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天也难救，我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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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襄恍若梦醒，行礼道：“贫道乾清派归问峰曲襄，谭前辈好。”
“乾清嫡传……呵，这一声前辈我当不起。不过我修为高于你，我们二人平辈相称就好。”谭暮起身，两手柔柔一摆，前阁中众人便已置身阁外，“接下来就是我们二人的时间了。”
曲襄自知失言，在一楼与谭暮遥遥相望。
论修道的年岁，他的肉身年龄与谭暮相差不算太大。穿越过来后，他虽只修道十年，但前身留下的记忆仍让他在修炼路上体悟比常人多上百倍。
加上他乾清嫡传的身份，严格来讲，谭暮应叫他一声前辈才是。
怪他遇到的老妖怪……老道人实在太多，对辈分没甚清晰的概念。
“贫道之徒遥夜，托我向您带一句话。”曲襄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
啪嗒。
谭暮骤然出现在曲襄身前，道袍飞扬，发丝凌乱，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下一秒，她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略松手，向后退半步，有些紧张地凝视着曲襄：“……她现在叫遥夜么。”
曲襄垂下眼帘，默认了这个答案。
谭暮只瞥了一眼信的一角，便放松地笑出声来，好似许久没这么笑过：“是她的字。她现在认你为徒，倒也不亏——这么说，我现在岂不是她的长辈了？”
她不加多看，向曲襄眨眨眼：“曲小友，她给我带了什么话？”
曲襄折好信，道：“夜遥山空君莫语。”
谭暮仰头，前阁天顶是上漆的幽幽苍山，与阁内的花飞鸟来对比鲜明。
“真好。”她说。
“你若回去了，也给我带一句。”
“暮潭落花人孤鸣。”谭暮笑了一声，眼里几分凄凉。
曲襄想起半刻前，她窈窕地立在众多男子中间，声势浩大又形单影只。
这是她的诗号么？
谭暮只神伤了片刻，很快恢复平时的状态：“曲小友你猜猜，我叫你过来是为什么？”
曲襄略感心虚地摆摆拂尘。
他利用自家徒弟的信引谭暮离开的事情还没翻篇呢。
“曲某不知。”
谭暮打了一个响指，笑得娇媚：“准确来说，是你们家掌门叫我来见你的，他的心思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跟着他的思路来。”
还真……任性。
曲襄扯扯嘴角，道：“谭道友别戏弄曲某了，有话便直说吧。”
谭暮两手合起：“曲小友是想来我这儿要镜花缘的吧？”
曲襄谨慎地点头。
“虽然这镜花缘并不是我的东西，而是乾清的东西，不过让我欠你一个人情。你不介意吧？”谭暮吐吐舌头。
不愧是修有情道的，真真有杀伤力。
这还是金丹期，不知成了元婴后，能让多少修士不战而败。
曲襄压下本能加速的心跳，油然感慨。
曲襄接过话头：“谭道友想从曲某身上换得什么？曲某现今身无长物，不知道友看得起什么。”
金钱……花闲阁是出了名的不缺钱，谭阁主收入的边角料都比他锦囊厚。
美色？不会吧……谭阁主阁内这么多美人，看得上他？
谭暮忽然嗤笑一声。
曲襄停下胡思乱想，略带疑惑地看向谭暮。
“曲小友的心思真真有趣。”谭暮道，“不过我可不敢觊觎曲小友，坏人姻缘有损功德。”
卧槽，她会读心？
曲襄首次见到这么不讲道理的功法。
谭暮捂嘴轻笑：“不是什么读心术，只是大概看得见而已。”
反正心中的吐槽也被看出来了，曲襄干脆放下面皮，直截了当：“谭道友还是告诉曲某想要什么吧。”
“曲小友是红娘道人吧。”谭暮道。
曲襄挑眉，道：“确实如此。谭道友如何知道？”
他虽然未特意隐瞒这个“副业”，但也从未和他人提过，除了主动发现糯米道人的江知齐，几乎没人知道。
“我是修有情道的，当然看得出来。”谭暮理所当然道。
她勾起手指，表情渐渐地、渐渐地冷淡下来。
曲襄莫名觉得这才是她真实的表情。
谭暮：“替我斩断与我相关的所有红线。”
曲襄思忖着，道：“并非难事，但谭道友可否告诉曲某为何如此？”
一方面，斩断红线是糯米道人的本职工作之一，为了进行更好的红线管理；另一方面。他对有情道还是颇为好奇的。
谭暮把食指搭在嘴唇上，嘴角一点一点翘起：“修有情道者，须得懂无情。先前我被魔门毁了半条命，坏了道心，就是忘了无情之道。”
“道心非不变之物，成就元婴如何会九死一生？”
“动了凡心。”
谭暮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握住一个老旧的木头簪子：“有情道的修士，一旦动了凡心，便是天也难救。”
曲襄左手撰紧袖袍，有些出神地望着天顶的苍山，幽幽绰绰，孤高而清冷。
上方提着一首诗，只要有心人抬头便可看见。
风息林止莺不啼，伞倾天低雨无音。
我寄残身为朝露，映君长作星月饮。
动了凡心，原是指这个。
曲襄早就想到了此处，而今真正得到确认，未免还是有些唏嘘。
遥夜曾给他说“十多年前”遭遇此事，原许是为了混淆视听，隐瞒她与花闲阁阁主的干系，而谁能想到十载后曲襄竟要亲自前来花闲阁，只能用“交信”一事隐秘地暗示曲襄她们之事，以及弥补当年有所不告的过错。
他问：“那谭道友又为何要曲某斩断红线？”
做徒劳的努力，抱着不该有的希望，最后落得一个理所当然的下场，世人知道并不会赞一声英雄，只会笑她愚昧，笑她浅薄。
伤痕累累又狼狈不堪。
谭暮转过身，窈窕地从身侧一张桌上取下一朵开得极盛的海棠，插在头顶，又指指天顶：“天不救，我救。”
“用曲小友的话说就是——”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就算拼死搏一把，把自己的一切底牌全盘托出，与天道对赌，也不愿意等待寿元耗尽，自认十死无生，浑浑噩噩过了一生。
她自有自己的道，岂容那些个俗人凡夫猜议？
她也是听到曲襄与曜灵道人的对话，才与他说了这些话。
两人虽出身不同，问道相异，并不相熟，但在求道之心上，却如出一辙。
二者都是戴着镣铐，一边向前，一边与天道共饮温茶，对棋相斗。
“好。”曲襄平静道。
“请谭阁主借曲某镜花缘与一闭关处，一月以后，曲某若能出来，定不负承诺，为您斩断红线。”
“好小子，好，好。”谭暮又气又笑。
曲襄这句话一出口，她是不想助曲襄成元婴也得推一把手了。
和楚云端真真是同门师兄弟，连这块的行事风格都一模一样，表面看着老实，心里小九九可不少。
曲襄了然一笑。
他与谭暮行了一礼，道：“曲某还有一事要请教道友。”
“但说无妨。”谭暮目的已经达到，便松开了话头。
“曲某听谭道友说镜花缘是乾清的东西，不知此话作何解？”
“……你不知道？”谭暮听起来有些许玩味。
我应该知道吗？
曲襄稍稍皱眉，道：“曲某确实不知，他人也未曾和曲某提过。”
他在乾清九年也就和楚云端有点接触，掌门师兄常年大字不说一个，对修炼外的事也是只字未提，更别提镜花缘了。
但根据他听过的话本和在大燕都城听掌门师兄讲过的只言片语，倒是可以勉强拼凑出一个故事来。
谭暮：“楚云端那人还真是谁都瞒。”
她把右脚搭在左脚前，整个人倚在栏杆边上，双手抱胸：“曲小友算是问对人了，镜花缘一事，他不说，别人不敢说，我却敢说。”
“别怪我直言不讳，镜花缘……是你们家掌门的一个心结。”谭暮正色道，“当年他师父的陨落，对他影响很大。”
看得出来……
曲襄回忆掌门师兄那天突然的夺舍士感慨，心中赞同。
“他师父的事情，当时知道的人不多，我曾在求道时拜访过乾清，是以和楚云端师父，也就是清宇道人有些交集。”
“当年清宇道人下凡，是为了求一个成就天人的机缘，后来之事……和你所听过的话本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镜花缘是清宇道人元神所打造。”谭暮耸肩，对曲襄惊异的神色见怪不怪，“毕竟那话本是我编的。”
曲襄嘴角抽搐。
直接拿乾清派掌门师父的秘事写话本，真不愧是花闲阁阁主，也真真是个性情中人。
“花闲阁常出一些类似的话本，真真假假皆有，所以你在市面上听到的许多故事，说不定保真咯。”
谭暮讲到兴头处，自得地打了个响指，身后出现了不少话本。
“其中《镜花缘》这本，还是你亲娘，太虚道人亲自命名的。”
提到太虚道人，曲襄的心跳漏了一拍。
对于这个名义上是他娘亲的人，他总是不知道该报以怎样的情感。
强大，求道之心浓厚，冷静到堪称冷漠。
归问峰上有一个小竹屋，叫“稻香村”。
曲襄当初看到这名字时，还会心一笑，其中一些颇有人情味的小物件也令人心暖。
太虚道人也曾有那么温情的时候吗？
她是否也有坐在稻香村的小院里，享受着静谧与安宁，心中存有几分柔情的时候？
她是否也是一路被逼着前行，才成为了一位天人，并且深入局中？
还是说，她也是被拖入局中的棋子，而后翻身成了执棋人？
她曾留下了什么……
譬如他和楚云端的名字，譬如镜花缘、稻香村，譬如一些若有若无就在这世间的细节。
曲襄觉得自己似乎隐隐接触到太虚道人的当年了。
作者有话说第56章 天也难救，我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