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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   “莘言,冷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莘言将领子往上提了提,缩着肩膀回头看去。

      “老师,我还好。”

      半白的头发被盖在鲜红的帽子之下,莘言的导师将她的围巾递给了自己:“再怎么着急,东西不要忘记拿。”

      莘言下意识伸手去拿,却听“啪踏”一声,什么东西落到了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莘言一愣,低下头,却看见一块棕色的记录板倒在自己的脚边,板上还插着一只笔。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分部刚发了消息,我知道你们都急着去现场看,但也太心急了,这里可不是老家,一着凉是真要命的。”莘言感觉脖子一热,一根鲜红色的围巾就这样被系在了自己的头颈处,“我和你一起去。”

      是啊,她和自己的导师加入了一个科考队,参与了一个为期要有半年之久的实地研究,从北冰洋一路往上,到达北极。
      她和导师深耕于深海的海洋生物研究,出海的次数频繁,但却也是第一次前往世界的尽头。
      莘言在过去从未参加过如此大型的一个研究项目,这一次的邀请对于她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机会,也是一次磨炼。

      近年来,由于污染,海平面上升趋势盛,大陆上的人可能难以感知到这些,甚至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他们做海洋研究的都知道,每上升一点距离,都意味着海洋世界之中,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在世界的极点,这满眼都是冰雪的世界,也是受到影响最甚的地方。
      厚重的冰雪开始融化,这个在过去几十年一直被白色笼罩住的神秘空间,也开始逐渐向人们展露里面的秘密。

      什么秘密?
      莘言忽然愣了一下。
      她在想什么?
      明明只是有人邀请自己业界大牛的导师来做顾问,而导师为了锻炼自己,也带着自己一起来了,哪有这么神神叨叨的说法?

      “莘言,你怎么了?没休息好么?”
      莘言眨了眨眼,被眼前的鲜红色给扎了一下眼,意识忽然清醒了一瞬,她抬头,导师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前面,在白雪皑皑的世界之中,穿着鲜艳亮眼的她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抱歉,我来了。”莘言赶紧弯下腰,想要捡起地上的记录板,却忽然感受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差点跌落在地上,幸好扶住了地面,她试探着按压自己的后背,却发现没有任何伤口。

      她起身,身后的疼痛似乎没有那么严重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导师,小跑着过去。
      自己到底怎么了,是真的没休息好么?

      坐在直升飞机上,莘言低头望着他们的基地,脑子依旧有些昏昏沉沉。

      鲜红的围巾系在她的脖子上,总是让她想起一些更加粘稠的,温热的东西。
      后背还是有些酸痛,莘言靠在飞机的座位上,听前面的工作人员讲话。
      “分部发过来的电报,冰面下面的确是有一个巨大洞窟,但是深度不可探知,先遣队已经派下去了,刚刚地质组的成员也已经起飞过去了。”
      “冰层融化,里面极有可能存在一些生物痕迹,这就要辛苦刘院士和莘博士了。”

      莘言总觉得脑袋有些莫名的昏沉,她听着导师和前座的交流,慢慢阖上了眼,想要眯一会。

      可是下一秒,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睁开眼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直升机上,耳旁凌冽的风声被保暖耳罩给盖住了大半,她和导师并排站在厚厚的冰层上,前面站着的是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
      头盔,黑衣,大腿上似乎还绑着什么东西。
      那衣服好眼熟……但是在这种环境下是不是有些单薄了?
      莘言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黑色制服已经变成了亮眼的蓝色羽绒防护服。
      “就是这样了,先遣队失联,我们暂时不确定洞下的具体情况,为了安全起见,两位暂时还要在分部这里等一段时间。”

      “在这么厚的冰雪下,时间都会被冻住。”莘言看着自己的导师,她的双眼盯着不远处的高大冰山,“多神奇,你甚至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些被定义为灭绝,或是故事里才出现过的生物。”

      “只可惜,在这种环境之下,他们早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只能被用作研究。”一旁一个地质组的人也凑到他们身旁,加入了话题,“再说了,时间怎么会被冻住,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在流动的,即便和几万年前相似,却也早已不是几万年前的面貌了,地质尚且如此,又何况是生物呢。”
      莘言转头看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脸在雪光下泛白,五官都有些模糊起来。

      “你说得对,但是你又怎么能确定,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是会被时间所影响的呢,我们也不能否定这个世界上或许会存在着什么东西,可以操控时间?”她的导师歪头一笑,“不过要是真有这样的生物,那世界可要乱套了。”

      是乱套了,早就乱套了。
      莘言想要开口加入他们的话题,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有信息了!先遣队传来照片了!”忽然身后响起声音,莘言回头一看,刚刚还站在他们前面让他们等待的那几个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工作人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莘言赶忙看向之前的位置,什么都没有,就连脚印也被风雪埋藏。

      “这里面果然有生命体存在,先遣队还在往里探索,但至少明确了前半程里没有什么危险,大家可以准备下去了。”

      “莘言,还在发呆呢,走了。”
      莘言转过头,果然,她的导师和那群工作人员已经抵达了先遣队开的通道入口,而自己依旧在原地。

      她的脑子难道被冻坏了?
      莘言这样想着,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随后赶紧应了一声,跑了过去。

      手里握着一根探路用的手掌,莘言打开了自己头上那顶头盔上的灯,在这么多人的照耀下,原本漆黑无光的通道被找的亮堂堂的。
      只可惜四面全是冰,没有什么别的有价值的东西,他们需要不断往下走。

      一路上,众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小心翼翼地握住拐杖,一步一步往越来越低的洞穴通道走去。

      莘言每走一步,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噗噗的跳着,后背似乎也跟着心跳一起发疼。

      她走在导师前面,她的前面则是那个地质组的中年男人,她脑袋上的灯光打在他的背后,一个小小的,漆黑的影子忽然从她的眼前闪过。

      滴答、滴答。
      他们呼出的热气将冰层的表面熏得有些软下来,冰凉刺骨的水滴落在地上。

      莘言脚步一顿,但随后她又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只能继续抬脚走。
      当她又一次将灯光往他的身上打时,那个黑影不仅再一次出现了,数量也比上一次多了一些。

      但是莘言已经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个事情。
      因为每当她想要仔细看一看那黑影究竟是什么,下一秒,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什么都没有。
      她是真的累了,眼前都重影了,不应该在这种状况下选择出来继续做研究的。

      可越不想在意这件事,异常就来越来越肆无忌惮。

      直到面前的那个人身上布满了黑影,莘言终于控制不住加快了脚步,往那个男人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只是影子,亲自接触一下,破除自己的幻觉就好了。

      莘言是这样想的。
      但是下一秒,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明显不是羽绒服触感的东西。

      滴答——
      一滴水珠落到了莘言的手腕上。

      “什……”她的心猛地一颤,一个湿湿滑滑的东西忽然从那坚硬的壳里钻了出来,在她的手心挠了一下,而后密密麻麻的细小触肢碰到了她的皮肤上,吓得她当场尖叫了出来。
      “啊——!!”

      随即,她就意识到了不妥,在这种纯冰雪的密闭空间里大叫,极有可能造成塌方,是要命了的事情。
      她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行走的所有人都像是没有听到莘言的尖叫,他们如同聋了一般,依旧步履稳健,往深处走。

      莘言的腿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即便再怎么惊慌和恐惧,她的双腿也再不断往洞穴深处走。

      莘言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将手狠狠往外一甩,那已经包裹住她手掌的黑色生物被她甩到了冰上,莘言将灯光往它的身上一照。

      灰色的粗糙的外壳下,细密的触角不停地在空气里飘荡着,分泌出一些透明的粘液。
      莘言知道,那是藤壶胶,一旦沾上,藤壶就会死死扒住宿体,海水也无法冲走这一切。
      但是……为什么……
      藤壶会出现在北极的地下。

      又是为什么……

      她将灯光照回到了面前的那个人身上。
      他的羽绒服早就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露出内里粉白的皮肉,无数只藤壶附着在他的身上,吸食着他的血肉,伸出自己的触肢,不停地剥离他的皮肤,鲜血还未来得及流出,就被藤壶那发白的触肢吸收,直到不剩一块好皮。
      为什么这个人的身上会出现这么多藤壶?
      藤壶怎么会这么大批量的寄生在人类的身上?!

      无论藤壶怎么蚕食他,那个人始终都在往前走,即便身上已经看不出一点人类的影子了,比起人类,它更像是一个移动的藤壶寄生物,一块腐烂的泥土,滋养着这群披着藤壶外壳的怪物。
      饶是莘言心理素质再好,盯着这一幕,都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仿佛自己的身上也有无数藤壶再爬。

      好痒……好痒……
      柔软的触须,像是一根根的吸管,吸收掉人身上的血液,让人浑身发冷,控制不住地颤抖。
      身上好痒……
      莘言猛地一低头,忽然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幻觉,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真的出现了一只藤壶,它细密的触手甚至已经开始尝试往羽绒服里钻。
      怎么回事!

      滴答——
      “她体内污……数……上升……”

      来不及去探查究竟是谁在说话,莘言太阳穴一抽,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大腿的一侧,手起刀落,在一阵冷光后,一只有她巴掌大小的藤壶被斩落,掉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幸好她随身带着,习商送她的刀果然锋利,藤壶胶也可以斩……

      等等?
      习商是谁?
      她的手里哪来的刀?

      她什么时候这么会用刀了?

      脑子里虽然乱,但是莘言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狠,身上哪里冒出藤壶,她就往那里砍,甚至还有余力,挥刀帮助那个前面那个地质组的,不成人形的生物,将附身在他身上的藤壶也一个一个砍下来。
      咚咚咚——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伴随着藤壶的硬壳落地声,莘言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也随着这些声音,变得乱糟糟的,地面上已经看不到一点土地的痕迹,布满了灰黑色的藤壶,他们即便被砍落在地上,也不停蠕动着自己的身躯,往莘言等人的方向爬来。
      像是地狱一般的场景。

      不知疲倦,莘言挥舞着自己的手臂,脚下踩着坚硬的藤壶壳,踏碎一根根试图攀附上她的腿脚的触肢,在刺目发白的光线之中,几乎将那个人身上的所有藤壶全部砍碎,只露出发红的,没有一块好皮的身躯。

      “污……降……怎么会……”
      莘言抬手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终于将视线从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生物上移开,看向密封的通道之上。
      声音,又出现了。

      忽然,她的肩膀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摸了上去,莘言下意识就要抽刀往那里攻击,但是接触到那东西的瞬间,她的力量一下子就轻了,由攻击转为轻抚,她手里的小刀不见了,她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是她的导师。
      “莘言,快进去吧,小心头。”
      莘言眨了眨眼,身上的痒意还未完全消退,脚下是碎裂的硬壳,她一步一步走着,但是她的导师却像是个没事人,就用这样熟悉的眼神看着自己。

      “老师,刚刚宁教授他……”莘言回头想给自己的导师指一指刚刚发生的异常,却在那个瞬间呆住了。

      面前早已不是那条深邃漆黑的隧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为开阔的空间。
      一群人并排站在洞穴的门口,仰视着这一方人类从未踏足过的领域。
      “宁教授?宁教授不是在基地里面么?他怎么了?”导师疑惑地看了一眼莘言,“先别说这个了,总算是到了,快进去吧。”

      莘言总算是知道有口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了,她想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低着头想要捡起被她打落的无数藤壶碎片,可是当她将灯光打在地上时,却发现地面依旧崎岖,却没有一点藤壶的影子。
      而摸上自己的大腿处,只能感受到丝滑的羽绒服表面,哪里有什么匕首小刀?

      她在想什么?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藤壶呢,再说了,像她这种人,怎么可能这么熟练地用匕首呢。
      大概率是因为缺氧,所以产生幻觉了吧。
      怪不得说两极的科考是最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
      莘言的心跳声逐渐平缓,她跟着自己的导师一起继续走。

      在漫长而深邃的隧道之中,狭窄的冰层和泥土地将所有人包围住,只能感受到压抑,莘言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温热的液体,似乎是汗水?
      而当莘言走出了这个隧道,空气却在瞬间变得冰冷而潮湿,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味道,像是久不通风的地窖,带着冻土的冷酷气息,刺鼻、古怪,却不让人感到过于排斥。
      这股味道很浅,似乎是从洞穴的深处飘出,众人都试着用手电往下照去,但这个洞穴大得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深邃,根本无法寻找到它的尽头。他们这一点灯光就犹如孤灯在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们摸索着,尝试着寻找先遣队留下的印记,每走一步,他们便能听到从深处返来的空洞回音,深远到像是是某种远古的呼唤。

      “居然有这么大……”有人不禁发出惊呼,“看这里的石壁,绝对年龄至少有几千年……不对,说不定要一万年朝上。”
      如此大的洞窟,居然没有被顶上的巨大冰山压倒,数以万年来,一直存在着。

      要往下走么……

      莘言看着深不见底的脚下,她应该是要害怕的,恐惧黑暗是所有人的本能,恐惧未知也是。
      但是听着耳边的水滴声,她的心却异常的宁静,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已经听到了前面人的争执,关于是否要选择回去,等先遣队的人都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走吧。”莘言忽然开口,她的声音不响,但却依旧有回声从远处传来,莘言听着这个声音,一瞬间觉得这声音似乎都有些不太像自己的了,“我们要走。”
      不走的话,就一辈子只能留在这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莘言的心底忽然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莘言只是科考队生物组的一名成员,她的话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效果。
      但是所有人在听到莘言那句话后,都齐齐住了嘴,灯光打在前路,照亮了脚下这一方崎岖不平的石面。

      在看不清的这方空间,或许走了一个小时,或许只走了十分钟,莘言只觉得心中异常宁静,似乎在刚刚那个藤壶的幻觉过后,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比如她应该比现在要强一些,比如她很想念这个世界,又比如她需要不停走下去。
      以及……
      这个洞穴里藏着的东西,她应该在好早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所以当手电筒的光束打到洞穴底部那些雪白的东西时,莘言只是怔怔地盯着它们。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犹如无数颗异形的珍珠,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洞穴的底部。而在光束的映照下,它们开始微微颤动,仿佛在呼吸。
      所有人的心跳在看到这些美丽到无法言说的生物时,都不经意开始加速,或许是出于感叹,又或许……是出于一阵莫名的惊恐。

      再眨眼时,莘言等人已经抵达了洞穴的最深处,无数虫卵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在手电的照耀下,反射出一层浅浅的荧光。

      这层光线似乎刺激到了什么,只见这虫卵里似乎有什么深色的物质正在不停蠕动着,顶端最脆弱的部分发出嘶嘶的声响。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在莘言脑海中。
      这玩意……不会要当场孵化了吧!

      虫卵是怎么孵化的?
      当一切适合孵化条件都满足了,虫卵内部的压力就会开始变大,卵壳开始膨胀,挤压,使原本看起来牢固的虫卵上,出现一道道裂痕。
      由顶端开始,裂痕慢慢下裂,直到虫子彻底破开虫卵,重见天日。

      但是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原本还未完全发育的幼体,需要竭尽全力破开禁锢住他们的躯壳,所以在孵化的时候,仔细一点,甚至可以听到卵壳内传出的嘶嘶声和幼虫挣扎的声音。
      这是莘言听隔壁昆虫组的研究员描述的,有关虫卵孵化的过程。
      而现今,她也彻底知道,这一过程究竟有多么痛苦,又是有多么恐怖。

      “啊……嘶……”
      虫卵的破裂使得这个男人的头部暴露在空气中。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就像是被海水泡过一般,又因为顶开了坚硬的虫茧,他的头部凹下去一块,诡异得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类该有的模样。
      从虫卵中孵化出来的男人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抽搐,发出嘶嘶的声响。
      他的脸色苍白,双颊凹陷,贴在自己的骨头上,如同被抽干了血,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这张脸,这个人……
      那个虫卵里根本不是什么虫类幼崽!正是之前给他们发回消息的先遣队成员!

      “救救我。”
      他的嘴唇已经开始腐烂,血肉发白,开始往下落,他试图用嘶哑的声音呼救,但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救救我,救救我……”

      冷汗瞬间从莘言的额头落下。
      她分明看到,他那张黑洞洞的嘴中空无一物,牙齿和舌头早已消失在口腔之中。
      那这个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然而还不等她思考清楚这个问题,越来越多的细碎声响从她的身侧传出。

      她双眸一缩,后退两步。

      无数的人头从这些虫茧里孵化出来,除了那些先遣队员的脸以外,还出现了许多莘言熟悉又陌生的脸。
      方才明明还站在她身旁的科研工作人员,却不知何时也陷入了虫卵的包裹中,莘言就这样看着那几张熟悉的脸上慢慢失去了光彩,生生凹陷下去,他们不约而同张大了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无数张黑洞洞的嘴巴张大,发出相同的声音。

      那一瞬间,莘言感觉自己像是已经在这里待了数百年了,她的嘴不受控制地也像张开,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抬起手,狠狠地往自己的脸上抽了俩耳光子,才抑制住了自己靠近他们冲动。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她要跑,太不对劲了,这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开始尝试夺回双腿的控制权,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周围,想找到一条出路,可是四周除了人头虫卵外,什么都没有。

      直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她才慢慢不动了。
      她记得这张脸。
      那天在返航的船上,她曾经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手臂,告诉她海里有东西,不能往这个方向撤退,而那人却皱着眉,扯住莘言让她不要捣乱。
      现在,这张脸早已没有当时那样鲜活,他长着嘴,露出空无一物的内里,和在场的千千万万张脸一样,发出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
      什么……返航……
      她为什么会认识他,为什么会认识这个她本不应该认识的那个船员?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点。

      像是一场荒谬的交响乐,莘言站在指挥台上,占据着最受影响视听位置,但同样,这个位置也是最能看清所有事物的位置。

      “莘言。”
      导师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莘言一惊,她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导师,刚刚这么多张人脸里,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老师。
      但是她无论看向那里,入目只有无数张惨白的面孔,就是没有找到那张熟悉的脸。

      “莘言,留下来吧。”
      她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了莘言的身后,这一回,莘言没有选择回头,而是后退了两步,闭上眼伸出手,精准地凭借声音抓住了一双手臂。

      她的力气很大,大到手下的那个人试图挣脱,却没有一点办法。

      “幸好武力值还是继承了那个世界。”莘言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见过的怪东西也够多了,但是像这么怪的,我希望这辈子就这一次了……”
      “老师,其实那几张脸已经足够恶心人了,我希望你就不要这么吓人了。”莘言抓着那双手,慢慢叹出了一口气,“这个噩梦,可能要给我留下好几年阴影了。”

      她在呓语中睁开了眼,看清楚刚刚呼唤自己的那个人。
      她直到现在还在叫着自己的名字,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是莘言这几年来最怀念的声音。

      但这声音却用来诱惑自己陷入癫狂,还是让她挺膈应的。

      面前的导师……或者说已经看不清面容的怪物,早就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了。
      她的皮肤已经变得肿胀而松弛,脸上的皱纹在海水的浸泡下变得模糊不清,就连五官都像是被溶解一般,变得更加扭曲和狰狞。她的嘴长着,像是深海里引诱小鱼深入的漆黑大口,不断地扩张和收缩,吞噬着所有的光明和希望。
      那双平时总是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的眼睛深深地凹下去,泛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草……”莘言忍不住骂出声,“就能不能给我的老师留点面子么,怎么能比那群怪物还要丑啊。”

      丑八怪慢慢扯出一个更加难看的笑容,她不断靠近莘言,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莘言,不要走了,你不想我吗?”
      “你留下来……这一切都会消失,我们还可以继续在一起做研究,你不用再在那个世界中拼命,留下来,你可以拯救我们所有人……”
      “莘言……”
      “莘言莘言莘言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这就是被污染的感觉么?”莘言忽然就不是很想挣扎了,她抬头望着漆黑的,什么都看不清的洞穴顶,“说实话,真的还挺能唬人的。”

      耳边是永不停止的呓语,导师的那张脸在海水的泡发下越来越面目狰狞。

      “要是拍成电影,应该也算是一部挺买票的恐怖片吧。”莘言知道这里都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听久了看久了,的确容易让人陷入迷惘,她只能不停地说话,强化自己的心智,“要是真的疯了的话,现实中的我会怎么了?”
      “我猜,我也就彻底变成污染者了吧?”

      感谢背后的疼痛,感谢习商的小刀,感谢那些恶心人的藤壶,最后还要在感谢一下刺激到自己的那位船员的脸。
      正是一串串线索连接在一起,她的记忆才能突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将她彻底唤醒。

      “好吵啊……还不如让我砍藤壶呢。”莘言甩了甩手,将导师的手甩开,往后退了两步,“别说救你们了,先让我找找自救的办法吧。”

      “总会有办法可以离开这里的,否则我也不会在这个幻境清醒到现在了。”
      莘言闭上了眼睛,可是导师的脸,以及那无数颗从虫卵里冒出来的人脑袋却无法从她的眼前消散,即便陷入黑暗,这群东西也会从黑暗里爬出来,如同赶不走的苍蝇,嗡嗡的围在她的身边。

      莘言的心跳很平缓,这份平缓放在平时,她肯定要夸赞自己的承受能力又增强了,可是在现在,她只能感受到异常。
      怎么才能从污染中脱离出来……
      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那尊被摆放在光明会中心的女神像,她还记得……那个石像的原身,就是一个污染者。

      或许,她能猜到几分答案。

      “能扛到现在,说明我还是很厉害的,要真在这里放弃了,外面指不定有多少人要笑话我。”莘言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伸手,摸向自己的大腿一侧,“不过我猜,要是真能扛过去,也能证明我这些年还是有所成长的吧。”

      她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又有些冰凉的东西。
      莘言长舒一口气。
      幸好还在,否则没有这玩意,用手的话便太血腥了些。

      莘言还从没尝试过在梦里自/杀,但总的来说,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得多。

      当刀尖刺入她心脏的那一刻,温热的血液从刀口处溅出,洒在了她的手掌上。
      可是莘言低下头,却只能看见那条鲜红的围巾。
      不是很疼,更多的是一种酸涩感,由心口出发,而后蔓延到全身,知道自己脑子都在发酸,酸到没有一点思考的力气。

      除此以外,倒是没有别的感觉了。
      或许是想要破开污染,首先就要做到醒来,意识到自己是在幻境之中,还要抵抗一波又一波的恶心画面,等真正到了最后一步,反而没前两步那么困难了。

      耳边的呓语慢慢消失了,那一张张的脸也慢慢化作一摊水,流到她的脚边,湿湿滑滑,似乎还不舍得离开。
      莘言抬起一脚,根本没有考虑到水这种东西是没办法被踹走的,但脚上还真的感受到了一阵压力,又在她落脚后消失。

      “013号床的病人醒了!”
      头顶又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但越来越清晰。

      莘言的眼睛猛地一下睁开,却被光线刺得又闭了起来,直到片刻后才慢慢适应下来。
      她想试着动一下身子,不经意间却扯动了自己后背的伤口,顿时疼得失去了表情管理,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声。

      “先别动,你后背有一定面积的灼烧伤口,虽然已经开始恢复了,但还是容易擦破,要是疼得厉害我帮你打镇痛。”
      灼烧……?
      记忆慢慢回笼,莘言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那场巨大冲击。

      眼晕的症状终于好了一些,莘言眨了眨眼,没办法动手,就只能用这种方式将泪滴挤掉,终于看清面前的场景。
      浅蓝色的天花板上是柔和的浅黄色灯光,耳旁传来仪器有规律的滴滴声响,自己的手被一股暖流包裹住,而后一阵刺痛,那个医疗人员给自己又换了一瓶吊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门外传来不少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远去。

      没有什么浑身都长满了藤壶的科考人员,没有被吸干血肉埋藏在虫茧的人,没有被海水浸泡而面目扭曲的导师……
      她又回到了这个世界,她从那个恐怖的噩梦中醒来了。

      “莘言是么。”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医疗人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低下头检查了一下莘言的仪器,扶了扶自己鼻梁上有些滑落的眼镜,“你昏迷了六天,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六天!
      莘言一愣:“这么久?”
      一场爆炸,她居然整整昏迷了六天!

      “身体上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过两天我们会给你进行精神力的检测。”他将自己光脑上的一份数据图标滑到了莘言的面前,“我觉得你应该也对自己昏迷期间的一些状况很感兴趣。”

      这是?

      莘言盯着这宛如过山车般的表格,抬眸看了一眼标题。
      污染指数记录表?

      “三次巨大波动,每一次波峰都足以让一个B级精神力的人彻底污染化,而你却整整扛过去三次。”他在谈到这一点的时候,明显语速快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盯着面色苍白的莘言,慢慢开口。
      “我们怀疑你的精神力……极有可能升到了S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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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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