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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启纵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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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醒来,息衍竟不见白毅的身影,只听见围墙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息衍摇摇头轻笑起来,他抓起桌上的烟杆,信步走到围墙下,抬眼便看见白毅端着他那支紫玉箫坐在围墙上,右腿还垂在下面,整个一副闲散的模样。
“御殿月将军,你这个样子坐在墙头,让天启的少女看见,得多伤她们的心啊。”息衍好笑地看着他衣带松懈,顶冠也斜着,明显一脸未睡醒的慵懒模样。
白毅收了玉箫,堪堪看了息衍一眼,笑道:“她们伤不伤心,关我何事?”
息衍纵身一跃跳上墙头,坐在他身旁,听着清扬的箫声,笑道:“白毅,陪我去天启走走吧。”
“你不知你还被通缉着么?大摇大摆闯进天启城,你想死吗?”
“咱们乔装一下,贴上胡子,装成两个老伯伯,保证他们认不出来。”息衍笑了笑,顺手竟真摸出一串假胡子贴在白毅嘴角,紧接着又笑道,“认出来又怎么样,还怕了他们不成?”
白毅便也由着息衍胡闹,两人稍微乔装了一下向都城走去。守城的士兵见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竟也没有盘查,便让他们进了天启城。
白毅回过头看了看高大的城楼,苦笑道:“当年在殇阳关,秘阵之中,这城门确是如何都不能长驱直入……”
息衍知他想起当日浮尸遍野的情景,不由暗叹道:“最难猜测帝王心啊!”
青砖瓦,红琉璃,石板桥,小桥底下清澈的流水,沿途叫卖的货郎,广场上摆摊喊话的大娘……
“天启始终是那么热闹啊!”息衍一时高兴又摸出那杆烟杆刚要叼在嘴边,便被白毅瞪了一眼:“你想被认出来吗?”
息衍摸摸脑袋,笑了笑,又将烟杆放在手心敲了敲,便放回怀里。
白毅突然停住了脚步,仰头看了看眼前的店铺。偌大的帷幔上印着大大的“铁”字,“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从里屋传来,火炉冒出的火竟让屋子又热了几分。
“竟然变成铁铺了。”息衍摸了摸撑着屋子的柱子,粗糙的木制感觉摩擦着手心中的老茧,竟有几分刺痛。
“是啊,那时候缩在屋子里培育海姬蓝,满屋子都是各种各样的蓝色,一不小心便晃了眼。”
天空般蓝的淡雅,海水般蓝的清冷,宝石般蓝的深沉,都不如海姬蓝那般惊艳,只看一眼便忘不了。
“若当时没有随军参战,你说我们会不会就在这间屋子里终老?”息衍笑笑,偏过头看他身后的男人。
白毅却只淡淡笑了一下:“天下纷争,英雄迭起。好男儿都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息衍哈哈大笑起来,拉了白毅便往别处走去。手心相接却是一阵冰凉。息衍诧异地看了白毅一眼,心道:这么热的天,居然也能凉成这样?看着装扮成老公公却仍皱着眉头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也不顾白毅有多惊讶,忙捏紧了他的手心,叹道:“白毅,若知道我们以后会是这样,那我宁愿当初不要去争什么英雄,闯什么天下。”
白毅想抽回手心,见被抓的紧紧的,便也没有勉强,只是轻叹道:“你不会的。当日你见离公风采,说,‘男儿生于世,自当如此。’我便知区区花店岂是你息衍的容身之地?”说着停顿了一会,又叹道:“自然,我也是如此。”
两人都不在说话,白毅的手被握在息衍的手心里,宽大的袖袍挡着相握的手,虽然亲密却也不容易被人发现。息衍看着他的侧脸,叹道:“那时年少轻狂……”
岸边有停船的俏公冲着路人喊道:“这位公子,跟姑娘一起乘船吧,这天启风光十里,还要在船上才看得仔细。”
息衍笑笑,凑在白毅的耳边说道:“咱们两个老头子,也去坐坐船,风光一会,如何?”
白毅白了他一眼,不答话,却径直走向小船,息衍跟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船不大,只摆得下几张桌子和凳子。卖茶的小姑娘拧着长嘴的茶壶挨个给客人倒茶,滚烫的热水从壶嘴里泻出,茶碗里嫩绿的茶叶随着沸水翻滚,不一会儿便溢出淡淡的清香。白毅看着小姑娘熟练的动作,竟像是看自家闺女一般,眼神格外的温柔。茶水凉了一点便端起来喝了一口,虽然不是皇族的珍品香茗,却也极其爽口。
“很久之前,喝过小舟的拜师茶,也是这种味道。”
息衍淡淡地看着白毅,拉他坐在船尾,翘着二郎腿看着底下缓缓流过的河水。
“比不得下唐。”息衍抬手挡了下刺眼的阳光,笑了笑。
那年秋天,霜降之后,走在青砖明瓦的石路上,沿着护城河放眼望去,满目极致绚烂的红。霜红十里,十里霜红。一眼望去,便再也挪不开眼。
白毅笑了笑,又故作严肃地说道:“你老实交代,当初去下唐,是不是为了那十里霜红!”
“咦,这都让你发现了,真不愧是……”息衍也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了一办又停了下来,靠近白毅的耳边,笑道,“真不愧是与我齐名的白大将军。”
“可惜啊,可惜了有风塘的名贵鲜花。”白毅摇摇头,轻叹了起来。
息衍眯着眼睛看向南方,想起满园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不由莞尔一笑,道:“自然有人替我照应,百里君主还不至于拿那几盆花出气。”
白毅轻轻摇摇头,端着茶水有几分发愣。离开楚卫几日,不知道那些秋玫瑰长的怎么样了,虽然曾经交代谢子侯替自己照料,但事出突然,那几盆花儿只怕被乱军铁骑毁得差不多了吧。啧啧,真是可惜了息衍送来的上好花种。
下了船便到了天启的沿湖广场,中心告示牌上张贴着息衍和息辕的通缉画像。白毅笑着看了息衍一眼,叹道:“不像!”
息衍笑道:“哪里不像?”
白毅指着告示笑道:“画中男子英俊伟岸,眉目俊朗,可谁知道现实中的狐将,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息衍伸手掐住白毅的手心:“我在你心中就这么猥琐?”
白毅伸出四根手指头,叹道:“面目可憎。”
息衍生生憋出一口血,哭笑不得。什么时候清心寡欲,冷漠嚣张的舞阳候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息衍正要说话,却听广场周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踢踏在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声音都放大了好几倍。息衍警戒地竖起耳朵,环视四周,果然见众多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瞬间便将偌大的广场给包围了起来。
领头骑着黑马的将领手持长矛指着息衍,喝道:“大胆贼子,竟然还敢擅入天启,真当我帝都无人了吗?”
息衍好脾气地笑笑,摸摸下巴,瞪圆了眼睛笑道:“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擅闯啊,我只不过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来而已。”
白毅收敛了笑,目光锐利地盯着来人。
息衍又笑道:“帝都有没有人我可不知道,不过还请问,将军你是?……”
“放肆!”骑马的将领恼羞成怒挥着大刀,立刻便有弓箭手搭起了弓箭,“息衍,我就让你逞一下口舌之快,今日定擒你去见皇上!”
息衍斜着眼瞅了他一眼,挠挠头叹道:“明明装扮的很好,怎么就被认出来了呢!唉,回去还得琢磨琢磨。”
白毅瞪了他一眼,轻笑道:“行了,等脱困了再说吧。今日什么兵器都没带,赤手空拳的,要冲出去还真不容易!”
息衍看了看四周,也不再嬉笑,只是默默心算着什么。包围的将士开始扬尘奔跑起来,整齐的脚步声听上去竟不像是围剿,而像是练兵。
息衍差点又笑了起来,他与白毅背靠背站着,看着这阵势,大致算了下方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八卦阵。”
“东陆步战第一人,要破阵可有何妙计?”白毅自然也看出来这阵法布置,居然也没有惊讶,只是笑笑。
息衍不语,只盯着骑着黑马的将领。那人手中令旗变幻,便见步兵和骑兵八字变幻,复而为一,分和变化,瞬间变幻出六十四阵,将二人团团围住。
对方大概也知道息衍的厉害,只是摆出阵型,却没有进攻,而身后的弓箭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只待有任何异动,便万箭齐发。息衍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突然发出一阵长啸。夹杂着内力的啸声如同破发的针,直接穿破众人的耳膜。就连身旁的白毅也不由地一震。
敌人大多惨叫一声便捂住了耳朵,骑兵的马匹也不安地躁动起来,发出“嘶嘶”的吼叫,不断踢踏着地面。骑兵们又要勒出缰绳想要控制住狂躁的马儿,又要拼出内力抵挡息衍的长啸,不觉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白毅突然腾空而起直跃到将领马前,抬脚用力踢到马腿上,挥手劈中那人的脖子,抢过他的长矛和佩剑,又将剑扔给息衍,放声喝道:“比不得你的静都,凑合着用吧!”
一连串动作好不连贯,如行云流水般便控制了整个局面。息衍哈哈大笑起来,纵身一跃接过他扔来的剑,“好!好一个大鹏展翅!”
“擒贼先擒王!”白毅冷笑一声,长臂下沉紧紧地扣住将领的颈部,手腕翻转竟将他整个人拖离了马背。
男人捂着颈部不住地挣扎,四肢也不停地抽搐起来。发现弓箭手全部挽着弓直指着自己,不由地大急,偏偏又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痛苦不堪。
众兵士见将领被擒更是方寸打乱,一时间面面相觑,握着兵器的手也不住地冒冷汗。
将领伸手死死地抓住白毅的手背,胡乱抓着,又震怒道:“你……竟也助这逆贼?”
白毅横眉冷对,手腕用力,竟将那人的头整个扭了过去。可怜那耀武扬威的将领就这么被白毅当木偶一般拧断了脖子。白毅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将他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不帮他,难道还帮你么?”
“锃”的一声轻响,白毅抬头看去,对面有个弓箭手正捂着额头不住的惨叫,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渗出,上好的弓箭也折在了地上。息衍跃到白毅身旁,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个棉球塞住黑马的耳朵,拉着缰绳,竟将躁动的马儿给安抚了下来。
“你当家里是开当铺的吗,铜钱也当暗器使。”白毅白了他一眼,将长矛横在身前,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的敌人。
息衍又夹出几枚铜钱,笑道:“效果还不错,没拿金铢已经是节俭了。”
白毅又好气又好笑,突然又想起自己用息衍的钱也是不分轻重,竟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冲着敌人朗声道:“还有人想领教息大将军的铜钱索命么!”
众人迟疑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不知是谁说了句:“不能放过这贼子。咱们那么多人,我就不信杀不了他们两个!”
又有人喝道:“大丈夫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不能让他们为祸天下!”
话音刚落,竟真有人举着刀剑冲了上来。息衍暗暗叫苦,刚刚那一声长啸胜在出其不意,并且极其耗费内力。现在他们竟不顾生死,拼了命竟要置他们于死地。
白毅手握长矛,息衍双手持剑,两人背立形成了一个圆。长矛划过竟将蜂拥而上的士兵挡在圆圈外头。
眼前鲜血如同泉涌,息衍越战越勇,一剑一个,连棉甲衣都被染得通红。
“息衍,当心。”白毅长矛反射着耀眼的白光,突然扫到众士兵身后高高举起的彩色旗帜,竟又有人举起旗子指挥这帮士兵。他麾下十万军士,自然认得那些旗帜的意思。话音刚落,便见眼前士兵整合跑动,慢慢竟散开成一个缺口,一眼望去,那些架着弓箭的士兵竟又整齐地排在眼前,闪着光的箭头直指着息白两人。
红色的旗帜挥下,顿时万箭齐发,还没来得及跑开的士兵同时被好几支箭同时穿中了胸口,惨叫一声躺在地上。而在两人身旁的那匹黑马,发出痛苦的嘶叫,马蹄也高高地抬起,鲜红的血从伤口如泉涌般喷出。
白毅横起长矛爆喝一声,挡掉破空而来的长箭,才挡过一轮,马上又有第二轮箭雨。白毅皱着眉看着漫天而来的飞箭,虽然攻击不如长薪,但若被击中,非死即伤。
“息衍。”白毅轻唤着朋友的名字,后者目不斜视,点点头道:“明白。”
白毅长矛席卷,竟捞过来几十支长箭。息衍转到他的身前,双剑如闪电般撕开层层利箭。白毅咬住长矛,双手错合手持长箭,只见他手臂青筋暴露,长箭也沾染上银光,竟是白毅将内力灌注在长箭上。
“铁甲依然在!”
“依然在!”
白毅小声却坚定地附和着,随后高高跃起,随着一声怒吼,几十支箭被掷向对面。附带着内力的长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直指向对面众多弓箭手的胸口。
“盾牌呢,盾牌!”早有人吼着推着盾牌挡住破空的长箭,却不料那些箭被白毅内力催生,格外的锋利,砸在木制的盾牌上,竟生生将盾牌震出一道道的裂缝,紧接着便爆发出砰的声响,竟是盾牌从中断开!而那些长箭便从穿透的盾牌中直击敌人的胸口。
“白!毅!”军士背后指挥的人咬牙切齿的看着从半空着地的白毅,捏紧了拳瞪大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白毅扯掉下巴上沾的胡子,朗声笑道:“承蒙将军记得在下名讳,不甚荣幸。”
那人挥着手中的军旗,直盯着两人,突然轻蔑地笑道:“白大将军,你该知道助纣为虐的下场吧!”
白毅脸色微变,捏紧了手中的长矛,冷漠地看着他,正色道:“那有如何!”
“我知道白大将军不惧生死,只是……”那人说着,把玩着手中的军旗,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毅一眼,转而又指着息衍喝道,“你若生擒了他,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若不然……”
“休得废话!”息衍冷笑着喝断了那人的话语,“说话吞吞吐吐,跟个娘们儿似的,有什么意思。”说着又看了白毅一眼,后者皱着眉不知再想些什么,便冷笑道:“这东陆能生擒我息衍的人,只怕还未出生吧!”
“好!好一个狂妄的狐将!”那人剑眉倒竖,挥着军旗又要指挥进攻。
耳边却传来一阵响亮的马嘶声,抬眼望去,便看见黑白两匹骏马从远处奔来,越过重重人群,竟跳进了包围圈内。
“墨雪!白秋练!”息衍惊讶地唤起爱马的名字,墨雪打了个响鼻蹭着他的脖子。白毅神色复杂地摩挲着白秋练的鬃毛,轻声地叹了口气。
“你啊——”
包围圈外又传来整齐的马蹄声,骑马之人拿着长枪,食指上的指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后的士兵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黑甲的天驱武士挥着长枪替他们开了一条大路。
息衍眯着眼睛浅浅地笑了起来,他拍拍墨雪的脊背,踩在马蹬上翻上马背。
随着一声响亮的长啸,两匹马儿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重重包围。马蹄声、怒吼声、惨叫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当日在殇阳关纵马一跃,犹记于心。今日便在这天启放纵一回可好。”息衍侧过头,含笑地看着白毅。
白毅看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城墙和城墙上绣着金色菊花的明黄色大旗,良久才沉声道:“好!”
两人放声大笑起来,驾着马儿急驰而过。从广场飞驰向皇宫,一箭射中上书天启的大匾。见着众人惊慌失措的脸,便又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有来不及闪避的路人看着腾空的双马惊恐得不得动弹,正想着一命呜呼的时候,却见两匹马仿佛有灵性一般扬起蹄子跃了过去。飞扬的尘土中看不清骑马人的容颜,却听见那爽朗的声音笑道:“对不住了,各位!”直把路人看呆了眼,这般的潇洒莫非是天上的神仙?!
离了皇宫便直奔城外,拦截的士兵举着刀剑围追堵截却不敢扑上来。
“绊马索,快上绊马索!”有人尖叫着指挥着,连声音都变了调。
息衍却冷笑着拉着墨雪的缰绳,连人都能避开,更何况这下三滥的绊马索?白毅却长矛横扫挑起地上设下的圈套,整个将绳子震成了几段。苦了拉着绳索的众人,集体摔了个狗趴。
“痛快!”息衍转身将从敌人手里缴获的双剑掷了出去,一边拍着掌一边喝道:“都说天启固若金汤,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白毅回过头看着逐渐远去的城楼,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