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雁归》霜景行

30、第三十章

　　待钟月和宋怀瑾二人赶到白龙寺时，太阳早已西沉，月亮悄悄在天上露了个头，他们二人却也顾不得这样许多，径直往地牢里走去。

　　阿伊莎没想到她们二人刚走不到一日就又回来了，正想开口问话，却听得宋怀瑾撂下一句：“有人来找你。”

　　‘是来杀你的。”

　　阿伊莎一愣，下意识接口道：“不可能！”

　　钟月几乎立刻明白了宋怀瑾的意思，立即顺着他的话道：“你应该认得他，吊梢眼，鹰钩鼻，眼下有一道疤，个子大概这么高。”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三言两语便将那人的特征描述清楚了，宋怀瑾适时将手里那把弯刀抛到阿伊莎的面前，用那毫无起伏的声音说：“你应该认得此物。”

　　原本钟月那几句话就已经说得阿伊莎脸色发白，一瞧见那把弯刀，面上的表情更是好似见了鬼，喃喃道：“这不可能……”

　　阿伊莎被关了几日，就被焦虑和恐慌生生折磨了几日，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一瞧见那把熟悉的弯刀，整个人都慌乱了，六神无主的好似失了方向的鸟，连自己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怀瑾更是不给她半点思考的机会，立即又道：“你所谓的战士背叛了你。”

　　他这话好似一记重锤抡在阿伊莎的头上，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呆愣楞地盯着那把弯刀看，半晌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宋怀瑾和钟月倒也不急，只站在一旁等着她开口。

　　过了小半日，阿伊莎才幽幽地开口道：“……那个人在哪里。”

　　“已经死了，”宋怀瑾倒也不瞒着，如实将此事告知于她，“咬碎了牙里藏的毒——什么情况下需要服毒自尽，想来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阿伊莎猛地抬起头来，正要开口说话，钟月却突然插了句：“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经她这一说，宋怀瑾才惊觉确实有股焦糊味飘进鼻腔里，他惊觉不好，赶忙和钟月二人走出牢房去探查，才一走出牢房的门，就瞧见有烟似马一样自地牢入口处奔腾而来，黑色的烟中夹杂着零星的火花，溅射到干燥的稻草之上，便立刻又燃烧起来，不消多久就能烧到他们的跟前！

　　这地牢外头分明宋怀瑾的侍卫把在守，却不知为何竟会突然失了火，宋怀瑾直觉不好——他的侍卫不可能犯这样的失误，这场火绝无可能是意外，显然是有人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只是他一时间也无法分辨，到底他们要杀的人是阿伊莎，还是他和钟月？

　　他还没反应过来如何脱困，钟月却先他一步反应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扯掉自己的外袍，一把将其盖在宋怀瑾的头上，又拎起角落里的一桶水，直接往宋怀瑾头上浇了下去，又囫囵给自己也焦了一身的水，这才半蹲下去对宋怀瑾道：“上来，我们冲出去。”

　　她半点不在乎自己是否在外人面前脱了衣裳，也不在乎这样浑身湿哒哒的模样是否合乎所谓的礼节，更不在乎于宋怀瑾这样接触是不是合理——人命都快没了，还在乎那些个虚的作甚？

　　宋怀瑾也不扭捏，他知道自己这副身子是个什么德行，更没有必要在此时逞强，十分乖顺地趴到了钟月的背上，又抬起手用半湿的袖子帮她捂住口鼻，好叫她别吸进去太多的烟尘。

　　钟月即便背着一个成年男子，依旧能够健步如飞，她毫不犹豫地直接往浓烟里冲，灼热的火舌直冲她的门面而来，她却连一点要退缩的意思也没有，只迈着脚步往石梯上跑，越跑烟雾便越浓，便是有宋怀瑾捂着她的口鼻，也呛得她眼泪直流。

　　灼热的温度烫得她的皮肤发疼，眼睛被浓烟和泪水糊满了，几乎都要看不清楚路，进入肺里的空气也烫得灼人，待她好不容易背着宋怀瑾冲出地牢的大门，外头的柴房几乎被火蛇淹没，她才踏出牢房一步，柴房的横梁突然被大火烧断，轰的一声从房顶上直直砸了下来，正正好砸在钟月的眼前！

　　好在钟月反应够快，在那梁落下的瞬间已经背着宋怀瑾躲了开来，好在外头已经有僧人赶了过来，和宋怀瑾的侍卫一起在灭火，正有人淋了水要冲进火里去地牢里救人，一瞧见钟月背着小王爷从火力冲了出来，赶忙搭手去捞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从火里出来了。

　　柴房外头横着两个男子，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没气了，正是原本守在柴房门口的侍卫，钟月来不及去看一眼宋怀瑾的侍卫，只在确认了一眼宋怀瑾无事之后，将披在宋怀瑾身上的那件湿透了的外衣盖在自己身上，又从灭火的僧人手里接了桶水来往自己身上浇了一遍，宋怀瑾被黑烟呛得直咳嗽，还没反应过来钟月在做什么的时候，钟月已经拔腿又冲回了火里。

　　在场救火的众人皆是惊叫出声，宋怀瑾听得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大喊一声：“阿月！”

　　但钟月显然已经听不见了。

　　即便火尚未烧到最后一间牢房，阿伊莎也已经被外面冲进牢房里的滚滚黑烟熏得眼泪直流，她用力想要挣脱禁锢住自己的手链与脚链，可那链条都是生铁所制，坚固牢靠的连用斧头都难劈断，更何况她一个饿了几日、没什么力气的女子？只可惜她大仇未报，竟要在此活活被烧死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有人的脚步声匆匆而来，阿伊莎抬头向地牢门口看去，她万万想不到钟景的女儿居然会去而复返！

　　钟月浑身湿哒哒的，头发上的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半劈劈啪啪往下淌，脸上尽是黑色的烟灰，狼狈的叫人不忍多看，她却浑不在意似的，手脚麻利地用钥匙解了阿伊莎的手铐，正转而去解她的脚镣。

　　阿伊莎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回来救我？”

　　“我可是要杀了你爹的人。”

　　“你不是还没杀吗，我爹那么有本事，你没那么容易杀了他，”钟月头也不抬，只顾着去看阿伊莎的脚镣，“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去死。”

　　阿伊莎不答话。

　　她看见了方才被宋怀瑾扔在地上的那把弯刀。

　　那把属于她们呼兰国战士的弯刀，正在离她唾手可得的地方，在灼灼的火光之中闪着骇人的寒光，只要她伸出手去，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到那把刀。

　　只要她拿到了刀，她就可以趁着钟景女儿给自己解脚镣的时候杀了她。

　　反正出去了她一样会被关起来，即便是侥幸逃走，也会有人来杀她，不论如何，她大概已经是活不成了。

　　她总不能白跑一趟，更不愿意白白枉死。

　　还不如就在这里杀了钟景这个大罪人的女儿！之后哪怕是自己被烧死也好，被人杀了也罢，总也有个垫背的！

　　阿伊莎想得很好，却迟迟没有伸出手去够那一把刀，待到钟月解了她的脚镣扶着她站起来时，她再想去拿刀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错失了最好的、杀了钟景至亲的机会。

　　钟月扛着阿伊莎从火中出来的时候，宋怀瑾已经气得脸色发红，又因为浑身湿漉漉的，叫秋夜里的晚风一吹，冷得整个人直抖，他张口想要斥责钟月，问她为何这般无理取闹，问她为何总是这样不顾自己的生死逞能，问她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要她爹死的呼兰国刺客，更想问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和钟府的人要如何活下去？

　　可他看见钟月被黑炭抹过似的脸，看见她湿透的衣裳和头发，看见她手臂上被火灼的伤口，看见她绣了金丝线的鞋上尽是破洞，看见她气喘吁吁走到自己身边的模样，心里万千的怒火又在这一瞬间平静了下去，涌上心头的心疼于瞬间占领了宋怀瑾的脑海。

　　就连问责的话在他的喉咙里绕了一绕，说出口的时候都变成了：“哪里受伤了，过来叫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