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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心有戚戚焉 ...

  •   如果梨溶看见此景,会不会引鱼儿出水扬起一串儿水珠引得辛夷愤怒的大叫?
      想起那些夜梨溶也喜欢半夜偷拉自己出来喝酒。
      恰如今,物仍是,人已非。
      “我在想,如果梨溶还活着就好了。”钱进来情不自禁道。
      梨溶一愣,侧头愕然的瞧他,确认他的眼神不是说笑,方道:“你是我遇见第二个喜欢小疯子的人。”
      钱进来回应笑道:“如果她疯,我早死了——或者说我运气好,恰巧成了试验成功品。善恶如月盈缺,想补互承,而她被上天挑到恶的极端。但我相信,她心底的善并未泯灭完全,这也是她离开的根本原因吧。”
      “什么原因?”梨溶好奇的退坐到石台上,倾满酒后将杯子递与钱进来,双眼瞬都不瞬的静待下文。
      钱进来耐心细致的将恭王府的前因后果说给辛夷听,辛夷听得先是惊愕、而后愤慨,最后感慨,若血亲是梨溶生来的拖欠,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么华太妃的恩情便是断头台,从小到大始终噩梦未醒,或者死亡对她来说也算是解脱。
      可若是不恋生,何必费尽心血投靠强者庇佑?
      “作为工具……多数都是这下场,”辛夷心有戚戚焉:“站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再活不了了。”
      一面是阿燃暗卫的侦查能力越来越可怕,一面是人性的脆弱无奈。辛夷续叹道:“为何上层者总是推崇佛道呢,佛劝世人要有仁爱,要有慈悲,是不是为了更好的被强者控制呢?——泯灭心的人就能变强,爱他们的人都死了,再也没有缺点了。”
      “你觉得这样好吗?”钱进来问道。
      辛夷默然,腰间的银针袋平时不怎么觉得,可一旦静下来就能感觉到形状,冰冷的、尖锐的,未刺进皮肤,却直接刺到了心脏里。辛夷屈指寸寸掐住掌心:“只要能让自己过得更好,怎样都好。”——或许,与顾之期回到最初,天真烂漫的春裳薄马,自己那时候就过得很好。
      光想想,都恍然……
      钱进来小心的啜了口酒,瞬间热辣涌上舌尖,畅快得轻叹出声:“这酒多好玩,以前在寺庙可不能碰呢,那时喝山泉水也甘甜,水岸栀子花清香,天很蓝,佛钟每一撞击都透彻心灵,这些都与被不被控制有什么关系?这也算仁爱、也算慈悲啊,为什么非得与输赢扯上关系?辛夷,你信不信,现在你若跟我走,我可以让你看到更多的风景、更丰富多彩的人事,每一段经历,只要不沉溺,最终都能升华得有意义,不需要多大的意义,回忆就好了,你会发现生活的酸甜苦辣就这么编织的。心有多大,路就有多长咯。”
      “你还来点拨我?”辛夷噗的笑开,仰头喝完杯中残酒,鬓发沿耳畔滑落及肩后:“我经历过的事比你想到的还多!比如这酒,就参了小半的水,估计你偷出来的事儿早被有心人察觉了。先把眼前度过,再想虚无缥缈的以后吧!”
      辛夷弯腰拾灯,璘光映面,裙裾临水,一转眼风摇曳生姿:“还跟你走呢,呵,”伴随着轻笑,人已端端远去。
      钱进来尴尬的将视线投在地上,意识却随之去了,脱口而出道:“你还出来喝吗”
      “看心情!”转过石壁,消失在灌木花丛深处。

      再回侧室,远远便望见宫灯团团,溶溶曳曳。一袭白裳迤风展荡,月魄斜倚红柱,眯起细细长长眼梢,狡黠流转,未启声,却兜兜角角落着“你的事儿我清楚”的气息。
      钱进来一愣,想起白日情形,一簇儿怒火冒在心头——是早被跟踪了还是被察觉了?既如此,无顾虑无规矩的山野村夫心性起,擦肩而过时钱进来不屑的剜了他眼,摆明一副你奈我何,大不了拔腿求救辛夷呗,一则是旧主,忠心天经地义;二来顾王爷还好与辛夷斤斤计较?
      月魄脸色一僵,抖袖抽出只折扇,哗啦流畅滑开,荡出若有若无的浅香,在转身沿长廊离开之后白裳跌宕延角,施施渺渺。
      ——风骚!有本事今晚睡天上去啊!正暗暗骂着,没留神一步趔趄差点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踉踉跄跄的扶了桌子才站稳,等发现桌面白瓷酒瓶摇摇晃晃将将摔倒,钱进来猛地饿虎扑食将酒瓶搂在怀里,清苦微熏的酒香萦绕鼻尖,钱进来贪婪的吸了口气,好酒!这次铁定没掺水!
      洗漱完毕,钱进来特特搬了只圆凳放床边,将酒瓶放上面盯着,灯影绰约,隐隐约约间仿佛望见辛夷如花笑靥,忽而又愁眉不展,忽而泪如雨下,想起她癫狂时候,钱进来只觉得胸口拧着拧着疼,她很可怜,我要尽力对她好,便这么断断续续琢磨着,不知觉何时睡去。

      距离圣上万寿的时日又近两日,堂堂国子监气氛愈发诡异,王爷紧闭房门严禁出入,通天彻夜无声无息,月魄守在门口寸步不离,临晚不睡,像只忠实看家犬。见多识广的宫女们对此间危险感触敏锐,于是尽好本职工作撤身便退,绝不多说半句绝不滞留片刻,盈绿丛树有风穿绕,如鼓点婆娑。

      没人会再在意那个整天端着盆黄豆鬼鬼祟祟练功的傻小子,钱进来乐得无所顾虑,连走路的跨步都大了许多,明堂通风、光光点点的拱形石壁内,钱进来一拳一掌练得极其认真,倘若是还在灵云寺中,住持见了能乐得颠起来。
      “你这是要手磨豆浆呢?”斜地里一声清冷揶揄,辛夷步伐轻曼的从石壁后走出,束胸墨绿长裙,浅蓝底小碎花窄袖,手里拎着只黑底红纹的重漆食盒,她上前两步放在突出石面上,抬眸带笑的望向钱进来。
      钱进来早就蹲身掬流水洗了把脸,湿漉漉的迎面奔过来,“郡主大人,”他鬓发眉梢的水珠在日光里莹莹生光,衬得脸跟朵花儿似的,凑到食盒面前贪婪的打转:“这是什么好酒?”
      “你倒想的美,”辛夷旋开盒盖,露出三色摆得整整齐齐的各色糕点:“白玉酥、玫瑰饼、绿豆糕,还你人情。”
      钱进来的手使劲儿在身上蹭干了,方才小心翼翼的捏起块糕点丢嘴里,触舌即融,香甜软糯,浓而不腻,回味悠长,好吃得钱进来连舌头都裹不直了,“你哪儿来的?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辛夷垂下眼帘:“阿燃送的。”
      钱进来一愣,旋即笑道:“你不知道,每天跟着王爷只能吃些简单菜,有次饭居然是半生的!早知道我还是跟着你这个主子好了!”
      “当初不是被梨溶小妖精把魂儿都勾去了吗?”辛夷鄙夷道。
      钱进来瞬间僵了脸色,扳着手指头,严肃道:“一,那时她手中有解药;二,我从来只把她当小妹妹,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得对她负责。”
      “得啦、得啦,”死者为大,辛夷也对提起这个话题感到尴尬,立直身,忽的有些哀婉的望向钱进来,道:“以后我每天来这里交接你一些吃食,你送到顾之期的屋中,他喜欢吃这些的……”
      “你还喜欢他?”钱进来插嘴道,手上不停。
      辛夷一颤眼睫,转而厉色:“阿燃隔三差五往我宫中恩赐许多吃穿用度,我用不完,横竖浪费,就当是喂狗了!”
      嘴里咬了半块糕点的钱进来猛的呛住,跑回豆子盆边打开包袱摸出瓶白酒一通猛灌方才顺过气,他小心的捡起另一瓶崭新的酒瓶,飞快的抵到辛夷手中,这是他一觉醒来就琢磨着再顺了一瓶的,一人一瓶,可比用小气的酒杯爽快多了。
      “我总算明白当初为何王爷远离京城居住,贺寿赴宴比上坟的心还沉重,敢情你们都欺负人家啊,他住的国子监连伺候的都见不找几个。”
      辛夷勾起讽刺的嘴角:“谁让他娘亲华太妃一直对皇位不死心?”
      闻说这番话语钱进来并未觉得吃惊,就仿佛石头砸寺庙古钟嗡嗡作响,振荡心神,原来如此,那么一切便可得到解释了。
      “这不算是皇家秘闻了,当年华妃可谓宠冠六宫,几十年不离先皇左右,近则太子登基时尔虞我诈,远在征战邻国,她留守荒野大漠,治病、裹伤、喂马……先皇重伤,她穿着几十斤沉的铁甲浴血将先皇从战场哭着抢回营。
      当然也是因为其它官兵在后断路的缘故。可是她一个深宫弱女子冲进刀光剑影,爬过断肢残尸,不可谓不厉害了。
      那之后,先皇当着全军立誓,绝不负她!
      华妃的地位,可谓一步步踏荆棘过刀尖,一步步用血泪换来的。与深宫哀怨的妃嫔不同,她的娘家,也趁势盘踞朝中势力,待先皇发现时,已很难连根拔起,何况,他还欠她一生的情深。
      于是,在濒死之时,先皇召集几朝重臣托孤,立二皇子顾燃渊为新皇。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结局,为了顾家百年江山,为了不愧对先灵,将通天彻地的重担压在了将将成年的顾燃渊肩头。
      待华妃散钗披发的奔到先皇灵柩前时,一切晚矣。她总算明白了为何先皇迟迟未封太子,为何晚年一年一届开科恩考,提拔许多新贵,为何不愿再见自己,随意自己出宫建府,名曰恩宠、名曰自由……
      她都明白了……可惜她不服!不服!
      荒原大漠中的披荆斩棘,生死相随的浴血与共,几十年的不离不弃,都换不回一颗真心?何况,顾之期比顾燃渊年长,于情于理,都该自己得到太后尊荣不是吗?
      凭什么给了一个深宫中哀咏悲叹、只会绣花看书的妃嫔的孩子,凭什么?
      莫非、就因为这么帝王的猜忌?何况,顾之期也是他的孩子啊!也是朝廷命脉的延续啊!
      华妃在先皇灵柩前痛哭一天,比起假惺惺抹泪的臣子宫人,她不甘的哭声痛彻心脾,华妃只哭一天,转身离去,无人敢拦。她飞扬的长发割碎昏黄暗哑的夕阳,踏上离京马车的刹那,她扣紧儿子的手,逐字逐字,掷地有声:“孩子,你要记住,这个皇位,迟早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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