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长安月下砖

11、第十一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实渐渐感觉到苏一的不对劲。从他进来开始，她就一直维持着一种姿势躺着，几个小时过去了，她连要醒的迹象都没有。程实突然意识到他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快速打开门，一眼就见到穆箫坐在门口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对于现在他还在医院程实并不感到惊讶。

　　“她刚才……有没有……撞到哪里？”心中忐忑，连问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怎么了？她还没醒吗？”穆箫不明就里。
　　“我问你她刚才是不是撞到哪里了！医生怎么说？！”程实的声音陡然提高。

　　穆箫捕捉到程实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眉宇间的担忧尽显。他略一沉吟，“好象是头，不过应该不严重。医生刚才已经替她检查过了，具体情况得等报告出来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程实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颓然靠着墙壁。

　　苏一的头部动过手术，普通的撞击对平常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对她来说，再轻微也是雪上加霜，后果不堪设想。

　　“嘿，哥们你没事吧？”眼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个人现在转瞬之间丢盔卸甲，仿佛失去所有的生气。他安慰道：“其实你也不要太担心。主要是车头撞了，她坐在后排会好一点，就算撞也伤不到哪去。也许只是昏了过去，过一会儿就醒过来了。”穆箫一直都是个乐天派，个中原因他不清楚，所以他不能理解程实为什么会一下子判若两人。

　　程实对穆箫的话听若罔闻，表情漠然。他没有再走进去，一直无力地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两个人，一坐一站，医院的走廊很安静，一路蔓延至房内。

　　医生终于来了，一脸穆色。

　　“如果今晚能醒过来，最好。否则，危险。”

　　程实的头一直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穆箫忍不住先开口，“危险是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如果她今晚没有醒过来，那有可能永远不会醒过来，成为植物人。”

　　……

　　穆箫心中一惊，看了一眼对面站立的程实，依然没有反应。穆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

　　过了很久，“你有烟吗？”程实抬头问穆箫，干涩喑哑的噪音。

　　“没有，我不抽烟。”从他的眼里，穆箫第一次见到灰色，那是从希望到绝望再到现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的无望。

　　“我去买包烟，你帮我照顾一下她。”眼睛匆匆掠过房内，像被刺痛般马上又缩回目光。

　　走廊还是和来时一样，望不到头。可是，现在他的脚步沉重迟缓，情深难载。

　　*****

　　医院的盥洗间，现在这个时点已经没有一个人。程实伫立在窗前，迷茫的眺望着远方。无际的黑幕，半点星光都不见。手上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烟雾缭绕中他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慢慢走到洗手台前。镜中的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她呢？就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物是人非。

　　“嘭”的一声，程实狠狠一拳砸在了镜子上。顿时，碎片洒落一地，尖锐的玻璃刺进肉里，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支离破碎。

　　*****

　　苏一安静地躺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滴流向她的体内。她没有一丝表情安安静静地渡过了那个夜晚。

　　从那天以后，程实就长期订了一间高级单人病房。除了不得已的外出，基本上这里成了他另一个“家”。他想让她醒过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他。

　　穆箫也会不定期过来看看她，当他知道他就是程实之后，便把苏一心中的感情告诉了程实，这更让程实追悔莫及。

　　每天，他都会亲手给她擦洗、清洁，防止各种感染；隔两个小时就给她翻一次身、按摩，防止肌肉萎缩。剩下的时间他会给她念念当天的新闻，陪她一起看她从前喜欢的碟片、听她最喜欢的音乐。他还有记日记的习惯，只不过他现在会亲口对她道一声“晚安。”

　　程实尽自己最大的耐心细心，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他一直坚守着这份渺茫的希望。

　　今天是公司的年终酒会，大家都是携伴来参加，在一对对年轻的情侣中他匆匆结束了发言。因为医院里，苏一还在等着他。

　　走在零摄氏度下的街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暖暖的喜气，就连漆黑的夜空也一改往日的沉静，烟花绚烂。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歌声，程实在一个四面都是射灯的透明橱窗前停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迈起步子。他的身后，玻璃窗里的结婚钻戒在桔黄灯光的照射下，绽放幸福的光芒。在这节日的街头，程实的背影如月色寂寥，与四周的氛围格格不入。而那首歌似乎一直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

　　……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把它放在心底。想要说声爱你，却被吹散在风里，茫然回头，你在那里？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等待的日子，纵然全世界五彩斑斓，也与他无关。

　　*****

　　“苏一，你看这是什么？”程实手上捧着一大束紫色的郁金香，嘴角轻扬，柔和的看着床上，双目依然阖闭的苏一。

　　“穆箫说，你一直很想知道，是谁在你每年生日的时候送花给你。”程实慢慢坐到床边，将她一缕发丝捋好，“原谅我直到现在才敢告诉你。”程实说到这里停住，看向窗外。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冬日暖阳照在人身上很舒服。公园里，随处可见眯着眼躺在草丛上享受悠闲时光的人，以往她也最喜欢这样，程实在心底轻叹一声，收起所有的黯然。转过头，脸上依旧风轻云淡，微笑看着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紫色的郁金香吗？”阳光下的郁金香，焕发出迷人的色彩，香气馥郁，空气中都是甜蜜的味道。

　　“因为它的花语是……永恒不变的爱。”程实伏身吻上她的额头，在她耳边清晰坚定道：“苏一，我爱你。”

　　从大一下学期两个人初次相遇，到后来一路陪伴、守护她，将近十年的时间默默爱着她，已经变成身体的一部份，这份爱理所当然的存在着。就算她永远醒不过来，他也从没有想过身边有什么人可以取代她的位置。因为只要他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的脸，开心时、生气时、难过时……他见过各种情绪下的苏一，自然，她也是一样。他们彼此见证了那一段流金韶华，他完全无法想像到第二个女人。不是她就不可以，这种感觉痛并快乐，他无能为力。

　　程实一直握着苏一的手，感觉怀里的她似乎动了一下，可是他并不以为意。有好几次，他甚至听到她叫他的名字，可是睁开眼，她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那段时间，他得了轻度幻听症……

　　再坚强的心防，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巨大落差的背后，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当程实起来准备帮她进行按摩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对望着，空气中的花香似乎更加浓郁。

　　程实一动不动僵住了坐姿，手心全是汗，可是他依旧没有动一下。

　　“你……怎么了？”看着他脸上异常严肃的表情，苏一很想笑，可是她现在没什么力气，轻而缓说道。

　　她好象笑了，还在眨眼睛。她醒了？她醒了！这次是真的醒了……

　　“你等、等我，我、我去叫医生。”程实急急忙忙跑出去。他第一次在苏一面前这么无措，无处安放自己多而杂的心情。

　　“别……”苏一的嘴唇轻轻龛动，还没来得及发出声，他就已经消失不见。

　　转过身的程实没有看到，苏一直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

　　*****

　　沧海桑田，千帆过尽。

　　他和她从开始到现在，十二年的时间，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轮回。在苏一沉睡的两年时间里，程实不离不弃，始终如一用他细水长流般的爱唤醒她，找回了她。

　　今年的5.12，他们一同去了都江堰。

　　“为什么？”苏一不明白，在她失忆的日子里，程实风雨无阻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这里看钟国。
　　程实笑了笑，望着奔腾的江面，和苏一双手紧握：“我要让他放心。”他想告诉钟国，苏一的身边，无论是他还是他，永远都会有一个人守护。

　　苏一没有再问下去，程实的深情她看在眼里，明在心里。

　　江风微凉，他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伸手揽她入怀。这种感觉很熟悉，温暖、安心。

　　“钟国，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很幸福，有这么多这么多的爱围绕在我身边。还有这里，”苏一微微低头，温柔地抚上自己已略凸起的小腹，“我很快就要当妈妈了。爱，从来就没有结束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