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宁传》竹向筠

12、小猫

　　程绪宁凭借嘴甜人乖不讨嫌，短短时间里就俘获了云心云意两姐妹的心。

　　尤其是云意，她自己虽是云心的妹妹，但老是想当年姐姐，程绪宁的到来刚好满足她的心愿，衣食住行，无不尽心尽力。

　　云心虽更老成些，可说到底年纪也并不大，久而久之，也被程绪宁软化了，像是爱吃甜、有时半夜还在院子里看月亮之类的事情，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程绪宁有时虽是有些调皮跳脱，但行事还是让人放心的。

　　这一个多月，程绪宁确实比之前安静了些，只因她如今有了一个新的爱好——读书。

　　书中有神秘的蜃楼，也有奇巧的将略，更不提那些奇妙的故事。

　　在朗月，举国上下只有一件事情：采矿、冶炼、贸易。

　　国民的生活全部都建立在月矿之上，对于大多数朗月人而言，有月矿只是才是值得学的知识，他们的心中被月矿填满，对别的事情并没有过多好奇。

　　可这样一尘不变的生活并不是程绪宁想要的。

　　还好，她如今有大把时间能用来看书。

　　书为程绪宁打开了一所新的大门，让她得以领略更广袤的世界。

　　杨一闲不在庄内已有一段时间，程绪宁和景宸这几天仿若放假一般。

　　午后，程绪宁来找景宸去小书房一同看书，谁知刚一脚踏入南阁，天空便突然下起了雨。

　　“这是不是我们来一闲庄之后的第一场雨？” 程绪宁在小院里转着圈。

　　“我倒是不记得这些。” 见她对下雨大惊小怪，景宸只当她童心使然。

　　“朗月很少下雨，每次有雨，空气就不似平日那么燥，我外祖父的咳嗽就能好些。” 程绪宁看着天上的雨云：“所以我以前最喜欢下雨天！”

　　景宸迟疑片刻，轻轻问道：““你……还会想家吗？”

　　“每日都想。” 她转过头给了他一个调皮的笑容。

　　程绪宁问他：“你呢？你不是说你还有一个兄弟在天岳？你想你哥哥吗？”

　　景宸看着她的眼睛，安静了片刻后才说：“我也每日都想他。”

　　程绪宁点点头：“想念家人，是人之常情哩，若是不想，这人才可怕。你每日都想念你胞兄，这很好啊。”

　　她平日里这样跳脱，突然说起这样一板一眼的话，反倒是让人不习惯了。景宸笑着反问：“你给我说说，好在哪儿？”

　　程绪宁不假思索地说：“你每日想你胞兄，其一，说明你们兄弟二人亲密和睦，你胞兄此前一定对你很好，不然你早就在此地乐不思蜀，怎会分神每日想他？二来，说明你这人重情重义，自己才刚脱离险境，却仍在心中顾念兄弟。”

　　程绪宁对着景宸笑了：“你们这般，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兄友弟恭，这难道还不算好？”

　　景宸吃惊地看向程绪宁：“你……”

　　他好似站在倾盆大雨的正中心，可这一番话，让他只觉被突入其来的阳光照进心底。

　　程绪宁嬉皮笑脸地问：“这样惊讶地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我方才所说的金玉良言，一不小心震慑了你？”

　　景宸目光闪烁：“你本就聪慧过人，我并不是今日才知道。”

　　他走得离程绪宁更近了些：“自我们二人一同上的第一堂课起，我就已见识过你的能耐。教你习字更是如此，哪怕再难写的字，也只需教一遍你就能记得，绝不再用说第二次。只是我们每日在一起学习玩耍，总让我以为你心性纯真宛如一个儿童，若不是今日谈论起我自己的事，我难免总是忘记你颇具才智的另一面。这是我的不是。”

　　他说得这样郑重其事，程绪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看着远方，轻轻地对景宸说道：“我每日都思念家人，有时想到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心里痛得好像是被蛇咬。虽是这样，可说实话，我心里其实早已接受了现实。我明白从今以后，我只能独自一人，事情已经发生，我总是要面对的，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将目光转到景宸脸上：“可是，你与我不同，你比我幸运得多！你的胞兄如今还活着，你总有一天能回去见他。我们在这里跟着老师好好学，等长大了，有本事了，再去把那些欺负你们的人挨个揍一顿便是！”

　　说罢，像是还不够解气，程绪宁又紧接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气势汹汹地才刚说完，马上又转过头问他：“想不想去小竹林玩？”

　　见她一会儿义愤填膺地口出狂言，转眼间又被玩乐占据了心思，景宸只觉得好玩又好笑。

　　他笑吟吟地问女孩：“今日不习字了？现在还下着雨，你就不怕淋雨？”

　　程绪宁摆摆手，不耐烦道：“今日下雨，不宜习字。废话什么，跟我走便是了！”

　　说着拉起景宸的手，二人在蒙蒙细雨中，直直往竹林的方向跑去。

　　***

　　小竹林，筠月亭。

　　“我就说吧，雨中竹林，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程绪宁甩了甩头发上的雨珠说道。

　　“你怎乱甩头呢，快拿去擦擦。” 景宸说着便递给她手帕。

　　“你怎随身带这些呢，我都不曾带绢帕在身上！” 程绪宁接过手帕便开始擦脸，一边擦一边继续甩走头发上的水珠。

　　景宸见她看上去忙得很，不由想到，天岳的女孩儿也如她这般吗？在她之前，他好像从未见过这样“不雅致”的姑娘。

　　天岳国的闺秀大多举止娴静、不太言语。不过，他离开天岳时年纪还小，还未来得及将心思花在女孩儿身上，只在一些宴席上见过几位贵女。

　　程绪宁平日里看上去只是一个可爱的女娃儿，可当她谈论起正事时，却十分有智谋，那股灵动之气，让她远比天岳那些木头美人要可爱有趣得多。

　　“你瞧这儿，虽说不如小花园那样颜色鲜艳，但这小竹林才是最有雅趣。今日，我便要正式封此地为，一闲庄雅趣第一名！” 程绪宁得意地宣布。

　　景宸在她身旁坐下，见到她脸上还残余一些雨滴尚未擦去，她却毫不在意的样子。

　　小花园与小竹林相邻接壤，他们靠坐的方向恰能瞥见花园一角。

　　蒙蒙细雨将花朵颜色没入景致，如缤纷色彩点入氤氲水面，四周寂静无人，只剩雨声。

　　程绪宁和景宸默然不语享受着这份宁静，谁知，不远处忽地传来小猫的幼嫩叫声。

　　程绪宁一下从座中弹起，忍不住看向景宸：“有小猫！”

　　二人很有默契地一同噤声，仔细在竹林中寻着传来猫叫声的方向，雨滴劈头盖脸地落在他们身上。

　　景宸耳朵灵，循着声音跑到小竹林的东侧围栏处，二人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一只脏兮兮的小奶猫。它看上去像是刚满月不久，身上的毛发被雨淋湿，正对着雨帘生气大叫。

　　程绪宁一股脑将它抱起护在怀中，二人快步跑回了筠月亭。

　　坐下后，女孩马上捡起先前被她留在亭内的锦帕，小心翼翼为小猫擦拭身上的雨水。

　　它仍是坚持不懈地大声叫着，像是在发泄不满的心情。

　　程绪宁满心满眼地盯着小猫看，她用手指抚了抚它的下巴和小脑袋，轻柔地问：“你怎独自在此处，你妈妈呢？”

　　她抬起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景宸：“我们该拿它怎么办呀！”

　　景宸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转身离开亭子，跨入雨中。

　　只一会儿，便见他跑了回来，雨滴顺着他的步子簌簌往下掉落：“我刚回去细细找了，它原先的藏身之处并未瞧见母猫的踪迹，我们还是先将它带回去吧，它太小了，若是身边没有母猫照顾，今日又是这样的天气，将它留在此地定是活不成的。”

　　程绪宁赶紧点点头，抱紧小猫说道：“咱们这就回去！”

　　***

　　小猫被带到东阁，程绪宁赶紧喊来云意：“云意姐！你在哪里？”

　　云意此时正在东阁侧屋看书，听到程绪宁的叫声赶紧放下书卷快步出屋：“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叫你如此着急？”

　　程绪宁将锦帕中的小猫递给云意：“你瞧，我和景宸在小竹林发现了一只小猫！”

　　云意睁大了眼睛：“好小的猫！”

　　云意找来了不用的布料，又从杂物中找到一只竹篮将布料铺在竹篮内，就这样做好了一只小床。云心恰巧路过回廊，得知此事，赶紧拿来了新鲜羊乳。

　　程绪宁本想亲自喂小猫喝奶，谁知它看起来孱弱，求生意志却很强烈，寻着味道就独立自主地摇摇晃晃走向小碗，大口喝了起来。

　　程绪宁见它这样，可爱中又有些心疼：“它一定是饿了，竟吃得这样着急。”

　　小猫小小一只，应该还未断奶，湿漉漉的毛发杂乱不堪。云心见程绪宁和景宸二人头发半湿，她怕两个孩子着凉，便麻利地起了个炉子生火，特地给淋雨的二人和小奶猫一起暖暖身子。

　　小猫喝奶速度逐渐变慢，没多久便像是吃够了，在炉边看上去有些发呆犯困。

　　程绪宁眼明手快，将小猫放在竹篮中，又将竹篮摆在自己身旁。

　　雨仍然淅沥沥地下，众人此时在东阁正厅的屋檐下，围着炉子坐成一圈。

　　云心正在煮茶，云意拿来了橘子、栗子、年糕，放在网上炙烤，剥好的栗子甚是香甜，果皮被火苗滋出柑橘香气。

　　炉火旁，程绪宁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她时不时抚着小奶猫的脑袋，还有它小小的身子，它的毛发早已烤干，小猫舒服地睡着了。

　　程绪宁抬起手指，松软的沙土根据她的意志移动着、雕琢着，她调用着沙土描摹着这个画面：众人围坐一团烤着炉子，一旁有一只小猫，正在篮子里蜷成一团睡觉。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雨后，可不知为何，很多年后他们都还记得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