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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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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转眼入夏。
少女的春裙,也由锦缎换成了夏纱。
长安街旁,卖甜水的摊子生意渐渐兴隆起来,四五个孩子围着其中一处摊子,朝前探头探脑,好奇地张望着。
大家伙儿都在猜:那摊主老婆婆带来的几个瓦罐里的甜水,今儿个是什么味道?
“桂花味儿的。”
“不对不对,里面放了荔枝,我闻着了。”
另一个小女孩儿急急抢道:“还有甜枣味儿,是不是婆婆?”
说完,她扬起脸,朝老人甜甜地笑了。
老婆婆年纪大得牙齿都快掉光了,她慈善地笑着,将手中的麦芽糖分给孩子们,“你们都对。”
“今日的甜水是酒酿甜枣糯米小丸子、带桂花味儿酸梅汁儿还有奶香荔枝甜汤。”
孩子们个个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哇,婆婆都是我喜欢的。”
“我也喜欢,婆婆的甜水在井水里浸润过,冰冰凉凉的......”
“......”
老婆婆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她年纪莫约有七十岁了,老伴儿三年前去了,如今她跟着小儿子一家住在这长安街北侧的槐花巷里。
小儿子原是药铺的学徒,后娶了掌柜的独女,如今继承了岳家的药铺,生意做得很是红火。
小儿子娶了位好妻子,夫妻俩颇有孝心,这些年,老婆婆活得舒心,连小病小灾都没犯过。
她身子骨硬朗,眼瞅着能活到一百岁。
老婆婆年轻时便开始卖甜水,如今家里也不缺银子,她每日在屋门前支个摊儿,象征性收取个两三文钱,也就图个打发时间。
光顾她生意的也多是附近的孩子。
也就迟暮之人才爱跟这些小淘气们待在一起。
此处离宋府西角门不远,原身打小就爱喝老婆婆做的甜水,每逢夏季,必是每日都要喝上一碗,如此才觉得身心畅快。
宋云舒穿来,先是融合了原身的灵魂。现在,她的口味、性情、喜好......都已跟原身完全融合。
因而,刚夏至,她就循着记忆溜到槐花巷了。
宋云舒扬声道:“婆婆,来一碗酒酿甜枣糯米小丸子,要冰镇过的哦。”
少女甜甜的嗓音回荡在槐花巷内,人还未至跟前,老人家一听就知道是云舒来了。
“小姑娘要少吃些冰的才好呢,否则小日子来了该疼了。”老婆婆慈爱地劝道。
“知道知道,婆婆别担心。”
云舒冲着老人家笑嘻嘻地嘟哝。
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笑意,“你这丫头哦,婆婆看着你长这么大了,不会害你的,你可要听老婆子的劝。”
“少吃生冷。”
宋云舒坐在摊子前的矮凳上,手肘撑在一旁的石桌上,捧着脸,妥协道:“好吧,听婆婆的。”
老婆婆这才高兴地盛了碗没有浸过井水的甜汤给她。
*
定国公府。
公府庭院内绿树如荫,蝉鸣阵阵,水池里成片的碧荷,共同绘制成一幅初夏的景象。
热意也在悄悄逼近。
顾衍步履轻快地穿过通往跨院的月洞门,朝着平日出府的角门走去。
他在翰林院忙忙碌碌两月,总算是同同僚一起,将前朝的历史典籍校验、规整清楚了。
恰逢朝廷旬休,又赶上定国公巡边归来,因而,这些日子他便跟长公主回了定国公府住。
定国公府与长公主府邸不在一条街上,他虽是府上的世子爷,但来这边住的时间不多,父亲在家时他才会住在府上,平日都是习惯住在长公主府上。
自那日在玲珑坊前见到宋云舒后,顾衍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宋云舒。
本以为,看不到就不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思绪,可顾衍到底是低估了这京城勋贵圈子的大小。
他发现,他越是避着云舒,越是容易遇见她。
近一月来,太后的万寿宴、岑府诗会、三年一度的雲津庙会......好多个大大小小的场合,两人总是能不期而遇。
顾衍觉得,他跟她可能命里犯冲。
这会儿,他出府赴朋友的约,为抄近路拐进槐花巷,谁料,在个不知名的甜水摊子上都能遇着她。
不过,这次顾衍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在转角处停下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宋云舒低头吃着碗里的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婆婆闲聊,眉目舒展,脸上笑意潋滟,杏雨背对着他,手上正捏着一柄团扇在给她的主子扇风。
那绢丝做的团扇拿在手里也就图个好看,并不能带来多少凉意。
宋云舒扬起头,莹白的小脸泛着汗意,朝着杏雨抱怨道:“杏雨,我好热。”
闻言,杏雨手下的动作更卖力了,并贴心地拿出丝帕轻轻替宋云舒擦拭薄汗,“小姐,这么热,你别去梁园了吧,在府里待着多舒服啊。”
“不行,要去的,梁园刚修葺好总得过去看看不是,再说你家小姐不但参与设计了,还投了不少银子进去呢......”
梁园是什么地方其实顾衍早有耳闻,据传此园一旦开张,其将是拥有整个上京最豪华的酒楼、琴乐坊、棋牌室......
一处专供勋贵消费,挣富人银子的销金窟。
其实,说是销金窟也不精准,因为这儿不单单是吃喝玩乐的地方,里头还安排了戏班子唱戏。
甚至,还可聚会品茗。
光是茶室,据传都建了二三十间。
这地儿,算是个既能附庸风雅,又可供人消遣的地方。
既然敢用“园”冠名,那它的占地规模可想而知得有多大,反正近来上京无新鲜事,大家伙儿都在翘首以盼,就等着这园子开张。
这地儿若是开张,简直是个日进斗金的金窝窝。
它带着一个“梁”字显而易见是梁家的产业,他只是没想到宋云舒现在会跟着梁玖一起做生意。
且,还是掺和到梁园里头。
他们......
思及此,顾衍才发现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她。
也许,除了知道她厌恶他这一点,其他的,便是再没有了。
这时,一阵舒爽的夏风忽至,在巷道里习习吹拂,风吹起宋云舒背后的长发,青丝趁机钻进她的嘴角,她不断用手指去拨开凌乱的发丝,另一只手仍不忘往嘴里喂吃的。
如此反复,却一点也不显烦躁。
她因咀嚼而嘟起的脸颊,像极了进食中的竹狸。
异常可爱。
瞧着瞧着,顾衍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云舒回过头,看到了他,掩饰不住的讶异。
“顾衍,你怎么在这儿?”
顾衍今日出门穿了一身檀灰织银暗花纹的锦袍,不耐脏,他刚才不小心在墙壁蹭上了一层干青苔,现下正伸手去掸,“路过。”
宋云舒便不再说话了。
如今怎么隔三差五都能碰上他?
她心想,这上京城真是小,
她病愈那会儿哪怕日日出门,可都从没有这样高频率遇见过他。
“那真是巧了,哪儿都能碰到你。”宋云舒撇撇嘴,习惯性刺他一句。
顾衍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一些,垂眸看她,嘴角微弯,自动忽略她刚才不善的语气,“是挺巧的,缘分吧。”
“......你”,宋云舒差点呛住,恶狠狠瞪他,“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她跟他,有哪门子的缘分?
云舒垂眸,不想再同顾衍说话。一是,天气炎热,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在顾衍这里惹一身火气回去。
二是,她觉得他最近怪怪的。
那种感觉她细说不来,就好像他突然就会让着她了。他们见得越多,他这种变化就越明显。
就像刚才,连缘分这种字眼他都说得出口,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还有顾衍看她的眼神,虽不逾矩,亦坦坦荡荡,但云舒就是不喜欢。
云舒默默吃着碗里的甜水,也不管身边的男人,或站或立。
她现在满腹心事,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这段时间,宋云舒日日都出门,她同梁玖一道,陪着周窈窈快将上京城内外逛了个遍。
为的是给她散心。
——周窈窈同郑家退婚了。
此事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但云舒觉得,至少在婚前郑家闹出正妻未过门通房就要生产了,这样不光彩的事儿,算是给周家提了个醒。
这郑家,就是虎穴狼窝,万万进不得。
周窈窈同郑家嫡次子的婚事原定在八月初,眼看着没两月就要办喜事儿了,若不是那日谢祯领着金吾卫在郑家府邸附近巡逻,听到马车上有人呼救,将那女子救了下来,后来一通审问,这才晓得郑家打算趁夜将人带出城偷偷解决了。
枉费郑家自诩清流,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他郑家将此事瞒得紧紧的,全然不顾周家的脸面,甚至打着等新媳妇过了门成了定局,周家再是知晓也无可奈何的算盘。
其实,换做旁人定是不会管这等破坏人家姻缘的事,但谁也不知谢祯藏有私心,他当夜便带人去了周府,周大人听完那通房和几个婆子的陈述被气的够呛。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他就和自家夫人登了郑家的门,把两家的婚事给强硬退了。
事后,这件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说谢祯做得不厚道,将周家和郑家两府的婚事搅黄了。
区区一个通房而已,哪里需要到退婚的地步。
与此同时,不体面的退亲方式,也让周窈窈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不过,宋云舒倒没觉得谢祯做得不地道,相反,她认为,总好过周窈窈嫁过去才知道郑家的真面目。
到那时,悔之晚矣。
总之,如今周窈窈已经成了整个上京城的议论焦点,以后她的婚事估计也不会顺遂就是了。
宋云舒不放心她,便日日约她出门,今日她去了梁园后也是要去寻她的,只是没想到又碰上顾衍。
宋云舒吃完东西,起身拍拍手,放了几枚铜钱在桌子上,“婆婆,我走了,明日再来。”
“明日老婆子我休息,不摆摊了,你别来了。”
宋云舒顿住,“婆婆,你哄那几个还行,骗我我才不上当呢。”说着,她朝坐在石墩上的几个小孩儿努努嘴,示意老人家看那边。
老婆婆被她的孩子气逗得忍俊不禁,心道,果然骗不过她这个小机灵鬼。
顾衍静默地注视着她们一老一少的互动,老人家很慈祥,看得出来宋云舒跟她很熟稔。
宋云舒同老人家说话时声音轻柔,像闲话家常一般,如果不知道的人定会觉得她们像是祖孙俩。
这种孺慕之情,将高高在上的宋大小姐拉入凡尘。
他觉得,京中传闻她性格骄纵为人傲慢,有失偏颇。
其实,她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