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余言树

4、偷窥

　　陈知让在校门口无所事事地转悠了十来分钟，想不到什么好地方，又不想回家，最终还是随便挑了个地方来写卷子。
　　他进来奔着个空位就坐，压根没注意周围都有些什么人。
　　余愿看他从书包里抽出张卷子，又不紧不慢戴上耳机，隔绝掉周围一切声响。

　　少年身高腿长，他坐的位置稍矮，腿只能将就放在桌腿外。成中校服蓝白配色，款式松松垮垮的运动装，在他身上倒也自成一派。
　　余愿看了两眼，转回身继续翻着漫画打发时间，翻页时无意瞥见书签背面还有字，字迹舒展清秀，是一个名字：陈知让。
　　他是盛夏穿堂风。
　　陈知让。
　　余愿捏着书签的指尖一顿，她好像无意窥探到了某个关于少女心事的秘密。

　　那个秘密，被人偷偷藏在了这个书签里。
　　她小心夹好，担心书签的主人下次来了找不到，手上的漫画也变得像烫手山芋，生怕再翻出什么秘密，不敢再看。

　　类似于某种无意窥探后的心虚，她下意识往周围去看，店里人稀稀落落坐得分散，离她最近的就是那个戴月牙玉坠的少年。
　　他低头写卷子，肩背形成一道自然的弧，充满油墨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计算，似思维卡壳，他顿了一瞬又很快继续。
　　陈知让刷完手上的两套题简单对了下答案，再抬头时店里除了他，还剩收银台后一个打瞌睡的店员。

　　家里余美丽不在，他回去家门口不出意外的多了几个闪送快递，陈知让顺手拿进去，倏然想起那个送错的快件还四仰八叉地躺在桌子上。
　　一个送错了的快递，别人要是找上门，他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就得了，如果没人来，就撂桌上任由它落灰。

　　“小白眼狼”今天难得善心大发，多管闲事，掏出手机照着这快递单上的号码，拨回去。
　　余愿刚洗漱完缩进被窝，被子底下的手机叮叮当当一阵响，屏幕显示是个陌生号，她手捧电话接听，客客气气道，“喂?”

　　“您好。”少年声音清润好听，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沉懒，夹杂着轻微电流音窜入耳膜，落在夜间格外清晰。
　　“您好，是余愿吗。”
　　“是。”

　　余愿看了眼屏幕，确定不认识这个号码，又听不出是谁，不自觉皱眉，“你是……”
　　“好像是快递弄错了，和我奶奶手机尾号一样，6146。”陈知让一手拿着手机，另只手掂着那份轻飘飘的快递，感觉像是本子或者书之类的东西。
　　惦记着两本日记，余愿握着手机的指尖都跟着紧了紧，“你，打开了吗？”

　　低低的男音通过听筒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沉懒。
　　“没有，需要打开吗。”
　　“不，不用。”余愿看了眼时间，商量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拿。”

　　虽然张主任特赦准他休息，但他该去学校还是要去，“周六日都行，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来之前给我打电话。”
　　“好，谢谢了。”
　　“不客气。”
　　一通电话结束，突然也惊喜，余愿手机叮的一声弹出新消息，来自陌生号码。

　　地址：明元小区，29号，1601.
　　是同一个小区，她住27号。
　　大概是失而复得，她给这个号码又回复了一遍，谢谢。
　　陈知让扫了眼手机屏幕，没有再回。

　　手机上高考倒计时还有13天，桌边堆着无数试题和卷子，高三这一年他和班上人一样，基本市面上能买到的题他都买来做了，日复一日每天都熬到两三点，这会儿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脑子里忽然出现很多不同的声音。
　　他们说，“陈知让，老张都告诉我了，办公室老师都觉得你今年必拿状元。”

　　“陈知让，你肯定行。”
　　“呦，陈状元考完去哪玩儿啊。”
　　“知让，你听奶奶的，别管你后妈说什么，你走你的路，走了就不要回来。”
　　他从前都只当是拿他开涮的玩笑话，没心没肺听听就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考试临近，偶尔想想也觉得压力倍增。
　　陈知让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点进某单词软件翻了两下便退出来。

　　算了，今天给自己放个假，洗澡睡觉。
　　管他考成什么样，陈氏至理名言就是——畜生也是要睡觉的。
　　关于那两本日记，余愿又等了两天，高考前的日子每天都掰着手指过，医院检查结果也迟迟没出，她表面没说，其实早就心神不宁，一页书都看不进去。

　　借着周六约定，余愿给那个陌生号的好心人拨了电话，倒不是着急拿那两本日记，就是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只可惜，电话没通。
　　两天前的短信里有地址，余愿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直接去找。

　　29号楼，1601。
　　余愿摁下楼层键，电梯门开，她前脚刚迈出去，人还没看见，耳朵就听见有人说话。
　　女生声音里藏着担忧，“陈知让，我听姜南说你病了，发烧反反复复，这马上就要考试，我爸是省医院的医生，说这个药好的最快。”

　　陈知让。
　　这个最近高频出现的名字又毫无征兆地窜进她耳朵，余愿几乎是下意识想，趁电梯门还没关，要不再……退回去，等下再来。

　　男生站在房门口，疏懒倚着门笑，“没听大家怎么说吗，都觉得我高考肯定压你一头。”
　　他最近被一堆破事压着整天没个好脸色，偶尔笑起来，将熟未熟的面庞带着清朗少年气。

　　女生大大方方，自信开朗，“陈知让，我压根没在乎你和我谁高谁低，就算要比你也得拿真本事出来，乘人之危可不是本小姐的作风，我只希望你好。”
　　本能的，出于某种堪称玄学的第六感，余愿觉得这个女生，应该就是赵思婷。

　　双学霸的尖子生组合，如何不叫人称赞。
　　一墙之隔，陈知让接过药，不客气道，“开玩笑的，谢了。”

　　女生扎着马尾，干净利索，偏头时发尾一动，“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家看书，别说我没提醒，到时候状元被我考走你可丢大人了。”
　　余愿半只脚踩在电梯里听了几句，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才犹豫着走了出来。

　　听人闲话，看人秘密，她这两天真是误打误撞做不少“坏事”。
　　两人前后一进一出，女生与余愿擦肩而过摁了电梯。

　　余愿拿手机拨电话的间隙，身后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没人知道她们刚刚的谈话还有另外一个上帝视角。
　　电话播出去，另一端有铃声响起，她走出拐角，看着几米开外少年单手拎着药，另只手不紧不慢从兜里摸出手机。

　　她半晌才动了动唇，愣愣道，“喂，我是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