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里》谦禾

9、chapter 9

　　庆兰街有家二手书店，阮梨之前在地图上搜过，上次打听到它的营业时间，她就决定要去一趟。

　　坐公交过去，随后步行五六分钟，这是一条比较老旧的街道。

　　街口立着两个大大的绿色环卫垃圾桶，一只灰白色的小土狗蠢笨地追着摇摆的尾巴转圈圈。

　　街上一路是一些小店铺，跟着老老旧旧的，上面都是用来自己居住，窗户外牵着又长又直的晾衣线。

　　这一刻，阮梨竟有种梦回云巳镇的感觉，这条街，实在是与她在江城看到的地方相差太大了。

　　空气中甜丝丝的，漂浮着一股油香味，阮梨看过去，是炸糖糕。

　　师傅见有人来，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喊：“姑娘，炸糖糕嘎，吃不吃嗟。”

　　于是阮梨轻声说：“师傅，要两个糖糕。”

　　“诶，三块！”

　　阮梨将包转到胸前，从里面拿出钱包，掏了三块，看了一眼笑容满面正忙着的老师傅，将钱放到边上一个透明敞开的收纳盒子里。

　　炸糖糕，入口香甜，面上有一层金黄脆脆的粉，阮梨找了个地方边吃边环顾周边的环境。

　　此刻，在这个小地方，她突然有点怀念云巳镇了，那条街，她走了一年又一年，张姐的面馆最近收益怎么样了？街南的报刊亭又上新了新的一期的《读者》和《故事会》了吧，胖哥家的狸花猫是不是又偷吃沈姨家腊肠了……

　　有小孩子疯跑着嬉笑玩耍，路过阮梨，好奇地停下，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姐姐，阮梨将手里的另一块炸糖糕递过去。

　　小孩接过，咧嘴露了个大大的笑。

　　“谢谢，姐姐。”

　　“不客气。”

　　最近雨水多，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天出了一点微微的太阳，阳光下女生的皮肤细腻白皙，阮梨盯着天空发了会儿呆，大概过了五分钟，她起身，手机上显示这个方向直走就是，她索性关了手机，放进兜里，边走边看。

　　梧桐树高长，落在地上的叶子好大一片，前几日下过雨的缘故，上面还有未曾干的小水珠，晶莹剔透的，阮梨绕过它们继续往前走。

　　终于，在鳞次栉比的店铺中，她找到直白的写着“二手书屋”四个大字的牌匾。店面很小，完全不起眼，但紧挨着它旁边摆了好多绿植，这里竟然有一家花店，靠近书屋的一边摆了一个三层高的架子，上面放了许多小巧可爱的多肉。

　　“十元三盆”

　　硬纸壳上用毛笔写道。

　　书屋的整体面积很小，书架上挤满了各种类型的书，一点点缝隙都没有，有些书甚至直接高高摞在地上，这里往往到处都是宝藏，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找。

　　每一本书从出生就开始游荡，它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归途在哪里，会经过多少人，它们见证了许多不同的风景，也同样连接这人们的悲喜与感悟，阮梨觉得，这真是一个很迷人且浪漫的地方。

　　老板是一个戴老花眼镜的胖胖大爷，见有人来了，完全不用管，说了句要什么书就自己去翻，很便宜的，就继续坐在在柜台前，自顾自地捏着眼镜看书。

　　阮梨放轻动作绕着书架，她有着很好的习惯，翻乱的书本一定要及时将它们整理好。

　　这简直就是宝藏。

　　阮梨没想到她在这里竟然找到了已经绝版的《西川的诗》，她很喜欢西川老师，那个时代的文字有趣又强大，有着最迷人的灵魂。

　　阳光斜射进屋内，撒了一地灿灿的光，此刻风也轻，书墨在空气中自由地漫步。

　　挑好要找到书，阮梨将它们拿到柜台处结账。

　　今天的心情都是好的。

　　走出门时，瞧见左手边架子上一排排多肉，阮梨发现最边上竟然混进去了一颗小小的仙人球。

　　她将它从第二层架子上取下来，第一眼看见它，就莫名地很合眼缘，她立刻想到了高中教室里也有一颗仙人球，比这颗还要大，毛茸茸的，她每天早上来教室都特别期待能够看见它开出花来，可惜，它却在后来一天突然死了。

　　“你好——”

　　女生话才刚脱口，一下子愣在原地。

　　陈之钦听闻声音，看过去，顿了两秒：“站门口干什么？”他倒是很镇定，随即笑了，“进来吧。”

　　她很意外，能够在这里遇见，他除了“落日”，还在这开了家花店？阮梨脑子快转不过弯了。

　　男人手里拿着几支粉色郁金香，他背后白色纱制窗帘被风吹起，又吹落。

　　“小陈啊，依我看你一会别走，等老头子回来，留下来咱们一块吃饭。”老奶奶从另一间屋内笑眯眯地走出来。

　　这下，阮梨好像明白了。

　　卖花的老奶奶见门口站了个客人，很热情的和她打招呼：“小姑娘，随便进来看看啊。”

　　阮梨背着书包走进去，朝老奶奶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用余光极快地扫了一眼陈之钦，他正细心地挑选着郁金香。

　　手里端着一盆仙人球，本来目标已经很明确，女生却装模做样地四处看看。

　　明天，“落日”摆上的会是粉色郁金香，阮梨觉得他真是一个细致的人。

　　她觉得不能再久留了，心里越发忐忑，这时候竟然笨到左小拇指被仙人球扎了一下，阮梨手下意思地一抽。

　　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无意间扫到，很浅的弯了弯唇。

　　“见过这么多次了，我有机会知道你的名字么？”

　　陈之钦问。

　　这一下，阮梨夸张到连刚刚的疼痛都忘了，她脑子空了两秒，强装镇定地开口：“阮梨。”

　　男人似乎思考了一瞬，突然问：“青皮梨的梨？”

　　没有人知道“青皮梨”是她的心屿账号昵称，从始至终，一直都没有变过。

　　心跳跳得厉害，但是，这多正常不过，心里有个小人在不停地嘲讽她，末字是“梨”的那么常见，而且就这么问问，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你真是傻了。

　　“是的。”

　　“哦。”男人明白，那句哦说不出来究竟带着何种情绪，女生尚且把它理解为简单的，纯粹的。

　　“陈之钦，落日的老板，如果有时间欢迎来店里坐坐。”

　　后半句话，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客套，一位商家对于顾客的招待。

　　阮梨觉得她该走了。

　　“奶奶，这个仙人球多少钱？”

　　老奶奶坐在藤椅上专心织着毛衣，听到有人叫她，看了一眼，笑着说：“换一个吧，外面多肉有喜欢的可以随便挑挑，很漂亮的。”

　　阮梨微笑着摇摇头：“我喜欢这个。”

　　那是一盆中间有些裂痕的仙人球，已经算不上好看了，本来放在外面，要是有人来挑多肉，那就送给人家算了。

　　“可这个已经不好了，后面能不能养得活还不知道哩。”

　　阮梨知道老奶奶在考虑什么，但她是真的很想要这盆仙人球，于是说：“那我可以买两盆多肉吗？这个连着算进去。”

　　“唉，不要钱的，你要是喜欢拿走就是。”老奶奶犟不过她。

　　这当然不行，阮梨执意要给钱，老奶奶拿她没办法，只好依她的。

　　三个小东西，是陈之钦拿袋子帮她装的，他很熟悉，能够自然地和老奶奶开着玩笑，就像家人一样。

　　陈之钦也选好了花，他走过去蹲下，握了握老人的手，笑着说：“奶奶，我还有别的事，今天就不陪你们吃饭了，要走了。”

　　他把钱也顺带塞老人手里，是这些花正常的价格。

　　老奶奶连连推着手。

　　“你每天都来我这买花，我这的店啊，你都快成唯一的客人了，今天不收钱，不收你的钱。”

　　“啧，你不收，那我下次可不来看你了。”

　　他轻易就拿捏住，老奶奶只好把钱收下，眼里有慌张：“你可不能不来，我盼着捏，你就算不买花了，也可以随时来坐坐。”

　　“我可舍不得，下次还想吃你做的回锅肉呢。”

　　“好好，你下回来，我，我就给你做！”老奶奶很容易就被哄得高兴了。

　　陈之钦冲阮梨扬了扬下巴，和她一块走出店外。

　　“等回去了，你可以把它放在室外，生长季节至少要接受四小时的阳光直射，生长期要保持盆土湿润，但是不能浇太多水。”陈之钦含笑道，“说不定它长得比同期更好。”

　　他说的是那盆有些瑕疵的仙人球。

　　阮梨很轻地攥了下衣角：“我知道了，谢谢。”

　　“嗯。”

　　“你怎么会来着？专门来买这个？”他看了一眼阮梨手里提着的黑色塑料袋，诚心逗她。

　　“不是，这里有家二手书店。”

　　陈之钦了然，点了点头，两人并排走着，他的影子就在她旁边，她很快瞧了一眼，心里无端有些发紧，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位老人。

　　阮梨认出这不是之前画画的那个老伯伯么。

　　老伯盯着男人看了几秒，笑呵地说：“嘿，这就走了啊！”

　　“还有事要办呢。”

　　老伯和蔼地笑，将目光又投向阮梨。

　　“老伯你好。”

　　“你……你好！”老伯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摸着头，好像想不起来，但这么说总没错，事实上，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

　　老人走后，陈之钦说：“我们两个他都不记得。”

　　“嗯？”

　　陈之钦垂眸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阮梨弄不懂：“可是他好像认识你。”

　　“他不记得你，也不记得我，至少刚刚那刻。”男人说。

　　阮梨不懂他说这话的含义，她还记得中秋节，她独自站在旁边，看老伯在车后玻璃上作画，也是那天她深深的感受到了一种灵魂的自由。

　　陈之钦往后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店门口的花至少还能让他记得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