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玫瑰》森林鹿

8、第八章 斯罗恩之剑

　　这些肮脏的畜生！
　　瑟兰拉斯恨恨地骂了一声，左手刀从一个狼骑士嘴里拔出，顺手挥削而下，切断了他的座狼的脖颈。

　　银发轻甩，身躯半倾，避过另一只狼的狂扑噬咬，寒光闪过，右手刀已然将它拦腰斩断。

　　半空中爆开烟花般血雨。

　　在这队狼骑士被精灵卫队发现之前，他已经和他们接上了火，发箭射死了三到四只，双刀又结果了两只。

　　本想杀够了就走的，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口气把这群畜生全干光。没想到卫队居然出现在这里，很好，那干脆斩草除根吧。

　　太专注于杀敌了，以至于他一直没注意这队精灵的袖标和肩饰，还以为是哪支边境逻巡队偶然路过。

　　等他注意到，已经太晚了。

　　橡树和山毛榉树叶交织的图案，中间绣有神鸟花标——这是王宫卫队的标志，最接近国王的精灵战士才能佩带，也就是说，他们伟大的瑟兰迪尔王在这里。

　　该死！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狼骑士们逼到了精灵们防卫最严密的圈子外——很可能是国王所在的圈子外。实在是太倒霉了！

　　格开砍开自己的一刀，瑟兰拉斯百忙之中向那圈子里瞧了一眼，没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很好。

　　飚飚声起，精灵箭雨点般射来，剩下几只困兽犹斗的狼骑士顷刻毙命。

　　“瑟兰拉斯王子！”

　　瑟兰拉斯还刀入鞘，向几步外一脸惊愕的卫队长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赶紧走吧，他警告自己，还在这里恋栈什么？

　　就在这时候，他的眼角瞥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金色身影。

　　四十年了。

　　血污狼藉的战场上，十几步远的距离，落叶漫天飞舞，缓缓飘落。

　　一个呆立当地，一个端坐马上，一个神色变幻，一个面如严霜。

　　视线在空中交汇，光波在无形中激耀。

　　“滚出去！瑟兰拉斯！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暴烈的、狂怒的、激荡在天地间的吼声，震撼着坚固的大理石宫殿，光线摇曳欲灭，精灵们苍白而颤抖，就连一向沉稳平静的摄政王子都褪尽了血色，失却了声音。

　　灰蓝色双眸中，愤恨与疏离毫不胆怯地迎战国王之怒。挺拔高挑的身形，美如女子的俊脸，僵如顽石的神情。

　　最后看了一眼这自己从小长大、却从不喜欢和欣赏的宫殿，云雾般的银发甩过身后，瑟兰拉斯，精灵国王的次子，决然走出门外。

　　不说话，不回头，甚至连步伐都没有犹疑停留，从此，他将自己交给了森林、山川、河流和大地。

　　他深爱的母亲已去，那座冰冷的石头堡垒里没有再惹他牵念的事物，他曾经这样想。

　　但，美丽幼弟的出现，却使他一度动摇而后悔。

　　甚至他那永远忙碌不停的大哥，疲惫的身形和脸庞，都令他有着逃避责任的隐隐歉疚。

　　有时候，他也是会想家的，瑟兰拉斯绝望地承认。

　　而现在，他又见到了他自己的生身父亲，这个他发誓永远不再面对的精灵。

　　瑟兰迪尔静静地审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

　　四十年前，暴怒之下，他将他逐出家门。至今，余怒仍未息。

　　这个完全继承了母亲外貌的银发儿子，从会自由活动开始，就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当他逐渐长大成年，父子间的冲突就成了王室家族里最精彩的保留节目。

　　但，如果不是那件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

　　不期然地，长子莱戈迪尔劝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瑟兰拉斯并没有背叛您，Adar，他只是服从他的母亲和王后的命令，保护她的安全，照料她的起居，满足她的愿望。您和Naneth之间的事，我们没有立场干涉，但请您也不要把对Naneth的怒气发泄到儿子们身上。”

　　当然，那时他根本听不进去，愤怒仍然主宰着他的心灵。

　　四十年了，时间可以冷却最灼热的熔岩，但可以平息最伤痛的怒火吗？

　　瑟兰拉斯目光向下滑动，停在国王身前那金发小精灵的脸上。

　　这几十年，每隔一段时间，莱戈迪尔会安排两个弟弟见上一面，在父亲不知道、或者至少装做不知道的情况下。

　　“瑟兰拉斯！”

　　莱戈拉斯伸出一只小手，欢快地叫。

　　唇边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微笑，算做回应。

　　然后，没有再向上看，瑟兰拉斯足尖点地，飞身而起，下一秒，已经隐没在幽暗密林中。

　　从黑森林王国王宫的后门出去，不远处，就是精灵卫士们的习练武场。

　　瑟兰迪尔王负手站在小靶场边，微笑着注视他的两个儿子。

　　就快满一百岁（相当于人类的七八岁）的莱戈拉斯，拿着幼精灵们使用的小弓箭，正在瞄准十步外的低矮靶心。莱戈迪尔站在他身边，手把手地纠正他的姿态。

　　孩子们长得真快啊，瑟兰迪尔不无悲哀地想。再过几年，也许那温暖的、芳香的、颤动的小身体就不能每时每刻都在我怀里了吧？

　　“铮”一声，一支短短的箭射中矮靶内圈，非常靠近靶心的地方。

　　赞许地拍了拍幼弟肩膀，叫他继续练习，莱戈迪尔走回父亲身边。

　　“不错，莱戈拉斯很努力。”

　　对长子的评价付之一笑，瑟兰迪尔知道自己这外表柔弱的幼子其实也完全继承了家族的优异天赋，而不仅仅是“很努力”。不过，一向严厉到苛刻的莱戈迪尔肯给幼弟这种赞许，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Adar，”莱戈迪尔试探性地又加了一句，“莱戈拉斯的剑术课……”

　　“还不到时候，太危险了，他会伤到自己。”瑟兰迪尔不暇思索地说。

　　摄政王子发现自己忍不住笑容：

　　“有的精灵从八十岁就开始学习剑术了，莱戈拉斯已经晚了二十年。如果再拖下去，我怕他会错过黄金启蒙期，那后果就太严重了。”

　　瑟兰迪尔皱起眉，开始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

　　“就不能再晚两年吗？”国王几乎是在用恳求的口吻呻吟。

　　莱戈迪尔笑，点头：“当然可以，甚至可以一直晚到被奥克斯袭击的时候再开始学。”

　　瞪了长子一眼，瑟兰迪尔知道自己投降了。

　　牵着父亲的手，莱戈拉斯走在王宫武器库里，瞪大眼睛，好奇又兴奋地浏览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兵器。

　　“Ada，我可以随便挑吗？”

　　“可以，但只能在这儿挑。”

　　瑟兰迪尔把小儿子带进了一间小室，里边全是木制包铁皮的兵器——初学者专用的训练用具。

　　不乐意地噘起小嘴，莱戈拉斯抗议：“我要真的兵器！”

　　“二百年以后再说！”瑟兰迪尔断然拒绝，随后放软了声音，“每个精灵开始学习的时候都是用这种兵器的，小叶子，Ada和莱戈迪尔也一样。等你长大了，Ada自然会让你用真的兵器。”

　　既然父兄都是这样……莱戈拉斯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松一口气，瑟兰迪尔向小儿子展示这些虽然是训练器具，制作的精美程度却丝毫不亚于真家伙的刀剑：

　　“自己选一件吧，小叶子。要认真的挑，等你用熟了以后，Ada会给你一件和这个形状相同的真兵器，也许你永远都会用它了。”

　　他应该会挑那把长剑，瑟兰迪尔想。他自己和长子莱戈迪尔在初选兵刃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挑了这把剑，而它的形状也正和家族王权象征“斯罗恩之剑（Sword of Throne）”一模一样。要知道斯罗恩剑也是小叶子最熟悉的兵器啊。

　　莱戈拉斯的确盯着那把木制斯恩罗剑看了好一会儿，但，当他伸出小手时……

　　却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一对短刀……

　　瑟兰迪尔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挑了双刀？”

　　莱戈迪尔失声问出来，显然和父亲初睹此景时同样惊愕。

　　叹口气，瑟兰迪尔点了点头：

　　“我在想，要不要想办法让他改变主意，改挑一柄剑。”

　　莱戈迪尔沉默了一会儿，提出反对意见：“这不合规矩。而且……我觉得这是爱尔贝蕾斯夫人的意旨，违天不详。”

　　一阵烦躁涌上心头，瑟兰迪尔的语气带了些许怒意：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会挑双刀？莱戈迪尔，解释一下!”

　　莱戈迪尔再次惊愕抬头：

　　“Adar，您不会认为是我要他这么做的吧？”

　　“也许你不是有意的，”瑟兰迪尔冷道，“可是，小叶子身边的人，谁习惯用双刀？谁的刀法好到能影响他的程度？应该不会是某个卫士吧？”

　　莱戈迪尔低下头，片刻后，又抬起来：

　　“是，我也认为莱戈拉斯很可能是受了‘他’的影响。但我能肯定，在我安排的那些会面场合里，‘他’从来没在莱戈拉斯面前使用过武器——您认为有这个必要吗？”

　　瑟兰迪尔扬起眉，想反驳，内心却告诉自己——莱戈迪尔说的是事实。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小叶子看到了那个该死的白色精灵用刀，而且记在了心里？

　　“Adar，”莱戈迪尔唤回他的心思，“现在的问题是——该让谁来当莱戈拉斯的刀术教练？”

　　是的，这是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国王父子当然都可以熟练而有效地使用双刀——他们的兵刃技能绝不仅仅限于自己最拿手的那一种——但作为剑士，他们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趋向性，绝不适合作小精灵的刀法启蒙教练。

　　“你应该知道谁是这里最好的双刀手。”瑟兰迪尔对长子皱眉。

　　“是，我知道。”莱戈迪尔安静地回答，“而且您也非常清楚。”

　　瑟兰迪尔王的呼吸停顿了片刻，然后粗重起来。

　　“莱戈迪尔，不要试图考验我的耐性。”他警告。

　　莱戈迪尔无声地叹了下，以非常标准的礼貌回答：“请原谅我的冒犯，陛下。”

　　瑟兰迪尔的目光移向窗外，轻叹一声，喃喃自语：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这是最强烈的一次，我希望萨格恩尼还在这里。”

　　萨格恩尼曾经是森林王国里和瑟兰迪尔齐名的精灵勇士，也是瑟兰迪尔之妻、后来的精灵王后的兄长。在第二纪末最后的联盟之战中，萨格恩尼是老王欧费瑞尔的卫队长，和老王一起战死在莫都黑大门前。他的惯用兵器就是双长刀，他也是外甥瑟兰拉斯的兵器教练。不过，早在他阵亡之前，他就亲口承认过瑟兰拉斯的刀法已经超过自己了。

　　“Adar，”莱戈迪尔的声调带有一些不赞同，“我也希望萨格恩尼还在这里，但‘希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瑟兰迪尔看着面无表情的长子，在心底苦笑了下。显然父亲欧费瑞尔王把这长孙培养得极好，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清楚自己两精间谁应该是Adar。

　　“既然如此，事关小叶子未来的重大问题，我们不能够轻举妄动。”瑟兰迪尔以平稳的决断口气说着，并且发现长子在点头。

　　“那么，我决定先推迟莱戈拉斯的兵器课程，直到适合他的兵器教练出现。”

　　嘿嘿，莱戈迪尔，想跟Adar我斗，你小子毕竟还差了好几千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