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上行》翡翠胡子

2、指婚

　　在郡王府住了已过半月，我的身体渐渐康复，于是便更多地开始考虑要如何回去的问题。
　　我喜欢古代没错，尤其是刚来的日子，虽然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心却是高兴地飞上了云霄。稍微一能走动，我就在与暖妹妹的扶持下溜溜达达到处乱逛。看着王府繁复的飞檐斗拱、缤纷的藻井彩绘、正厅里的紫檀木雕花家具，哪怕是丫鬟头上的一支钗、院子里的一口水井、一株海棠，都可以让我傻笑着看上半天。可是，王府虽大，逛来逛去却也有厌倦的一日。我毕竟还是习惯了现代生活的便利。未出一月，我已经无比地想念以前可以看电视上网打游戏的日子。唯一留恋的——
　　我看向镜子里那张绝色的容颜——那不是我的，现在却又属于我——要是能把这张脸带回去就好了。唉，人还真是贪心啊，我看到镜子里的美人蹙起了娥眉。回去的话应该还是我原来的样子吧，就象我来了之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没能保留自己原来的模样一般。在这里，我借用了夏姑娘的身份，那么，在我原来的世界里，又有谁代替我了么？那个夏姑娘，是死了，抑或是与我掉换了？我怎样才能回去呢？得到了那幅画，便真的找到了穿越回去的法门么？
　　想到此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来的时候稀里糊涂，又如何指望能想清楚回去的方法？那幅画，是唯一的希望了吧。

　　镜子里突然映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是赵瑗，我忙回转身站起来向他请安。
　　“夏姑娘快快请起。”他忙伸手欲扶我起身，然而他的手触到我胳膊的一瞬却又快速地收了回去。
　　我不解地抬头看他，只见赵瑗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拱手呐呐道：“小王唐突……”
　　我不由一笑，原来是为了男女授受不亲。心中虽然觉得好笑，然而表面上还是要低垂了头，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普安，这就是夏姑娘？”门口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我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来人衣饰华丽大方，面容柔和却不失威仪。
　　“夏姑娘，快见过皇后娘娘。”赵瑗怕我失礼，忙出声提醒。
　　赵瑗的养母吴皇后？不及多想，我连忙盈盈下拜。
　　“本宫此次来，是想亲自谢谢夏姑娘，”吴皇后态度很是谦和，“一个女儿家，能有那样的勇气，实在是很叫人钦佩哪。”
　　我原本侍立一旁，听了这话连忙跪下，口称惶恐。心里暗自叹道，自从来了古代，膝盖就不值钱了，动不动跪来跪去的，真是烦人啊。虽然跪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赵瑗似是伸手要扶我，但可能是顾忌到吴皇后在，又垂下了双臂。
　　“瑗儿，快扶夏姑娘起来。”吴皇后似是没注意到似的，只顾笑微微地看着我道，“好个标致的人儿，本宫看了真是喜欢。你的父亲为我大宋社稷鞠躬尽瘁，如今夏姑娘你又救了大哥儿，本宫真不知要如何谢你了。”
　　略顿了一下，吴皇后又开口道：“不知夏姑娘可曾许了人家？”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话……不是想要我当她儿媳吧？应该不会啊，对方是吴皇后——一个从宫女一步一步踏上后座的女人——她的心思缜密该是我无法想像的，怎么可能会和二流小说中男主角的母亲有一样的想法呢……不过，也难说哈，谁叫我赶上经典穿越了呢。
　　“不如，本宫替姑娘觅一门好亲事如何？”
　　听到此处我才恍然大悟，果然是一国之母……普安郡王对我有意，这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夏家家世败落，我当然不是王妃的合适人选。她这样做，既向世人显示了皇恩浩荡，又绝了普安郡王的念想。这才是她该有的智慧。
　　此时抬头看向赵瑗，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吴皇后的身后，脸色倒很平静，只是他的眼睛——眼神痛苦却又有几分不甘，仿佛笼中的困兽一般。我低下了头，不忍看他的眼睛。不过其实我是无所谓啦，本来也没有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突然，我想到了那幅画和靖方旭，心中有了主意。
　　“皇后娘娘，先父在的时候曾为小女择了一门亲事。”我仍然低着头轻声道。
　　“哦？许了谁家？”
　　“中书舍人靖方旭。”我缓缓吐出这几个字，背上却已经大汗淋漓。反正待在郡王府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主动去找那画的作者，或许能得到画从而回到我的世界也说不定。可是，如果回不去，我便不得不与一个势利小人相伴终身，这也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情啊。
　　“可是湖阳靖家？嗯，也是簪缨鼎食的世家了，不错不错。”吴皇后点点头，“那本宫就亲自为你们指婚。”
　　“谢皇后娘娘。”我连忙叩首谢恩。

　　指婚的旨意第二日便送到了王府。宣旨毕，赵瑗将内侍引入大堂好生招呼，我便带着妹妹夏与暖回了房间。
　　“姐姐，你说是你求的旨意？”夏与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当日靖方旭那样对我们，你干吗还要嫁到他家里去？”
　　“呃……”我沉吟着，不但不知该编个什么样的理由来搪塞，也不知当日靖方旭究竟曾经如何对待“我们”。我总不能告诉她我是为了幅画像嫁给靖方旭的吧？
　　“既然当日皇后娘娘答应给你指婚，你为什么不要求嫁个更好些的呢？”
　　“呃……”我躲避开与暖注视的目光，“我想，既然当初爹定下了这门亲事，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不想违了爹的心意。好了好了，我心里乱的很，与暖你乖乖在屋里待着，我出去走走。”
　　不等夏与暖说话，我便快步走出门去。

　　仲春的时节，水边的几株花树落英缤纷，粉色的花瓣象飘飞的雪花般漫天飞舞，飘飘摇摇落到水榭边的美人靠。眼下一弯流水自园中蜿蜒，我拂去美人靠上的花瓣后坐下，视线随着水面上落花而飘远。正如不知这落花出了园子会去哪里一样，我不知道将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冒险是幸或不幸，胡思乱想着，不由有些呆了。
　　“在想什么？”赵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刚要站起身，但他示意我不用动，轻撩长袍在我身边坐下。
　　“为什么非要嫁给靖舍人呢？”
　　同样的问题实在是令人无语。或许吧，在他们看来，夏与谖的决定十分不可思议，明明早就被人退婚，如今却还要死乞白赖地再嫁过去。可是，我不是夏与谖啊，我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我只知道，靖方旭那个家伙，是我回去的唯一希望哪。
　　“他人不好吗？”我垂下眼帘，心中对于靖方旭还是很好奇的。
　　“我与靖舍人没什么交情。”赵瑗摇摇头。他明显有话要说，然而却沉默着，几次张口，终究还是面色绯红极不自然地看向远处，轻声问道，“姑娘看中他什么了呢？”
　　“至少，他文采出众吧。”我对此人毫无概念，只能信口胡诌。
　　赵瑗听到我夸靖方旭摇了摇头，带了些孩子气的不屑，“只要文采出众便可入的姑娘青眼？”
　　“这……嗯……”我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瑗显然把我的反应当成了默认，他有些恼怒地拉我站了起来，“跟我来。”

　　我一时愣了，任由赵瑗把自己拉进了他的书房。赵瑗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册子递给我。
　　我接了过来，乖乖，全是繁体字，幸而连蒙加猜明白了个大概。这本册子里收录了近几年科举考试头三甲的文章。我不解地望向赵瑗，他为什么要我看这本册子呢？
　　“姑娘看看这篇，这就是靖舍人殿试时所作的策论。”赵瑗翻到后边指着一篇文章让我看。
　　“王爷可否念给我听听？这几日眼睛有些酸胀……”要我看这没标点的繁体文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呢。
　　“那我给姑娘读一下。”赵瑗接过书册，诵读起来，“盛世之初……”
　　“我再给姑娘读一篇别人的听听？”见我点头，他合上书朗朗背诵了起来，“国之大者，在于民……”
　　等赵瑗背诵完，我忍不住称赞道，“好文章！”
　　“比之靖舍人的如何？”赵瑗问我。
　　两篇策论同样文采翩然，只是立场截然不同，一主和，一主战。或许是对南宋那些一味只知求和退让之人的不忿，我忍不住评论道，“听起来后一篇文章要更好些，针砭时弊、立意不凡。”
　　为什么赵瑗突然拉我来看靖方旭的文章？为什么后一篇文章他是背诵出来的而靖方旭的却是念的？突然在我心底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我忍不住抬起头来问赵瑗道，
　　“难道……后一篇是王爷您写的？”
　　赵瑗点了点头，白皙的脸上浮起些许红晕，他拧拧自己的眉间，很是无奈地感叹道：“我也不知为何要给姑娘看我和靖舍人的文章。其实如果我能去参加科举……不说也罢，或许，我只是听不得姑娘夸他……”
　　“王爷……”我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安慰他，“我不过是个平民百姓，能做您的义妹已是天大的福气。您肩上的责任很重，将来，这个国家都还要指望你呢。”
　　“夏姑娘，这话不可乱说。”赵瑗连忙打断了我的话。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我那个年代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然而赵瑗却已有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内敛。
　　我笑笑不再说什么。我只是把史实说了出来而已。赵瑗，终究要成为这半壁江山的主人，成为整个南宋屈指可数的明君。然而在此时，一方面赵构还没有放弃自己生儿子，另一方面还有恩平郡王赵璩与他竞争储君之位，我的话的确可以算的上是忤逆了。
　　“谖妹，”赵瑗望向我，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而温暖，“嫁过去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为你做主。”
　　我心中一阵酸楚，垂下眼帘，只是用力地点头。

　　我对古人结婚的印象完全来自于那些古装片，吹吹打打，坐坐花轿，然后便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共入洞房。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赐婚后第三天是个黄道吉日，靖府请了中书省的王尚书做大宾来纳采，大约就相当于现在媒人来下聘礼。然后就是问名、纳吉、纳成、请期种种繁琐的程序。幸而一切有人打点不必我去费心，等到六礼齐备，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仲夏。
　　婚礼，原本是写做“昏礼”的，意即行礼的时辰多在黄昏。清晨天不亮就迎娶只是现代人的习俗罢了。然而在此时的江浙包括临安，丫鬟告诉我，行礼多选在巳、午、未三个时辰。
　　占卜后，我的婚礼定在了巳时迎娶，午时行礼。

　　娶亲这天，天气热的厉害，炙热的空气紧紧裹在身上，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前一夜便是如蒸笼一样的闷热，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月上中天才朦胧睡去。然而睡了不足两个时辰，我已是双目炯炯，再无睡意。平卧在床上，我两眼直直地盯着纱帐顶上的花纹发呆，从晨曦微光中纹路的若隐若现，到朝阳金色的光照进来，纹路毫发毕现。渐渐的，我看清了那纹路的走向，却还是想像不到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