章

　　“听说了没，孟师姐又闯祸了。”
　　“这次好像是了生真人都动了脾气。师姐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两个弟子边叹气边向尚贤门赶去。
　　“她那个混世魔王，什么事干不出来?”蒋无常冷哼了一声，接过师弟递过来的剑，行了一套干净利落的剑法。
　　他将佩剑收回剑鞘，不无恶意的哼笑了一句：“现在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去看看师姐她又捅了什么篓子。”
　　“师姐”两个字咬的很重，就像是咬碎了牙磨出来的称呼。
　　刘可和孟渡可见他这样，忙开口道：“那自然是，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命好，被云泽真人捡回来才能过上这般吃喝不愁的日子”。
　　刘义任顿了顿又开口：“当日是那臭丫头不知好歹，下了您的面子，要不是……”孟渡可用手肘点了点他，刘义任抬头看了一眼蒋无常黑下来的脸，猛然住嘴，熟练地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据说蒋无常曾经很喜欢孟师姐，也据说，这个大师姐也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他。
　　蒋无常像是被人戳到痛处一样，一张清冷的帅脸在扭曲的边缘挣扎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他生来就有荣华富贵，无论是家世还是样貌都是一顶一的出众，更遑论他刚一出生就有仙人判定他骨骼清奇，是个修仙难得一见的好料子。
　　他自小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偏偏对那个人见人皱眉的孟取动了心。
　　景泽山虽为大邹最大的修仙门派，门规却不比其他门派严格，虽对弟子的言行看重，却从不禁弟子动凡心。于是那晚他和几个师门饮了几杯入梦，又在旁人的撺掇下鼓足勇气去沉熠山找孟取表白心意。
　　在几百个浩浩荡荡钱来看热闹的人围起来的包围圈里，孟取冷静客气地拒绝了他。
　　蒋无常喝酒从没红过的脸骤然红到了耳根。他咬了咬牙，微微抬起头说了一句：“不知好歹。”转身御剑回了升翊山。
　　从那天以后，孟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他印象里冷静自持，但是小孩子脾气的师弟。
　　所以当她吊儿郎当地跪在戒律堂，看到熙熙攘攘人群中的蒋无常时，她其实很有些震惊。
　　来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壮大，了生咳嗽了一声，压下人群中“嗡嗡”的谈论声。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孟取，叹了一口气，坐回主位。
　　戒律长老挥了挥手，一副巨大的书卷展开在孟取头顶上，他开口道：“孟取，你身为景亦山子弟却违逆门规，你认不认错？”
　　孟取抬起头，草草地扫了一眼门规戒律，恭敬地点了点说：“若论门规我认错。”她顿了顿：“可是那蛇妖杀生无数，我为何不能当场杀了他。”
　　“师尊，我认错，但我没错”孟取看着了生真人，毫不动摇地吐出这句话。
　　了生摇了摇头：“那蛇妖杀生数百，确实死有余辜，但是他刚炼化的百姓可能神智存几，尚有生还的余地，你这般武断地出手，若非云泽真人来的及时，那些百姓的生命就是白白断送了。”
　　了生真人的眼睛里露出悲哀；“我教你众生为上，百姓当先，你却只是记得仇恨。我原以为你只是顽劣了些，看来还是为师无能，教不好你。”
　　孟取轻轻直起腰，开口道：“师尊，那蛇妖的道行太深，百姓的魂魄已经被完全蚕食，我到的时候已经没有挽救的可能了，师尊若是不信可以一探究竟。”
　　一旁的云泽真人神色平淡偏过头说：“那蛇妖的煞气不同寻常，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些人确实没有留下灵魂的可能了。”他转向孟取：“你是如何确定的？”
　　了生真人皱着的眉头又紧了紧。
　　孟取说：“我猜的，那蛇妖杀人已经足有七天，身上背的怨气收都收不住，修仙者都扛不住的煞气，那些寻常的百姓怎么能撑的过这么多天。我过去的时候，那妖怪以身为阵圈住了方圆七里的村子，我若不出手拦他，那附近村子里的人怎么办？”
　　云泽真人盯着孟取，挥袖勾出一个镇法。
　　了生真人和戒律长老瞬间变了脸色——是伏生阵。
　　孟取看了一眼那个阵法说：“我到的时候那妖就在布此阵。”
　　孟取不知道的是，现场泱泱几百人，只有戒律堂中的四人能看到那个阵法。
　　那是个很恶毒的阵法，施法者以自身为源，将身上的血肉融在方圆七里的土地中，通过地脉与水圈住阵里的人与仙。化血为锁，化骨为咒，压伏抽取圈内的生机致死。
　　伏生阵是上古魔君抽血割肉为引锻造的邪术，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只有身有魔族气息的人才能看到，除了魔，也只有与魔交战受伤濒死过的修仙者才能看出来。
　　这邪术几百年未出世，典籍不可能有记载。孟取在景亦山十九年未曾下山，也不可能和魔族交过手。即使孟取看到过书也不可能识出这个阵法。
　　那只能是——
　　云泽真人冷笑一声，身上的寒意都快凝出刀子来了。
　　戒律长老转过头紧盯着孟取：“你是如何知道……”
　　“你是如何知道那些人没有获救的可能？”了生真人开口。
　　尚不等孟取开口，了生真人拍案而起，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愤怒：“荒唐，你实在是荒唐！人命关天的事，你作为修仙者怎可如此武断，先不论那蛇妖的煞气有多重，为师告诉过你，天机不是我等能随便测算的，你怎能确定没有意志坚定的人能撑到这个时候？”
　　戒律长老挥了挥手，孟取头顶上的门规只剩下四分之一：“掌门师兄莫气，这孽徒实在是罔顾人命。事到如今，你还不认错？”他声音带着威压朝着孟取涌来，孟取只感觉身上的缚骨索越来越紧，勒得得她整个人不自觉地抬起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我没错，我能确定那些百姓已经……”
　　孟取感觉戒律长老的气息压的她缓不过来气，身上的缚骨索也像要勒开她的骨肉，一点点凌迟了她似的。
　　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真人，我没错，那些百姓是决计撑不到这个时候的，那我杀妖哪来的错？”
　　“没想到师姐平常看着和气，下手这么狠。”
　　“孟师姐这次估计得出点血。”一个弟子抬头示意旁边刚进门的师弟：“你看师姐头顶上列出的，都是师姐违反的门规。”
　　“啊？那师姐这次……”
　　“就是就是，门规和除妖册里都明确了，师姐还这么武断。”一个小弟子顿了顿，压了压声音，才吐出后半句话“据说师姐是冲着那蛇妖的心脉去的。”
　　“若是云泽真人来的不这么及时，就算有人活着估计也会死在师姐的剑下。”
　　这话一出，整个人群的窃窃私语都停住了。
　　“见死不救就算了，还给人补上一刀，寻常也不见师姐下手这么毒……”
　　蒋无常脸色越发的黑，他忍不住轻斥出声：“几位真人都在这，轮得到你胡说。”他顿了顿“而且她不是那样的人。”
　　孟取这人虽然平常不讲规矩，但是大事面前还是拎得清，她不是那种乱杀无辜的人。
　　修仙者耳目过人，他们这儿的窃窃私语自然是瞒不过戒律堂里的三人。
　　云泽真人听见这话，只是轻飘飘地看了蒋无常一眼。
　　他喜静，在景泽山这么多年，也就收了蒋无常这一个徒弟，虽不能说是教导的事无巨细，但在功法点拨上也算亲历亲为。
　　算来也是看着蒋无常他长大的，他对这徒弟的性格倒也算了解。
　　孟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了生：“师尊，我之前跟您说过我能……”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咽下了剩下的半截话。
　　戒律真人开口：“你仇视妖怪，妄图不擒妖救人就杀妖在先，知错不改在后。按照门规罚你五十鞭，戒律堂省过两年。你可认？”
　　缚骨绳刺破了孟取胳膊，有的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骨头，鲜血染的衣服有些发褐，孟取昏昏沉沉的迷了神，恍恍惚惚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小时候被村里人护在身下，在血肉屏障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自己，她感觉到湿热的血液流到脸上的刺痛，她看到尘土中逃命呼喊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和那个笑得癫狂的妖怪。
　　平常对自己笑得很腼腆的，会轻轻摸摸自己的头塞给自己一个暖烘烘的饼的姐姐。平常会捏捏她的脸，然后买糖给她赔罪的伯伯。平常乐呵呵叫她去吃饭的村里的叔爷爷和姨……
　　都成了妖怪手下的冤魂，都成了压在她心头不能忘的仇恨。
　　后来她被捡来景亦山，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那个妖怪，她提着比自己都重的剑去锁妖塔，隔着牢门把剑横在他脖子上，问他：“为什么要屠村？”
　　那个妖怪已经被废了道行，关在锁妖塔里。
　　他只是愣了愣，手脚扯着链条哗啦啦的响，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哪个村？想杀就杀，又不是什么难事。”
　　孟取愣了一下，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妖怪脖子上露出的那个小小的，磕了一角的平安锁。
　　那个妖怪垂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古怪：“这个你认识？我从他们身上拿下来的。”
　　孟取神识没了一半，浑身都在发痛，理智像被划碎的破布，拼拼凑凑的在她脑海中组成一个念头，她想，她当然认识，那是村里人花钱凑给她的平安锁。
　　身上的痛感把她刺醒，她涣散的眼神从那个平安锁飘回蒲团，她说：“师尊，真人，我认。”
　　那枚平安锁贴在她心口上，被衣服箍着紧贴在她皮肤上，像是枚烧红的烙铁。
　　孟取不自觉地开始哆嗦，声音也有些发虚：“我违反了门规，我认。可是那妖作恶多端，煞气深重，寻常人不能熬到那个时候的，可是那妖怪该死。”
　　她眼睛迸出恨意，整个眼睛红的像要滴血。
　　“孽徒孟取，罔顾人命在先，不守门规在后，到如今仍知错不改。”
　　了生真人盯着孟取“断其气脉，逐出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