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珀珈索斯》月吱吱

3、禁忌之海

　　纳勾从梦中惊醒，他是被一些怪声吵醒的，他坐起来，象群早已悄然离开，他一个人坐在溪边，脚下的水流告诉他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他把脚缩回来，风吹过脚背的水珠带来了凉意，这是真实，月亮还是那轮月亮，夜晚还是这样的夜晚，怎么塔塔山上就剩他一人了？他举目四望，没看到一头象，没发现一只虫，可他确定自己听到了声响，那声音不似动物的鸣叫。
　　“孩子，孩子……”纳勾确切地听到了，这是人的悲鸣，细弱的，无力的嘶声。他问：“谁在那儿？”
　　“我在这，这呀！溪水后边的蔓尒草，蔓尒草拨开有洞穴，洞穴前塞了石块，我就在里面。”那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你怎么会在那啊？”纳勾感到诧异，塔塔山竟还藏了人。他按照指引跑到溪水后面，那真有一丛蔓尒草，也有一个被石块塞着的洞穴，石块并没封死，留了两个拳头大的小口……一只白色的眼突然出现在小口。“啊！”纳勾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只眼瞬间移走了，略带歉意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他将手臂从小口里伸了出来，轻轻抚摸纳勾的额头，同样是苍老瘦削的手，他却和族长慈爱的触碰不同，更冷硬、辛辣，纳勾不自觉往后仰了脖颈，不再让他继续触碰。那人讪讪地收了手，却揉搓着指尖上的余温，感慨道：“多美好的孩子。”
　　纳勾耳根红了，他低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爷爷，您叫什么名字呀？”那人却生气了，斥他：“我没那么老！小虫子！”
　　好怪的人！方才累积的好感立刻一扫而空，纳勾对他再也没了耐心，起身欲走。
　　“等等！等等！你就不想知道更多有关海的事吗？”怪人喊到。
　　纳勾停下了脚步，他太想知道关于大海的一切了，即使知道他是一个奇怪、阴暗的大人，他也不想放弃。纳勾坐了回去。
　　怪人桀桀地笑了，他说：“我虽然瞎了，但我不是打一开始就瞎了。我为什么瞎了呢？小孩子别多问。”纳勾暗自翻了个白眼。怪人笑一声，继续说：“你只需要知道，我是真真切切地去过大海！”
　　“您去过大海？”纳勾感到不可思议，他说：“迴塔人从未离开迴塔！莫非您是鸩羽族人？”
　　怪人耐心地回答他：“不，我是迴塔人，但我是曾在海边住过的迴塔人。”
　　纳勾的嘴张得更大了，他反驳道：“不可能！迴塔人不能离开迴塔！你在骗我！”怪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悦道：“小孩子别打岔！那是你们这一代，我那会迴塔还没那种禁令呢。”
　　“禁令？”
　　“傻虫子！就是‘不许离开迴塔’那样的禁令！”怪人骂他，又突然意识过来，“你在诈我？”
　　“对。”纳勾点头，闷闷不乐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下轮到怪人震惊了，他惊叹道：“天！象神作证！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象神作证。”
　　“多么‘纯洁’的孩子啊！”怪人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声音说：“他们真是疯了，为了留住你，你，年轻又勇敢的孩子。迴塔现在还有如你一样年纪的孩子吗？”
　　纳勾思索了一会，摇摇头，说：“没有了。其他孩子都还在肚子里，像我一样大的没有。”
　　“可怜的孩子，感到孤独吧？”怪人摸着纳勾的头顶，纳勾登时觉得鼻子酸酸的，怪人的手也不再显得冷和硬，像树上的刺果，剥了黑色的刺，内里的果子又甜又香。“我有个女儿，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但她不在这里，在海边。”
　　“迴塔的女儿也是迴塔，她怎么会在海边呢？”纳勾不信。
　　怪人摇摇头，说：“孩子，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真诚。他们认为，迴塔人和海边的人所生的孩子，就不该做迴塔了。”
　　“海边的人？”
　　怪人却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了，他告诉纳勾：“你应该知道，迴塔的汉子与妹子，都是由族长指定，才能相爱的。很多互相爱慕的年轻人被迫分开，这种惨事太多啦。所以，迴塔的年轻人才都走了，他们都去了大海，迴塔关不住他们的，也不该关住他们，他们总会出去的，只有自由且勇敢的人才是勇士。”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迴塔只有你啦，他们不会让你离开这的。”他的眼睛移到小口，纳勾看着那只没有眼球的眼，却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被看得明白。
　　“既然会受惩罚，您为什么要回来呢？”洞穴里只有他一人，纳勾实在不解，“是大海不好吗？”
　　“怎么会不好？你玩过塔塔山的溪水吧，冰冰凉凉，清澈透底的。我告诉你，海比它宽多了，甚至比塔塔山都大！一眼望不到头！海里有很多鱼，我保证你都没见过，那些鱼长得奇形怪状的咧，又尖又大，和溪水里的鱼完全不同！海里也有草，和迴塔的草不一样咧，长长的，一团团的，我们也可以吃。海边的天也更广，没有树叶的遮挡，可以看到一片完整的天空，鸟群在云层中间穿梭，将云都划破了！但天还是那么蓝，漫无边际的蓝色，深的浅的……海真好啊，但迴塔也很美……”
　　怪人笑了，哼哼着发了会呆，纳勾看着他微笑的脸庞，忍不住也噗嗤笑了。
　　“你倒真像只马。”怪人睨他一眼。
　　“马？”
　　“是啊，啥也不懂，却想要飞翔的马！传说，有只飞马叫珀珈索斯，它一日千里，想去哪就去哪。”
　　“想去哪就去哪？真好。”纳勾听痴了，又摇摇头嘟囔：“我可没那么厉害。”
　　“但你有这颗心，这就足够了。”
　　纳勾的脸悄悄红了。
　　怪人笑了，从小口里伸出一只瘦手推他，催促道：“好了，你快走吧，别叫人发现了。”那手虽细，却有力极了，纳勾被推得踉跄，只好离开。日头快亮了，日和月好似一并挂在了空中，纳勾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到山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只好应了一声，将蔓尒草拨上，拔腿下山。
　　“我本应死于自由，溺死在海里，烧死在火里，而非老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怪人的声音消碎在空中，他也轻轻哼起那首歌谣：“偏要住在寂寞的塔，守得日月无色。听不见孩童的啼哭，寻不着勇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