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羊》池硯

1、①

　　香草是一只不幸的小绵羊。他出生不久后，便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孱弱的羔羊，身上沾着粘稠的羊水，瑟瑟发抖地站在羊圈里，得不到母亲的舔舐，也吸吮不到母亲的奶水。
　　但是，香草也是一只幸运的小绵羊。他得不到母亲的关爱，却得到了饲主的照顾——小农场主比尔像母羊一样，擦干香草身上的羊水，为他提供生命所需的奶水与热度，帮他挨过了尚且寒冷的初春。
　　幸运的香草，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得不同于其他羊羔：他不仅可以在草场上奔跑，还能随意进出农场主家的房屋，仿佛是赫尔曼家养的宠物小羊。
　　变成这样，是因为比尔偶尔发作的任性。
　　新出生的小羊，都是为农场盈利的商品。它们或长大后成为羊排，或继续留在农场里面繁育下一代，总之，没有一条路是成为农场主家的宠物。
　　生长在农场的比尔，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尽管他救助过很多被母羊抛弃的小羊，但是，香草是其中最瘦小可爱的那一只。它不像绵羊，更像是精灵——踏着青草而来的春之精灵。比尔不希望自己一手奶大的小羊，最终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因此他央求父母，希望他们能够将它留下。

　　“那就把他去势了吧。”比尔的父亲，农场主杰克逊·赫尔曼提出将香草当作宠物来养的条件。
　　比尔质问自己的父亲：“你会拆了我的蛋蛋吗？”
　　杰克逊哑然失笑：“我怎么可能对你做如此残忍的事情啊！”
　　“你不会拆了我的蛋蛋，”比尔一本正经地说，“那么我也不允许你拆了香草的蛋蛋。”
　　杰克逊辩驳道：“这是两码事。你是我的儿子，而香草只是一只羊。”
　　“香草也是我的儿子。”比尔抱紧怀中的小羊，用泛着泪光的眼睛，瞪着自己的父亲，“你不可以对我的儿子如此残忍！”
　　“你未来会有自己的儿子，”高大的杰克逊蹲下来，与自己的儿子保持平视，“但不应该是一只羊。”
　　比尔张口结舌，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说辞。
　　他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不论是强行留下香草的蛋蛋，还是将他比作自己的孩子。但是，比尔就是不希望香草的待遇和其他商品绵羊一样。理性和感性在他的脑子里面吵成一团，却没有一个能够站出来帮他说服杰克逊。
　　比尔将脸埋在小羊的脖颈上，用焦急和委屈的泪水打湿小羊身上的绒毛。
　　儿子的泪水让杰克逊有些不知所措：他善于应对农场里的各种动物，除了人类。尤其是人类的幼崽。

　　这时，一直在旁安静围观的女主人安妮突然开口道：“不过是一只小羊，比尔想怎么养，就让他怎么养好了。我们何必难为一只羊呢？”
　　“可是，那是一只小公羊。”杰克逊固执己见，因为他无法像妻子一样纵容自己的孩子，“万一他糟蹋了农场里的母羊——”
　　“嘘。亲爱的，”安妮打断杰克逊，“你也说了，那是一只小公羊。”她抬手指着牧羊的草场，“你看，和香草差不多的小羊，哪一只有糟蹋母羊的行为啊？”
　　“那是因为它们还只是两三个月大的羔羊，”杰克逊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妻子的装傻充愣，“并且除了预备役的种公羊，全都做了绝育，不具备糟蹋母羊的能力。”
　　“它们不具备，”安妮指着比尔怀中的小羊说，“香草也一样不具备啊。”
　　“他早晚会具备的。”
　　“那就等他具备了的时候再说。”
　　杰克逊苦恼地皱着眉头：“香草不是种公羊，我们没有道理留着他的蛋蛋……”
　　“比尔喜欢，”安妮笑道，“就是我们的道理。”
　　“可是——”
　　安妮再次打断固执的杰克逊：“别‘可是’了，亲爱的。难道你要因为一只小公羊，失去你儿子对你的喜爱吗？”
　　杰克逊转而看向比尔：他的儿子正用哭红的眼睛，像看仇人一样地看着他。这让他感到心痛，因为比尔是他与安妮唯一的儿子。
　　“好吧。”最终，杰克逊妥协了，不过他提出了妥协的条件，“但是，你要看好你的小羊，不要让他捣乱，更不要让他过于靠近其他母羊。”
　　比尔破涕为笑，他抬手抹了一把鼻涕泡，言之凿凿地表示：“你完全是多虑了。香草不会靠近母羊的——他对母羊完全不感兴趣。”
　　“那是因为他还没到年龄”的辩驳，杰克逊没能如愿说出口，因为安妮拉住了他的手，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杰克逊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他不想再次惹哭比尔，也不想因此而惹恼安妮。
　　他爱他的妻子和儿子，胜过爱农场里面的动物。

　　正如比尔所言：小羊香草对母羊完全不感兴趣。
　　比起抛弃他的同类，他更喜欢接近羊以外的生物。比如喂养他长大的人类，或是陪他一起玩耍的牧羊犬。
　　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比他高出许多的公马肉桂。
　　从第一次见到肉桂起，香草便被对方的高大优雅，以及一身油亮的棕色毛发所吸引：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于是，香草成为了肉桂的追随者。
　　他喜欢缀在肉桂的尾巴后面，跟着对方一起啃食地上的青草；甚至试图跟上肉桂的步伐，和对方一起在草场上狂奔。
　　“你太小了，”肉桂停下来，低下头，轻声对脚边的小家伙说，“跟不上我的。”
　　香草呼哧带喘地说：“我可以的！只要你慢一点，只要我再长大一点。”
　　公绵羊最高肩高一米，再大也大不过肩高一米七的公马。且香草生来瘦小，能否长到一米高还是个问题。
　　成年的肉桂没有戳破未成年香草的幻想，他只是放慢脚步，像照顾农场里的其他动物一样，照顾年幼的小羊。
　　香草紧跟着肉桂，学着雄马的模样，半垂着脖颈，漫步在茂盛的草场上。
　　每每看到这一幕，远处的羊群都不禁感慨道：“天啊！那小子不会以为自己是匹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