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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川篇 ...

  •   下午三点,太阳已经走了一段下坡路,正是夏末秋初的日子里最难捱的时分。虽有阵阵海风努力袭向岸边,却也难解酷热。

      仙道的钓竿在风中稳得不像话,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啊,原来鱼竿的防风性能太好,也令人苦恼呢。”

      侧躺在他身旁的人动了动,似乎是被这声长叹吵醒了,原本弯成一只大虾米的人舒展了一下四肢,变得修长起来。

      “又没钓到?”流川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收线,取下诱饵,一节一节将鱼竿收好,仙道向他伸出手拉他起来:“你这个‘又’真是让人伤心啊。”

      流川不明白,两个音节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可你总是钓不到。”

      “没办法,谁让我来钓鱼的时候,鱼总是待在家里呢。”

      “我从来没见到你的鱼游出家门。”

      仙道一手提着渔具袋,一手将流川的背包递过去,随后笑着将自己挂到流川的另一边肩膀上。

      “整个神奈川的人都被你给骗了,哪个沉默寡言的人会像你一样,嘴巴这么毒。还有啊,你这话越说越像是对我钓鱼生涯的诅咒,咱们还是快去一对一好了。”

      “放开我,今天很热。”左肩是包,右肩是仙道的流川觉得太阳不是在下坠而是在升起。

      “不要啦,前方是树荫,走过去就不热喽。”

      直到两人走到海边的小球场,流川也没能将仙道从他的肩膀上甩掉。

      从全国青年集训队回来之后,他所剩下的四个星期的暑假,全都被他留在了镰仓海岸。

      每日上午做完训练后,沿着海边跑六公里与仙道在码头会合,仙道会进行名为钓鱼实则钓海水钓空气的一种行为,在此期间,他躲在仙道的背影下补眠。

      仙道钓鱼很奇怪,总是朝着太阳的方向,这个怪癖正好为流川的脸提供了一处阴凉。

      而且仙道钓鱼的时间不太长,大概两个多小时,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比较有自知之明,知道坐得再久也不会有鱼上钩。

      所以在钓完鱼之后,两人会来到距离仙道家五分钟路程的小球场一对一,一直打到太阳下山,一起吃过晚饭之后,流川再乘电车回藤泽。

      今天是开学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六,流川已经养成了习惯,照旧来到海边,而仙道也一如寻常地擎着钓竿,悠哉地吹着海风。

      而流川则无法分享他这份逍遥,抵达小球场之后,他打开自己的背包,突然发现自己少带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篮球呢?这个硬邦邦、毛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见他半天没反应,仙道好奇地探过头来:“椰子?你想补充水分我是没意见啦,可是你带开孔器了吗?”

      怎么会这样?流川用力晃晃头,可是哪怕他把头摇晕了,他也没法把这个棕色的椰子看出一丝半毫的橘红色来。

      “我忘了带球。”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说完之后,他觉得大晴天好像突然打了一道闪电。

      仙道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没关系,给我五分钟,我回家取个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流川只是盯着那个本该装着球的背包,不动,不说话。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仙道快步向他家的方向走去,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他。

      不该这样的,即便是早上起床的时候不太清醒,可是篮球和椰子他也能分得清。手感不同、重量差很多、空心的球体和半是液体的水果装在包里的感觉也不一样。

      流川靠在篮球架上,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他听到身后有几个人从球场边的小路走过,小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叫着,说自己的脸好痛,而他的爸爸则没好气地数落他。

      “谁让你非要朝向太阳坐着呢,太阳光的直射加上水面的反射,你的脸被晒了一下午,痛起来一点都不奇怪,千万别是晒伤了。”

      流川猛然回头,只见那一行三人,有老有少,看上去像是祖孙三代,他们提着水桶,扛着鱼竿。

      那位祖父模样的人叹息着:“别怪小孩子,他哪里像我们钓鱼钓久了的人,知道要背着太阳坐。”

      一罐宝矿力突然悬空出现在流川面前,还晃了一晃。

      仙道回来了,他的右手抓着一抹熟悉的橘红。

      “我家里也没有开椰子的工具,所以给你带了宝矿力,之前就发现你不怎么喜欢补充水分,还以为你今天开窍了,结果还不是要依赖学长我。”

      说着说着,仙道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蹙起眉毛,无奈地笑笑,看向流川的瞳孔,似乎是想要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见流川还是不言语,他恍然大悟一般,将篮球放在指尖上转了起来。

      “莫非你需要仙道学长的开易拉罐服务?算你走运,可以看到我单手开罐的绝技。”

      仙道笑得一脸灿烂。流川却被这笑容刺得心口发麻,他推开仙道伸过来取宝矿力的手,“我自己可以。”

      既然还能做表情,应该是没有晒伤。咕咚咕咚灌着饮料的流川一眼接一眼地看向仙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钓鱼的?”

      两人换好运动装,站在场地中央,仙道持球,蓄势待发,突然听到流川的问话。

      “从小学就开始了啊。”

      流川点点头,然后压低重心,感受着仙道运球节奏的变化。

      他们以往的做法是,谁先打进十一个球,谁就获得这个小阶段的胜利。两人打起球来都格外认真,因此十一个球要打上许久,然而今天……

      “你今天不对劲。”流川从地上爬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被仙道冲撞倒地了。

      在过去的两场正式比赛当中,仙道只对他犯过一次规,当时正值比赛紧要关头,仙道推了他一下,被眼尖的裁判狠狠地吹了哨子。而在这个小球场上,与他一对一的这半个月,两人虽然互不相让,可是也没出现过这种可以被判作一级恶意犯规的动作。

      仙道垂下眼,然后抬起头很平静地看着他:“抱歉。”

      流川愣了一愣,他并不是要指责仙道,也不想听到仙道的道歉,更不想看到仙道这个眼神,虽然他也说不出这个眼神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可是他看到仙道这样,心中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今天自己也完全不在状态,打手,二次运球,干扰球,甚至还有个乌龙球,这辈子都没怎么出现过的违例今天一天算是被他给凑齐了,而且命中率低得吓人,再低下去恐怕就要与那只红毛猴子为伍。

      他是怎么了,仙道又是怎么了?

      他抱着球,坐在地上,仙道也陪他一起坐下,两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看了一场时长长达一个小时的日落。

      美丽的日落并没有改善流川的心情,他没有吃晚饭的想法,于是与仙道做了个沉默的道别之后,直接坐上回家的电车。

      在车上,他仍是心神不宁,因此错过了藤泽车站,幸而只是多坐了一站,到对面的车站去坐反方向的车就可以回去。不过他不想再乘电车,于是他一步一步踏着月光,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是满月,月光澄澈,朝他走来的人们都看不清脸孔,这让他想到第一次见到仙道的那天,仙道也是这样逆着光,出现在体育馆的门口,只能看得清他的身形……

      突然,一道黑影从拐角处闪出来,撞在他的胸口。

      “哎唷,你这人可真是……流川?”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学姐。”

      虽然流川自觉与平时的语气没有什么分别,但仍引来彩子狐疑的目光。

      “这么晚还没回家,真是不像你啊,而且这个方向不是去学校,也不是去陵南,你做什么去了?”

      作为湘北篮球队的大总管,彩子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一样优秀,借着明亮的月光,她一眼便瞧出了流川的异常。

      “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她吓了一跳。

      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把苦恼告诉她,流川便发现,自己已经用简单的句子,讲述了下午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毕竟学姐是那么爽朗的一个女生,听到自己正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应该会飞快用纸扇敲醒他。却没想到彩子也像仙道一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直到他们走到彩子家门口,彩子才叹了口气,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对阿米巴原虫来讲有些过于复杂了,不要考虑太多,快回去睡一觉吧。”

      虽然流川总是在上课时间睡觉,生物课也不例外,但是被彩子数落久了,他也知道,阿米巴原虫是一种单细胞生物,学姐刚才那段话的意思大概在说他是傻瓜吧。

      的确是有些犯傻,回到家后,躺在床上的流川也这样评价自己,他抱着篮球,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五分钟过去了,他仍然很清醒。

      他在心中默念:我是日本第一。

      他念了足足三百遍。

      床头的时钟提醒他,已经来到了第二天,而他亢奋得像是个黑夜中的猫头鹰。

      流川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起来,篮球和睡眠,一天之内,他失去了两样最重要的东西。

      他不禁想起了在山王赛场上,喃喃逼问松本的三井学长。

      如今,他也有了这种疑惑,我是谁?而且,他又加上一条,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知道,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得到答案,只有一个人能够给他答案。

      夜色如水,他背着篮球,骑着单车,在悠远的海岸公路上划破幽静。

      他只去过仙道家一次,但是他的记忆力和方向感都很出色,黑漆漆的夜,他准确地抵达仙道家门口,即便敲门之后无人应答,他也有自信自己没有找错门。

      仙道这家伙,竟然不在家。

      倦意在不合时宜的地点袭来,本该睡觉的时间,他却在奔波,现在终于到了强弩之末,流川疲惫地靠在仙道公寓的大门上,慢慢滑坐在地。

      眼前的黑夜变得五光十色,红黑与蓝白在柚木色的球场里碰撞,过了一会,场景变幻,金色的沙滩倒映着蓝色的海,海边的绿色乔木上结满了篮球,但是这些球只能生长在树上,一旦掉落在地,就会变成椰子。

      椰子!流川猛地睁开眼,心脏疯狂地跳个不停。他忙打开抱在怀里的背包,仔细检查,那颗橘红的篮球还在,没有变成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

      “呼……”他长出一口气,原来只是噩梦而已。

      天边暗得吓人,看上去比他来的时候还要黑,他抬手看看手表,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

      东侧的楼梯上出现了一个黑影,一步步向流川走来。

      “流川?”随着仙道的话音响起,他手中的鱼竿和空钓桶掉到了地上。

      “别告诉我你在这坐了一夜。”

      流川站起来,借着天边的鱼肚白,仔细地看着那个让他一夜无法好眠的人。

      仙道却无暇关注他的审视,迅速打开房门,将他拉进屋去,“你先睡一觉,要不要洗个澡?”

      仙道忙里忙外地收拾浴室,又去找换洗衣物。

      硕大的黑眼圈挂在仙道脸上,他的发型也有些乱,看上去带着些湿气。如果流川没猜错,他应该是在海边待了很长时间,也许是半宿,更有可能是一夜。

      当他拿着浴巾和T恤衫走到流川面前的时候,流川伸出手,将他按坐在沙发上。

      “你别动。”流川拿出篮球,将球放在沙发靠背上,球和仙道的头在同一水平线。

      他站直身体,看一眼篮球,然后看一眼仙道的脸,篮球岿然不动,而解除了忙碌状态的仙道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几个来回之后,流川的心急速跳动起来,他做出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仙道和篮球,我都要。”他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仙道笑了,明明是坐着的人,却让流川有种仰视的感觉。

      “流川,我要教你一件事情,人和篮球可不一样啊。”仙道缓缓开口。

      这句话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句式。流川苦思冥想,终于回忆起来,这是在争夺县大赛出线权的最后几分钟,他为了打击仙道的追分,对仙道放出的垃圾话。

      而当时面对他的垃圾话不为所动的人此刻侧过脸,专注地看着那个球:“篮球可以停在这里任由你选择,而人则不同,不是你付出努力就能得到的,你想要我,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流川的心坠落下去,他从未想过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会发生什么,当他发现他只能控制自己,无法控制别人的时候,他竟有种陌生的恐慌,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对别人根本没有需求。

      但面对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还是不肯退缩:“那我就现在问你。”

      仙道缓缓起身,流川从俯视他变成微微仰视,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然后凝结在一起。

      一分钟之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流川的左眼。

      “你从广岛回来之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想这样做。”仙道握着他的肩膀,轻声说。

      左眼的伤势明明早就康复了,可是此刻不知为何,流川却觉得那处又麻又痒,为了消除这种感觉,他决定反击回去,在仙道的左眼和右眼分别亲了一下。

      很好,心中舒服了,他不由得笑起来。

      而仙道看着他的笑容,竟然愣了两秒钟,不过他很快用笑容给予回应:“那么我现在给你答复,我是你的了。”

      流川心头一喜,久违的睡意如潮水一般疯狂涌上来,他一头栽倒在仙道怀里,光速进入睡眠状态。

      被他扑倒在沙发上的仙道听着他的呼吸声,笑着将他抱得更紧了。

      只是这张沙发过于短小,不足以支撑两个身高一米九的篮球选手。

      于是仙道撑起上半身,从流川的身下抽出右手,正当他打算将流川抱到卧室里去的时候,流川突然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学,学姐。”

      仙道一个趔趄,栽倒回沙发当中,流川也被这一个动作惊醒。

      “电话呢?”流川问他。

      仙道麻木地将流川带到卧室,将床头柜上的电话递给他。

      他想问流川,到底知不知道刚刚问的问题以及他给出的答复意味着什么,如果睡梦之中都在叫学姐,那他和篮球到底算什么。

      等等,学姐,难道是湘北篮球队的经理?那个美丽强悍的女生不是和三井在一起了吗?莫非彦一的情报有误?还是说流川打算横刀夺爱?

      这厢仙道陷入绝望和八卦欲望混合在一起的纠结状态,那厢流川已经拨通了彩子的电话。

      “学姐,我不是阿米巴原虫,我有仙道了。”流川只说了这一句便打了一个大呵欠,他心中的话很少有憋在心里说不出的时候,昨天是个例外,恢复正常的他立刻让这份通知没有了过夜的机会。

      虚惊一场的仙道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流出来的冷汗,“呼,傻瓜。”也不知是在说流川还是说他自己。

      吹了一夜海风的他也是又困又累,和流川交缠在一起,摔进大床上,二人沉沉睡去。

      只留电话另一头的彩子,大清早被电话吵醒的彩子,美容觉被破坏掉的彩子,听着对面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里传来的两道悠长呼吸声。

      她哭笑不得地挂断电话:“今天才知道,原来阿米巴原虫会传染,两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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