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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 不灭燃星 ...

  •   第二日,天光将亮,晓雾未歇,一队人马已然从军营出发,急速往边境赶去。为首一人身姿挺拔,癯然如竹,纵使抱着个辽人小孩,骑马姿态也依旧端正写意。剩下的一群人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有些还打着哈欠,又被奔行时灌进嘴里的寒风冻得直打寒噤,硬生生激出几分精神来。

      王领军裹了裹自己的衣领,有些不满地瞧着前面的人,道:“叶将军,如此重要的任务,你抱着个辽人小孩一起,该不会是打算放他回去通风报信,好在辽狗面前搏条出路罢?”

      叶归尘并不理会,他知道这样的态度才是正常。毕竟在他们眼里,自己其实算不上什么将军。

      真正的将军,合该是像杨怀玉那样,指挥千军万马,大局运筹帷幄。以命赌命的刺杀之道对于为将者而言并不正派,更是为决胜者所不喜的歪门邪道。

      战场是真男儿的地方,他们敬佩强者,也敬佩英雄。然而他这样的人,不过是不入流的杀手、死士。若非被京中的权力斗争推上这样的位置,也合该一生为这些高门大户所用,最后岌岌无名地死在某一次行动里。

      儿时学的兵法尚在脑海,习的武艺也尚在己身,可与白先生所言的雄心壮志......却似乎已经隔得很远很远了。

      也不知先生知道后,是否会责怪自己。

      回忆淡入寒风,叶归尘没想到这种鄙夷会在此刻爆发。想来是新任的指挥使对他不够了解,镇得住边营的杨怀玉又突然调离了的缘故。他如惯例一般在提前看好的位置勒了马,一边思索着回去该如何整治,一边下令道:“你们就在此处埋伏等待吧。其他皆按原计划行事,可有问题?”

      王领军话里带着火星:“叶将军可好生小心,别一不留神失了手,我还等着你回来算帐呢。”

      叶归置若罔闻,径自纵马向前,很快就到了辽军的驻扎处。他将马藏进一边的林子里,又把用药迷倒的耶律莫哥藏进屯放粮草的营帐内,而后便打晕一个落单的辽兵,换上衣服混进了辽营。

      这次的时间实在太赶。离上次刺杀耶律将军不过半月,他因为敬佩其治军甚严从不滥害百姓而决定饶其一条性命,下手时为精准控制分寸不免多耽搁了些时间,谁知竟被他把求救讯息传了出去。万人来围,千人来追,好容易杀出一条血路,身体却已经透支到极限。他强忍着回了营,又把自己在营帐内一关就是十天,这才好了些许。却也因此错过了和顾杨二人的道别。

      他本不应该立马再出任务。奈何张指挥使旗下的密探探得辽国南院大王今日有亲临边境视察军情的行动。此人生性残忍,多纵手下兵士烧杀抢掠,屠戮无辜,再加之其人又是辽国朝廷中主战一派的主心骨,若能杀得了他,必能彻底阻挡辽人南下的势头。

      于情于理,叶归尘都没法拒绝这次颇为冒险的任务。

      潜伏半日,待用午膳时,叶归尘总算利用酒厂学到的技巧寻得了时机,端着饭食进了主帐。案前端坐着一中年大汉,面色古铜,体型甚是魁梧。抬起手时,上臂的肌肉高高耸起,显出颇为可观的一团。

      叶归尘躬身进帐,恭敬道:“大王,用饭吧。”

      那人指了指一侧的小桌,“先放那吧。”

      叶归尘将饭菜一件件取出摆好,待近身行礼时猛一扑出,捂住他的口鼻,这人浑身骤然一紧,很快又松了口气,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待叶归尘一刀刺出,他更是胡乱挣扎,毫无一点章法。没过片刻,就已然没了气。

      叶归尘心下生疑。先时精神全然集中在一室之内,只为取这贼人性命。可眼下回神自孔隙中一窥,营帐外面竟堆了不少的人,更远处似乎还有兵士在不断涌来。他哪还不知道消息已然泄漏?自己只怕中了辽军的计。当即取过刀刃,又提上食盒,朝着营帐后面挥出一刀,将食盒丢了出去,跟着纵身一跃而出。

      后面围着的枪兵乍闻一阵裂帛之声,还未看清人影,眼前竟已然扬起了厚重的粉尘和烟雾。众人无法辨认,无奈只得胡乱一刺,木板随之碎裂,而其后的叶归尘却轻飘飘踏于众枪之上,借力往半空一翻,直直跃过第一圈围堵的人墙,往来处逃去了。

      “别让他跑了!快追!”

      接二连三的喊声使追兵朝着声源聚来。无处不在的兵士渐渐耗尽了叶归尘所携带的材料,而后烟雾变淡,身形渐浓,他不得不在正面战场上奋力拼杀,以伤换伤撕开一道口子。

      他忘了自己是从哪听来了一句关于困兽的论述:只要别人足够惧你,哪怕你只有一个人,他们看见的也是万马千军。

      这对现阶段的他来说足够好用,便也一直被他铭记于心。

      杀□□头带来的是杀戮的恐惧。人们可能不怕很多东西,却甚少有不怕死的。所以只要死神的镰刀挥动得足够频繁,他就能为自己带来一条新的生路。

      身边的人越倒越多,有些甚至带着后面摔成了一排。若按上次的情况,这些兵士合该怕了、畏惧不前才是。可眼前这些人仍是直楞楞地往前冲,像是拼着死也要拿血肉堵住他的出路。

      “叶将军!”适时一道高声从远处传来,带着劝慰,也带着嘲弄,“你还要往哪走?今日的局便是那群宋猪帮我们设下的,不过是给了他们几百两黄金加一些珍宝,他们就巴巴地把你的命交给我们处理。这样的营帐......还有回去的必要吗?”

      叶归尘咬紧了牙,不做回应。他的行进速度虽快,可辽军到底人多势众,准备的又全是长兵。他的攻击方及前面的人,后面的枪却已然从缝隙刺入。不过片刻,他的身上便又多出了数道血痕。

      “叶将军,我知你重情重义,也敬佩你这样的英雄。可那群宋猪真的有把你看成自己人吗?杨家将本该与你守望相助,可杨怀玉和顾惜朝不还是扔下你跑了?他们要去西夏,就算等你几天再出发又有什么问题?路上稍微赶一点,就能把时间追回来。他们就是任由你被卖给我们,自觉无颜见你,于是只能偷偷逃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叶归尘理智上知道那人是在激他。朝廷下令出征西夏,调了杨怀玉即日出发,他们便不能抗旨不遵。可最后一句话愣是像点了炮仗一样往他心里炸,把表面的平静搅得一干二净,任由外间莫名的恐惧涌入他的心底,随即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恼怒。

      不过分神而攻击停滞的这一瞬,他便被横斜杀来的一□□中了左腿小腿,一步踉跄,大腿又受一枪,滚烫的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染湿了衣裳。

      他强行忍下痛意,速度不减反增,憋足了一口劲往外冲去。

      追在后面的枪兵渐渐少了,他知晓他们定有后计,却不敢分神,只吹哨唤来了马,提步欲上。左腿上的伤处终是忍不住出来找存在感,脚下不过一软,他便侧身仰倒而去。所幸双手及时握住了缰绳,没被奔马摔个粉身碎骨。

      他正欲稳住身形把自己拉上马身,战马却忽然发出一阵嘶鸣,前蹄应声一扬,一下子又把他掀了下去。一只羽箭霎时从他的脸侧擦过,破空声直入耳畔,刮得他一阵耳鸣。

      好容易翻身上马,耳侧却又是一声剧烈的哀鸣。

      “嘶——”
      原来是马上又中了两箭。

      这马是顾惜朝亲自买来送予他的,不仅性子温顺极其护主,而且还可日行千里,是西域有名的好马。顾惜朝把它送给了他,将之作为冷战破冰的礼物,更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作燃星。

      “天上的星辰是燃烧不灭的花火。”他最后抚摸了两下缰绳,交到了叶归尘的手里,“你是我身边不灭的燃星。”

      叶归尘握着缰绳,没有动,“不怪我了?”

      “前路黑暗,哪是星星的错?”顾惜朝笑了起来,“若不是你把我从京城的夜里强行拖了出来,我恐怕也看不到沙场上的这一点亮光。”

      他的眼睛很亮。叶归尘想,像是又回到了即将高中探花的那段日子里。

      于是叶归尘也跟着笑了起来。身上的伤口伴随着燃星的哀鸣在抽痛,不妙的预感却愈发明显。但他已无路可走,只能继续朝着约定的地点冲去。

      风中的腥气越来越浓,最糟糕的猜想终于得到了验证,叶归尘在看到宋军尸体的那一刻打马转向,燃星却仿佛终于完成了使命般,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他躲闪不及,直直地摔倒在地。入眼所见的泥土已成殷红,尽是被血色染就。
      他的泪霎时就掉了下来。

      “叶将军,别来无恙。”林间密密麻麻地转出了一群人,各个手持长弓,以箭相对。就连倒地的尸堆里也蹦起来了不少拿刀的兵士,眨眼之间,又成合围之势。

      “我们为表诚意,特意留了只宋猪给你。他淫奸我族同胞,本该将其一刀宰了,可听说他早上才惹你生气,故而我强忍下怒意,留他到现在,好交给你处置。”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间转出,叶归尘觉得他有些面熟,似乎是自己某次任务目标的手下。

      王领军此刻被人掐住了脖子,为了呼吸通顺,他把肚子挺得高高的,整个人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着,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说好的只要他一个人的命呢,你们不能杀我!对,不能杀我,我家在汴梁可是有人的!”他抖得不成样子。

      “你们指挥使跟我们说好的,可是要了你们全部人的命。”中年头领拍了拍王领军的脸,王领军下身顿时失禁,他有些嫌弃地将其丢到一旁,拿刀抹了脖子。

      “这人太脏,还是不劳叶将军动手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叶归尘歪了歪头,道。

      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身体封禁着的海面看似平稳,实际已经被搅弄到了极致,只剩一层薄到近乎透明的膜,随时都有溃泄的可能。再对上这么多人……他悄悄地咬紧了唇。

      最多只有一击。

      哒哒声愈近,后头的追兵也即将赶来,叶归尘心知不能再拖,只得擒贼先擒王,当下往那中年首领处狂奔而去。周围的士兵见此势头,也往他去路上堵,中年首领更是一边急退,一边忙不迭地指挥起下属,欲将他按在原地。

      “逃有何用?我想取的性命,还没有能逃得掉的!”叶归尘见距离拉近到他已有把握的范围,迎风一刀斩瞬间直刺而出,那人应声倒下,周围的士兵顿时一惊,神色更惧了几分,却无一人停下阻他的步子。

      没有指挥,这些兵卒就以最原始的人墙,将他囚在了层层围堵里。

      眼见这些士兵阵型不散,叶归尘心下怆然。他的身体早被燃烧成了灰烬,刚刚不过强行把灰烬压缩在一起,摩擦了最后一丁点火星——体力的过度透支使得他浑身上下如同千针齐刺,万刀同割,脆弱的封禁终是承受不住海啸般汹涌的浪潮,喷泄而出。

      他眼前一黑,霎时朝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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