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陈小乖

16、第 16 章

　　十五

　　诸葛听了魏延的话，半晌才转过头来，面上似笑非笑，眼神定定的打量他。
　　“如果想找人做、爱，你不应该缺乏伴侣；如果你要的只是我的身体，倒也……”
　　魏延却丝毫也没有被这刻意的恶意的揣测而激怒。
　　“你误会了。”他明朗又坦率，“我只是要和你睡一张床——因为我担心你会为了躲开我而偷偷溜掉。至于做、爱什么的，你有要求我愿意效劳，你不愿意我绝不碰你。”
　　魏延堂堂正正的戳中了诸葛的软肋——他今天早上才骗过他。
　　诸葛一向谋而后动。在谈判桌上，无论怎样的挑衅、苛刻、刁难，都不曾使他退却或恼怒过。但或许放假之前的工作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或许白天开车真的让他累了，或许他已经久疏这追求与被追求的战阵，也或许异乡的新年的夜晚让他蓦的生出了厌倦，他怀着一种没来由的自嘲情绪摇了摇头，发动了车子。
　　魏延也不再试图说服他。
　　新年的酒店客人稀少，实际上这种日子几乎没有人出门，因而他们花费很久才找到适合的酒店。魏延真的要了有大床房的套间。前台小姐的神思和情绪还沉淀在刚刚被迫挂掉的电话里，也懒得推销客房，痛快的拿了身份证登记给了房卡就缩回到吧台后面。
　　魏延意味深长的看着诸葛，帮他提起箱子。

　　魏延带的东西很少，他没有也不想告诉诸葛他挂了阿斗的电话就抓着包跑出了门，其实除了钱什么也没带。准备洗澡时诸葛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他翻自己的包，什么也没掏出来。但魏延不在意，他洗完澡赤、裸着身子走出卫生间，落落大方的钻进被子，却又在身后竖起枕头靠着，一点也没有立刻要睡觉的意思。
　　这个夜晚，他们身处陌生的L城，又在这样一个人人都想着回家想着家人无心工作的时间，他们仿佛被放逐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这让他浑身有种异样的激动，在这激动之中，大脑却明晰得胜过任何时刻。
　　他也去洗澡，然后一上床就被魏延拉进怀里。他脑海里念头一闪要挣扎，但魏延却只是抱住他而已就不再做什么了。
　　电视里正放着莫名其妙粉饰太平的新年节目，魏延突然说：“你其实不喜欢和阿斗的家人相处吧？”
　　诸葛有些吃惊，但并不回答。
　　魏延又说：“你会疼爱阿斗，因为他是刘先生的儿子；但其他人就和你、和刘先生完全没有关系了，因此你觉得和他们相处其实是负担。”
　　诸葛深深吃惊，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回答“是”。
　　他一向对自己的言行有精确的控制，也始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得多明显，但魏延居然毫无错漏的看穿了他的心事。
　　魏延牵引着他靠在他肩膀上，他略微僵硬了一会儿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魏延说：“你看，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因为我非常喜欢你，一直看着你，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
　　魏延说得极其温柔。他说话时明明是声带振动，但诸葛却觉得自己倚靠着的整个肩膀和胸膛都在震颤。
　　“既然这样，”诸葛说，“你就该知道，刘先生，我对他……”
　　这些话原本是不该说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拉得这样近，甚至可以互相说出最隐秘的心事。诸葛不想承认，这种感觉非常新鲜而且好。
　　只可惜下一步就是分崩。情深不寿。
　　“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要求你忘了他。我只希望你除了他之外最喜欢我就够了。”魏延亲他的额发，“这不是过分的要求吧？”
　　诸葛长长叹了口气。
　　“不可能，”他缓慢而笃定的说，“你做不到。”
　　或许只有像魏延这样，对他保持这样特殊的感情，才能真正看穿他到这个地步。但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任何人靠得太近，都会触碰到界限，磕磕绊绊。
　　魏延一瞬间想要辩解，但诸葛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你会不满足，想要更多。而我什么也无法给你。我们一定会争吵，你会觉得我薄情寡义，我会认为你无理取闹。”
　　停了停，他做结：“所以……还是算了吧。”
　　诸葛一副看透世情的态度，打消了魏延所有解释、争论、探讨的念头。他突然想到，其实想用言语来说服诸葛，是最失策的行为。
　　他耍赖一般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随便你怎么想。”他说，“反正我要抱着你。你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我都不放手。”

　　诸葛怔了怔，魏延突然的耍赖并没有让他不快。实际上他很久没有被人热烈追求的经历了，魏延落落大方，又坦率又直白，磊落的可爱。
　　他不想和魏延深入讨论所谓爱与放弃的问题。他们之间的相处非常舒服，如果能一直界限模糊，他会非常享受这种关系。拒绝或者说服，以及深入思考，都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样普天同庆的节日，人人都希望得到多些温暖和关怀。诸葛并不是铁石。如果魏延肯退一步，那很好。
　　“你能把衣服穿上吗？”他话锋一转，“你这样我不习惯。”
　　魏延丝毫也不忸怩：“我没带。我每天都这样睡，又舒服又暖和。”
　　诸葛不尝试说服他。他躺得更深，十分钟之后，电视画面和声音在他意识里逐渐远去。

　　后来的几天他们的相处一直温文平和。他们陪着阿斗走亲戚，也参与了一下中国家庭过年必有的牌局。诸葛不太会打，魏延在一旁指点了几局，然后诸葛就非常谦虚的让位了。阿斗和表弟联机打帝国，对手的级别调得过高，警报声不断，敌人的炮弹弓箭雨点一般。晚饭时不可避免的喝了酒，诸葛表现出了些微不适。
　　被酒意熏染的诸葛回到酒店诸葛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魏延随口问了一句“你以前好像常常胃疼是吧？”
　　“那是不按时吃饭闹的，和喝酒没关系。刘先生常为了这个骂我。”
　　能轻松的对旁人讲出他和刘备的往事，是一种新鲜又奇妙的感觉。会上瘾。
　　比起强行压抑，或者埋藏在心里，感情还是表达出来更妥帖自如些。只是那么随口的一提，就觉得异常珍贵而美好。
　　魏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他甚至似乎没有留意到诸葛提了刘备。这让诸葛感到舒服。
　　“现在还常胃疼吗？”
　　“有时会。”诸葛坐在床上，边喝水边说，“每次你那边闹出暴力事件，我就胃疼。”
　　受大环境的影响，魏延负责的地产事业部，近年来发展迅猛。魏延勇而有谋，行事带着些匪气，许多诸葛认为不太稳妥的投资也敢于尝试。诸葛在地产这一块，只进行大方针、年度目标计划和财务监管这三方面的控制，细节方面基本不插手。
　　但涉及到商业楼盘的租赁等敏感问题，很难只依靠谈判和合同来解决，难免会用到一些擦边手段。这一块从刘备在世时诸葛就不曾插手过，刘备过世后则完全由魏延把握。诸葛有时听到风声，会点到为止的提醒，不要闹得太过。
　　魏延听诸葛这么说，有些不服气：“难道小姜那边没让你操过心么？每到过节你总加班，黄金周也没好好的休息过。”
　　刘氏以商超起家，但如今地产方面的产出已经远远超过商超。零售行业原本也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需要不断的投入关注，才能保证持续性增长。诸葛即使休息在家，每晚也都会收到汇总的各门店销售。每到晚上10点左右，他即使已经睡着了，也会被短信吵醒。
　　诸葛睡眠不好，常常天一亮就醒。所幸现在正是冬季天亮得晚。
　　“你就是锻炼得太少了。下次和我一起去健身房吧。”
　　诸葛不置可否的笑笑。他不太喜欢运动。
　　魏延追问：“那么，平常除了上班下班，你还会做什么消遣？”
　　诸葛一时还真的答不上什么来。实际上晚上他常常看电视看到睡着，一觉醒来，电视屏幕兀自闪着雪花，外面已经天亮了。
　　“既然这样，我们以后一起去看电影吧？”魏延一边为他倒水一边说，“我还没和你单独看过电影。”
　　那一天是大年初五，传说中灶王爷的生日，那天天气极好，天空碧蓝澄澈，初升的太阳将淡淡的金色洒在魏延黑色的毛衣和头发上。许多年的岁月像水一样静静流淌，他们不知不觉中目睹对方从青涩走向成熟，各自品尝各种能言或不能言的苦涩与甜蜜，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或深或浅的辙印。
　　刘备已经不在，而刘氏和他牢牢血脉相连，和他一同经历过的人已经太少，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宁静而悠闲的新年假期，不太繁华却也不太忙碌的北方工业城市，诸葛跳下床伸了个懒腰，说：“今天初五，我们去给灶王爷烧香，请他保佑刘氏生意兴旺财源滚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