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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曾全 ...

  •   回去路上,程绪宁将景宸拉到一边轻声说道:“你陪我回一趟朗月吧。”

      景宸立刻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好,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不知为何,一想到曾叔,程绪宁总是莫名感到心慌。

      “我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要不是今日我实在是有些累了,我真想连夜就走。” 程绪宁话一说完,就感觉排山倒海的困倦向她袭来。

      景宸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用手臂揽着她的肩膀好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他这样体贴细致,让程绪宁心中很是受用。

      回家的路好像也不再那样长了。

      景宸将她送回东阁,一回到自己的小院,程绪宁头也不回立刻连滚带爬地滚上了床。

      她依稀听见云意像是说了什么,她本想回答,可下一秒就进入了梦乡。

      人都这样累了,却还是睡得不安稳,她做起了梦。

      程绪宁看到了外祖父。

      她好像还听到了别人的声音,可是梦境仿若是在迷雾之中,一切都是那样地不清晰。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宁宁。”

      “宁宁。”

      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全身虚汗,彻骨的寒冷从里到外透了出来。

      此时已是深夜,一闲庄内寂静无声,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都很疲累,如今大战结束,大家都在熟睡着。

      程绪宁什么都顾不得了,她抓起一旁的外衣裹在身上,直接跳下了床,匆匆忙忙穿上鞋,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往南阁的方向。

      她一路狂奔,毫不犹豫地闯入了景宸的寝房,见他正在酣睡,四肢延伸着躺成了一个“大”字型。

      来不及欣赏,来不及打趣,程绪宁刚想动手摇醒他,只见他突然睁开眼,还将手臂放在身前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反倒是把程绪宁给吓了一跳。

      “你吓死我了!我太过心急,忘了你常年习武了。”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绪宁?你不睡觉在这儿作什么?”景宸声音沙哑,坐起身来揉揉眼睛,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程绪宁上前拉着他的袖子焦急地请求道:“景宸,我觉得曾叔有事,我心很慌我真的感觉很不好,我等不及了,你能不能现在就陪我回朗月?”

      景宸最大的好处在于,他是一个没什么废话又办事十分靠谱的男人。

      程绪宁但凡提出些什么要求,他总下意识地就默认她的要求都是合理的。

      他二话没说,马上叫来了何运给二人备了车。

      何运在景宸的手下做事,也同时秉承了他的风格,处理起事情来无声、高效、妥帖。

      程绪宁上了马车,尽管这样匆忙,车子里竟还备了吃的。

      打开油纸包,是蜜枣和甜糕,还有一大袋肉包子,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到的。

      他们很快就出发了。

      马车速度比平日里快一些,程绪宁吃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如今这番举动,算不算是半夜突然出走?因为一时情急,她都忘了向杨一闲郑青眉等人知会一声。

      “明日里云意起来的时候发现我不在,会不会把她吓坏啊?别到时候以为我是在睡梦中被冬尘人掳走暗杀了呢!”程绪宁咬着甜糕有些郁郁地说道。

      云意自小待自己不薄,她不想让她无故白白担心。

      景宸摸了摸她的头,又从她面前满满当当的食物里头拿走一个包子塞在嘴中。

      “不会,我给老师和钱叔他们留了字条,云意他们也会知道的。”

      程绪宁立马笑了:“你真周到!”

      景宸不以为意地吃着包子:“这算什么?还有更周到的。我方才等车那会儿唤阿隼给姚老先生送了信,喊他到时候在山脚下给咱俩开传送阵。这样我们就不用耽误爬山的时间了,毕竟如今密道都被你给堵了,我们也没有近路可抄。”

      这一番话说得程绪宁简直是心花怒放,她立刻坐得离景宸更近了些,然后拉起他的手臂摇来摆去近乎于撒娇:“你怎么这样好呢?”

      景宸刚吃完一个包子,又拿起另一个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半闭着眼睛斜睨着程绪宁巴巴望向自己的小脸,要不是他满手都是油,他早就捏上去了。

      他有些故作幽怨地说道:“现在才知道我好呢?合着我以前都白对你好了?”

      程绪宁用锦帕擦了擦手,然后这两只白白净净带着香气的小手就爬到了景宸脸上,它们这里捏捏那里碰碰,一会儿摸摸他的眉毛,一会儿摸摸他的耳垂,唯独避开他还在狂吃的嘴。

      景宸继续吃着他的晚饭,送程绪宁回去之后他也累了,事实上一闲庄的所有人都累个不行。

      天岳军队如今已退出辰墟驻扎在城外休整,届时他们会与赶来的后续部队汇合,领头的部下会带领大军返回天岳。

      这些事情全都安排完,景宸饭也没吃倒头就睡。

      他本就打算第二日一早就带程绪宁回朗月,只是没能想到,她竟会半夜过来把他喊醒。

      她虽性子急,可做事向来张弛有度,今日如此慌神,想来也许她真的是有所感应。

      他拿起程绪宁用过的锦帕擦了擦手,然后才抓住她忙个不停的小手轻轻捏着不放,景宸轻声问道:“你是做梦了?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程绪宁迷茫地看着并不存在的远方,她喃喃道:“我听见了外祖父的声音,我感觉……他是来接曾叔的。”

      ***

      紧赶慢赶,二人终于在三日后便抵达了朗月栈道处。

      景宸很快便与姚广垠派来的人接头,程绪宁一看竟是先前见过的小童子阿福,不由感到有些乍舌。

      她有些担心地问他:“小阿福,你一个人来的吗?”

      小阿福点点头:“那些法术只有我才会,喊别人来没用。”

      程绪宁想着因为自己的任性,真是一路都在麻烦别人,可她又自私地想着,曾叔还在程宅里,曾叔还在等她。

      她真的很怕来不及。

      阿福选了块隐蔽的地方,结印掐诀飞出一枚符咒念着什么,不一会儿传送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三人便立刻走了进去。

      他们回到了姚宅那间专门用来喝茶的里间,姚广垠面色温和地看着程绪宁:“回来了,想必是一切顺利吧。”

      程绪宁向姚广垠福了福身子,景宸也随她一同向姚老先生行礼,程绪宁乖巧地说道:“谢过姚老神仙,此行十分顺利。”

      说完,她抬起头有些急切的问道:“曾叔呢?他还好吗?”

      姚广垠面色平静:“你们二人随我来。”

      ***

      客房内,曾全面色灰白地躺在床榻上昏睡着。

      程绪宁一离开朗月,曾全便如同被抽走气血那般肉眼可见地衰老萎缩。

      程绪宁只是离开了十日左右,曾全就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生命的流逝总是如此这般地不讲道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好起来,就连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可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曾全这么多年一直在熬,他像个苦行僧一样无法原谅自己,他对自己的身体十分不负责任,是以当他终于等来了程绪宁的时候,他的身体决意叛逃。

      他本还以为自己能多陪伴小小姐一些时间的。

      程绪宁一来到曾叔的病榻便,就忍不住心口发酸,只不过区区几日,曾叔为什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转过头去问姚广垠:“姚老,大夫说什么?”

      姚广垠摇摇头:“大夫说他旧疾已入骨髓,神仙来了都没救。”

      见到程绪宁担心地看着昏睡的曾全,姚广垠特地解释道:“我用回梦丹吊住了他的神识不让他走,就是为了让他能够等到你回来。”

      程绪宁心里一颤,回梦丹……这些天来,曾叔一直都沉睡在梦中吗?

      所以自己昨夜听到的那些声音,真是曾叔在通过梦境向她传递着什么吗?

      还好她回来了,还好还来得及。

      姚广垠对程绪宁说:“回梦丹虽然可以吊住他的神识不让它消散,可是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支撑不住,哪怕继续留在梦境中都无法再坚持多久。我可以唤他醒来,可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时间了。”

      程绪宁脑海一片空白,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想,她这样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并不是为了让曾叔继续被困在幻梦中的。

      她回来是为了要见曾叔最后一面,她想让他安心地离开。

      她知道在曾叔的内心深处,恐怕早就想要脱离这具孱弱又总是疼痛的衰老身体,曾叔年轻时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人,这么多年的精神与身体的苦痛,这让死亡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温和的老朋友。

      昨夜梦中,外祖父也来了,那是曾叔的梦吧?

      如果是外祖亲自来接他走,他一定会在心中感到快慰。

      程绪宁调整了心情,她不想哭,她不想在最后的时刻都让曾叔为自己担心。

      他一个人在程宅等待了那么久,那么多日日夜夜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会不会在心中反复想着当年的小绪宁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程绪宁不敢想,也不愿想。

      过去已经过去,重要的是现在她好好地站在这里,她要让曾叔释怀,她要陪着曾叔安详地离去。

      姚广垠屏退了回梦丹的效用,曾叔挣扎着醒了。

      他怔怔了半天才发现程绪宁正站在他面前,布满皱纹的脸立刻笑了起来,那些纹路挤在一处,像是一棵苍劲的老树。

      程绪宁握着曾叔的手,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曾叔,我回来啦!我事情解决得十分顺利,因为我想赶紧回来见你,所以事情一完我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

      曾全眯着眼笑了,枯树皮一般的手用力地抓着程绪宁,他沙哑地赞叹道:“小小姐是天下第一聪明能干的女娃儿,先生以前也总是这样说呢!”

      这话说得程绪宁心中发酸,曾叔提起外祖的口气,就好像外祖一直都在他身边那样。

      他这是已经在梦境中待了多久?

      他还能分清楚梦境与现实的差别吗?

      “曾叔,你是看见我的外祖了吗?”程绪宁试探着问。

      曾全了然地笑了起来:“小小姐,我虽是身子不好,可我脑子却没有糊涂啊,我分得清楚那都是在做梦,也知道现在你是真的回来了。不过,想来我的时间也是不多了,在梦里,先生总说马上就要启程来接我呢,先生说会特地找一辆镶着金边的大马车,让我这个老头子风风光光的!”

      见到曾叔露出了十分期待的神情,程绪宁心中更为不忍。

      她梗着嗓子道:“曾叔,你瞎说什么?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你回辰墟的,你知道辰墟国吧?距离朗月并不算太远,我要带你去见我的老师,还有我老师的朋友。”

      曾全一直笑着听她说话,程绪宁感到自己喉咙发紧,表情发苦,可她仍是充满信念感地继续道:“曾叔,我老师可厉害了,他一定能救你。我这些年都没有受苦,我活的很快活……曾叔,我很幸运,所以我肯定也能把这份幸运也带给你。”

      程绪宁紧紧拽着长者的手,她倔强地说道:“曾叔,你起来,我这就带你回去,我让我老师救你,没有什么病是他们看不好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说到这里,程绪宁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本来想得很好,她向来是一个愿意接受现实的人,她从来都活得很实际。

      她早就知道曾叔已是油尽灯枯,可后来曾叔状态这样好,这让她心里又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

      她想着世界上总是会有奇迹的,也许这奇迹会发生在曾叔身上呢?

      他这样好,这一生又过得这样苦,若真有神仙路过,若神仙看见他的一生,没准也会心有不忍。

      姚广垠先前说他寿数已尽,程绪宁听了并没有感到惊讶。

      在走过来看望曾叔的路上她还在心里下定决心,一会儿她一定要保持冷静,既然事情已是不可挽回,那么她一定要让曾叔放心,要让他祥和地离去。

      她想得很好,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很有道理,她就该这样,这样才对曾叔最好。

      可是当她真的坐在这里,看着程家还剩下的唯一亲人,她终是没能忍住。

      她不甘心,真是不甘心啊。

      她在心里想着,为什么命运这样残忍?曾叔既然已经等到了她回来,就不能让他再多陪她一段时间吗?

      哪怕再多一天也好啊。

      曾全握着程绪宁的手笑着安慰道:“小小姐,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实在太累了,曾叔老了,已经走不动了。我在这里很好,真的很好,我这辈子能遇见先生,能照顾小姐,能在最后等到小小姐你回来,我这辈子早就已经圆满了,我没有任何遗憾。”

      程绪宁颤抖着,仿若胸口被这番话撞出了一个大洞。

      她在心中哭喊:可是我有遗憾!我有遗憾啊!

      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回来?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多点信任?

      她忍耐着,她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她仍然还是冷静的,她要让曾叔走的时候对她放心。

      程绪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曾叔,你永远是我的家人。我外祖父当你是亲兄弟,我母亲当你是亲叔父,我当你是我的另一个外祖,你永远是我们的家人,曾叔。”

      听到这话,曾全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苍老的眼泪从他眼眶中流了出来,顺着他脸上的皱纹分散,仿若龟裂的大地分流着久旱之后好不容易落下的雨滴。

      在最后的最后,曾全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只有在年少时才会有的纯真神情,他看着某处,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紧接着,他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让程绪宁感到了一阵锥心的疼痛,她感到这一刻的悲伤与六年前的悲伤直接相连接,就好像她重新回到了十一岁,重新回到了噩梦一般的人生分水岭。

      那时的她前一秒还在天堂,是人人宠爱的公主一般的女孩儿,可紧接着,她就坠入了地狱。

      十六岁的程绪宁品尝着这份熟悉的痛。

      她没有哭喊,也没有嘶吼,她只是眼前一黑,就摔了下去。

      在黑暗中,她感觉到有人接住了她,还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惜她太难过,所以没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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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曾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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