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刀尖悬爱意》理冬

25、桐沙·幽灵藻

　　程见舟见走不成，干脆手一撑坐上桌子，脚踩着椅子，“咔哒咔哒”扳着打火机风罩，云淡风轻说：“出老千也不合道上规矩吧？”

　　林家适把柚子捧上桌，拿刀慢条斯理切开，分予左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出老千了。赢了继续，输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阿雅撩起一绺头发别耳后，纤纤玉指朝桌一点。
　　林家适剔了块饱满无籽的果肉喂进她嘴里，顺手摸了把屁股。

　　阿雅跺脚：“小林哥你耍流氓！”
　　林家适笑呵呵：“别人摸得我摸不得？”

　　等转过脸，笑容一冷，把刀插进木桌，威胁意味地朝程见舟觑起眼睛。

　　程见舟瞥了眼刀，无所谓似的笑。
　　低头玩转着打火机，手指按住机匣，拨一圈，又拨一圈。

　　正僵持不下，门口突然起了躁动。
　　杨余茵拨开人群，从酒架上抽出一瓶酒，朝林家适劈面砸去。

　　林家适下意识拿胳膊挡，酒瓶应声而裂，碎片迸溅一地，他看清来人后大惊失色：“阿茵，你怎么来了。”
　　杨余茵冷笑：“又干这种勾当，真是狗改不了撅屎！”

　　程见舟掸掸烟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看好戏般勾了勾唇。

　　林家适当然是有正经工作的，在一艘远洋渔船上当船工，赚的钱颇为可观。

　　但出趟海要少则要颠沛上十天半月，他得陇望蜀，瞧不上这点辛苦钱，趁休渔期干起了捞偏门的营生。伙同几个狐朋狗友在洋楼做盘，专门诓骗来岛旅游的外地人。

　　林家适幼时便父母双亡，没人管教，养成了乖张的性格，亲戚们都避之不及，懒得搭理他。
　　好在自小和杨余茵定过亲，又一起长大，关系匪浅，索性吃住都在杨眉家。

　　杨眉拿他当儿子养，知道他干的那些缺德事，劝过几次，换来的是阳奉阴违，怙恶不改，也就随他去了。

　　这天中午开饭，她联系不上人，让杨余茵去找。
　　杨余茵知道人肯定在洋楼搞事，径直过来，果真如此。

　　她跨过碎玻璃渣，揪住林家适衣领：“骗了多少钱？”
　　林家适结巴：“没、没骗啊。”

　　杨余茵厉声：“没骗还是没骗到？”
　　林家适不敢嘴硬，悻悻道：“没骗到......”

　　杨余茵给他小腿来了一脚：“说实话！”
　　林家适疼得抽气，耷拉着眼皮：“真的，一分没骗到。这人精得很，我拿刀也就吓唬吓唬他，看能不能逼出点油水来，实在榨不出东西肯定会放人，阿茵我又不是□□。”

　　杨余茵知道他不敢在这方面扯谎，这才松手看向程见舟：“你是第一个让他踢到铁板的外地人。”
　　程见舟蹬开椅子下桌，垂手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笑道：“荣幸。”

　　杨余茵扑哧笑出声。

　　林家适得知程见舟居然和杨家沾亲带故，一路都在赔笑脸。
　　饭桌上对他更是客气有加，敬酒夹菜，好得跟一母同胞亲兄弟似的。

　　杨眉见两人如此热络，高兴地说：“还是他们年轻人聊得来，有共同话题。”
　　“何止聊得来，”林家适灌下一口酒，有些找不着北，抹抹嘴巴，“我和程见舟那可是一见如故，相逢恨晚，是不是？”

　　杨余茵：“你还敢说。”
　　林家适干咳一声：“程见舟你说说。”

　　程见舟看走眼夹了片生姜，随手放到方萧西碗中，懒洋洋一笑：“没错。”
　　方萧西以为是土豆，咬了一口，吐了出来。
　　撂下筷子，恼怒地转头。

　　他斜撑着腮看她，脸上笑意不减：“你早上不是吐过，吃点生姜养养胃。”
　　杨眉笑盈盈：兄妹俩感情真好。”

　　“是啊，好的不得了。我哥哥可喜欢照顾我了。”
　　方萧西一边在桌底踩程见舟，一边把碗推到他面前，颐指气使，“给我盛饭！”

　　杨典眉一皱：“西西。”
　　程见舟拿起碗站起来，特别温柔地说了声“好”。
　　方萧西简直要吐了。

　　林家适问杨眉：“小表妹喊程见舟哥哥，按辈分我该叫什么？”
　　杨眉说：“你和人家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叫名字就好了。倒是阿茵也可以跟着叫哥哥。”

　　程见舟盛了饭，将碗搁方萧西面前：“都叫我名字就行。”

　　杨眉戳了戳林家适肩膀，怨道：“你还虚长程见舟两岁呢。人家是高材生，你就知道整天窝洋楼喝酒打牌，游手好闲，趁休渔期多学几门手艺也好啊。”

　　林家适求饶似的摆手：“他是读书人，我又不是。”
　　他喝了口酒，“再说了，高材生怎么了？高材生也不见得什么都会，书本上教不了的东西海了去了。比如出海吧，怎么用柴油机拖鱼省时，怎么缠绞盘上的缆绳最卸力，怎么根据洋流变化判断鱼鲜位置，光这些我就能说上三天三夜，他程见舟懂吗？能理解吗？”

　　杨眉摇头：“我看你就嘴上功夫厉害。”
　　杨典笑道：“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家适说的也没错。”

　　酒过三巡，林家适兴致盎然地提议：“晚上我带你们去兔儿滩，那里有艘小电船，我朋友的，咱们四个出海捞鱼去！”

　　杨余茵淡道：“捞鱼有什么好玩的。”
　　林家适说：“捞鱼不好玩，那去看幽灵藻呗，今天天气晴好，大概率能见到。”

　　方萧西来了兴趣：“幽灵藻？”
　　林家适神秘地笑，露出一口白牙：“小表妹想不想看？”

　　方萧西点点头：“想。”
　　说完想起什么，巴巴地望向杨典，眼中有央求。

　　杨典被瞧得心软，于是说：“阿圆，你和西西一起去，这里不比桐沙，晚上风潮雾重容易受寒，你们出门多穿点衣服，少让她碰水。”

　　程见舟睇了眼方萧西，笑着应下，侧身夹菜，擦着她的耳廓低声。
　　“就会给我找事啊你。”

　　方萧西还以为幽灵藻是多可怕的东西，到了实地才知道只是极普通的浮游生物。
　　积聚在海岸线上，发着昏微的蓝绿光，像夏夜里的萤火虫，并不大显眼。

　　等到林家适从岩曲处开小电船出来，螺旋桨搅动海面，那些藻竟大放光彩。
　　船轧过去，拖出一道波光粼粼的航迹，漂亮得疑似银河倒倾入海。

　　海面无风，并不冷。

　　方萧西忍不住脱掉厚重的羽绒服，俯在船舷上，乐此不疲地舀着水玩，看幽灵藻从指缝间淌过。
　　直到冻得半条胳膊发麻才收回手，捂在嘴前呵气。

　　一转身就瞧见程见舟背靠长桅，双手抄兜，垂着眼帘看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方萧西还没说话，他已经拎起她脱掉的外套扔过来，冷道：“妈妈交代过什么，忘了是吧。”
　　方萧西一边套衣服一边辩解：“妈妈说少碰水，又不是不能碰。再说了，你从来不管我这些的，你气什么。”

　　“收脚。”
　　程见舟没好气地踢了踢她的鞋，侧身而过，弯腰进入船舱。

　　船舱内灯光炽亮，螺旋桨声蔽隐。
　　杨余茵膝上摊着本书，听到后头有动静，摘下一侧耳机回头看。

　　程见舟在她身边坐了下：“在听歌？”
　　“听书。”杨余茵点亮手机屏幕，“船太晃看不了书。”

　　程见舟瞥了眼名字，是本硬核科幻小说，有任课老师推荐过，里面涉及很多晦涩的专业知识。
　　他问：“看得懂吗？”
　　“不懂可以查资料。”

　　“听方萧西说你不打算读大学了，这么爱看书怎么不继续深造？”
　　杨余茵反问：“谁规定爱看书就一定要去读书？”
　　程见舟怔了下：“是没这个规定。”

　　杨余茵捻着书页：“反正义务教育学到的知识已经够我应付日常生活了。说实话学校里挺无聊的，我一秒都多待不住，如果继续在牢笼里困四年，我会疯的。人一辈子那么短，没人能按头让我做不喜欢的事。”

　　程见舟笑出声来：“行啊，千金难买我乐意。那你找到喜欢做的事了没？”
　　“我有个亲戚在迁金，”杨余茵问，“迁金你知道吗，岛内最大的旅游城市。”

　　程见舟点头。

　　“他在景点内开了家很大的特产店，生意红火。我就在那里当帮工，做监察巡视的活，上三休二，管吃管住。”

　　程见舟说：“挺好。以后要是开了分店，你还可以争取当个店长。”
　　杨余茵不以为然：“店长有什么好的，忙都忙死了。等我这份工作干腻了，就换个地方，或许不在岛内了，或许出国了。等以后厌倦打工，回头再去读个大学也不一定。”

　　程见舟失笑：“你不是说大学是牢笼吗。”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人的想法一天一变。”杨余茵看向程见舟，“你学航天的？”

　　“方萧西告诉你的？”
　　“听小姨和妈妈聊天时说起过。”

　　程见舟说：“航天是个大类，我学的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
　　杨余茵眸光一亮：“宇宙飞船造吗？”

　　“造啊。不光造飞船，”
　　程见舟挑眉，语气恫吓，“还造导弹，怕么。”

　　杨余茵笑起来：“不怕。正好向你讨教个问题，我在网上查不到。”
　　“什么问题？”

　　她把书翻到有折角的某页，递给程见舟，指着一处小字说，“这个公式的注释是什么意思？”
　　程见舟接过书，目光刚落到文字上，听得外头方萧西惊叫，立马翻座匆匆出去了。

　　书脊磕在地上，封皮和页签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