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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鸿门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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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相当一段日子里,关思弦天不亮便离开关宅,直到深夜寂静时才回屋,几乎泡在织坊里。
万生烟仍旧跟在一边,哪怕睡眼惺忪,也坚持为她煎煮药膳养身体。
好容易熬过了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关思弦的脑子已经许久没有歇息过,整日昏昏沉沉,终于能够喘一口气。
恰好叶槐落结束走镖,途径皇城,听闻此事便将她从铺子里拉出来,要出门透透气。
说是来透气的,可关思弦注意到,接连半日下来,身边的女孩几乎要喘不过气。
两个姑娘从在铺子里见面的那一刻起,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市,直到来到会仙酒楼面对面坐下,叶槐落的小嘴几乎就没有听过。
她同关思弦说着自己的见闻,说着这一路上听来的趣事,从异域风情的乐伎瓜果,再到传说中的南海鲛人。小姑娘一路缠着她,恨不得将脑海中的全部记忆,原封不动传递到关思弦的面前。
“虽然此番没有见识到,但那位南方来到公子说了,有一种凡人不可得的衣裳,乃是鲛纱织成的,轻薄结实,冬暖夏凉,一眼望上去如梦似幻。但我同他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既然没有人见过,说不定根本没有关姐姐铺子里的纱裙好看呢!”
看着叶槐落一脸骄傲求夸的神情,关思弦面上渐渐泛起一丝笑意。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鲛纱,她自然未曾见过。但眼下织坊正在赶制最后一批细锦,书画装裱也已经到了关键时候,等到一切全部成型便将送进宫中。
现在,不知织坊那边如何了……
“关姐姐,用膳的时候莫要想旁的事,膳食会闹的。”
叶槐落凑到她面前,认真盯着关思弦眉的眼睛,偏要将她的注意拉回自己身上。
关思弦一愣,回过神来忍俊不禁。
“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
“哥哥从前便是这样告诉我的。”小姑娘以甩鞭子,神气地坐回位置上。
关思弦笑道:“怕不是你幼时不肯好好吃饭,叶公子才这样哄着你。”
“瞒不过管姐姐。”叶槐落咧嘴笑道:“但哥哥说得对,不论平日如何不得闲,都该要好好吃饭的。”
听她提起叶槐秋,关思弦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有好一阵没有同叶槐秋好好说上话。
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偶尔叶槐秋也会在关宅坐镖,似乎未曾离开皇城,但距离上一次见面,也已经是公主邀约之前了。
她几乎要忘记,真正能让自己回家的办法,是进展缓慢的攻略进度,她不该放掉的。
想到这里,关思弦也不遮掩,直接开口问道:“落落,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可有什么偏好?比如说……”
她看了一眼面前摆着的碗碟佳肴。
“比如他喜爱何种菜色,不走镖的时候都会做什么?与旁人又是如何相处的?”
“哥哥?”叶槐落想了想。“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哥哥什么都不挑的。”
“平日若是没什么事,哥哥总是找不到人,回到镖局时往往灰头土脸一身,不知做什么去了。
“没人过问,他也从不主动提起,往往隔天就会有附近居民送东西来镖局,点名了向哥哥表示感谢。总归,是去做好事了吧”
说到一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关思弦时眯起眼睛笑得狡黠。
“不过关姐姐这么好,不论怎样,哥哥……和我都喜欢你的!”
对射女孩带着戏谑的目光,关思弦一怔,顿时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
而说误会又不尽然,为了遥遥无期的攻略计划,她诚然抱着些讨好叶槐秋的想法,眼下倒不知该如何同落落解释了。
她正苦恼要如何应答,忽然瞥见一个灰色的身影匆匆跑过,就要往酒楼外面冲。
关思弦一顿,赶忙出声拦下。
“松竹?你怎么在这里,兄长呢?”
“姑娘?”
一脸慌张的小厮被突然拦下,他转头看清关思弦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救星。
“姑娘!大公子在楼上雅间,被人灌了好多酒,悄悄嘱咐小的出来买解酒药……”
关思弦闻言蹙眉问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情急之下小厮的言语难辨,好在关思弦多少对关颂这段时日的行踪有些了解,才从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拼凑出了大致情况。
从前关颂虽也因着关家的生意,常常来到皇城,但那时候的锦宁坊远不如现在这般声望高,自然也不会被人注意到。
而近日因着织锦评选一事,锦宁坊也算风头正盛,不少从前想不起或不愿与关颂有所交流的“熟人”,也都纷纷记起了这一号人。
恰有一同窗如今在皇城当官,听闻此事,便以接风庆祝的名义,多次将邀请的帖子送到关府。
关颂本欲拒绝,怎奈何此人与泰宁侯府走得近,话语间更是带着威胁之意。
无奈之下,关颂今日只得前来赴约。
可当他进了雅间才发现,等在席间的除了那位多年不见的同窗,更坐着与他臭味相投的同僚几人。
正如他所料,这位同窗虽以庆贺之名相邀,举手投足间却藏不住心底的轻蔑。
这些自诩名门望族或国之肱骨的家伙们,从来不曾看得起商贾出身的“关掌柜”,不过是将他当作消遣。
席间除去各种令人不适的挖苦冒昧之语,亦有人盯着关颂,疯狂灌酒为难。
关颂一时脱不开身,表面上又无法捅破,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可关思弦急了。
且不说攻略一事,她早将关颂看作是自己人。
眼下自己人被这般欺辱,她又怎能做到平心静气?
关思弦秀眉竖立,撩起袖子怒道:“怎得还有这等事?被人欺负了,哥哥难道不知道离开么?”
“那怎么敢啊?几位都是官爷,主子怎敢轻易得罪?”
听了他这话,关思弦稍稍冷静下来。
她大概能猜到关颂在想些什么。
皇城乃是天子脚下,他们不敢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行为。
但那同窗自诩与泰宁侯府走得近,若是吹嘘便罢了,可若是当真在泰宁侯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若当真要针对锦宁坊,就凭他们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小布庄,恐怕得是不小的麻烦。
更不用说如今正值万寿宴筹备的关键时候,不到万不得已,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关颂也因此忍了下来。
小厮在一旁急得直跳脚。
“姑娘,公子向来身子不好您也是知道的,上面那些官爷又不肯放人,在这样下去只怕要直接进医馆了!”
关思弦想了想,对他吩咐道:“你先去找地方买解酒药,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小厮应了声,马不停蹄地跑开,关思弦转向身边等候许久的叶槐落,朝她抱歉一笑。
“实在对不住,只怕我得先行离开了……”
可不等她说完,便迎上了小姑娘带着兴奋的笑容。
只见落落将辫子往身后一甩,跃跃欲试道:“我和你一起!”
正值酒楼满座时候,两个姑娘气势汹汹冲上楼,面对扑面而来的嘈杂声响,只得一间一间找。
路过一道半掩着的门,关思弦听见门后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大嗓门。
“……不给面子!兄弟约你这么多次,都不出来……”
“唉——现在人家不一样了,黄兄还以为是当年的同窗呢?人家现在可是天下第一织锦的掌柜,陛下眼前的大红人!”
听到“织锦”二字,关思弦猛地停下脚步。
“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瑞祥庄才是天下第一,在第一面前,这关家又算得了什么?”
“兄弟说句话,关掌柜可变不爱听啊……要我说,你这不过是做买卖的,黄兄约你这么多次都不给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当皇帝呢!”
说罢便是一阵哄笑。
待到哄笑声了,那大嗓门的声音再次响起,钻进走廊里关思弦的耳朵。
“欸!还说这做什么?为兄又岂是那种小气的人?关老弟啊,你把这壶酒喝了,这先前的事情,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
透过门缝,关思弦一眼便望见了人群中的俊秀青年。
他被一群锦衣华服的子弟围在中间,眉头紧锁,已是满脸通红。修长的骨节紧紧握着酒杯,似在极力隐忍着。
而他身边油光满面的公子哥们无一不是笑着的,往他面前的一排杯盏不停添上酒液。
酒液溅洒出来,浸湿了男人的衣袖,但没有人在乎。
早知这是一场鸿门宴,又怎会有人真心庆祝?
不过是找借口羞辱他,将无处发泄的恶意尽数泼洒在他的身上,从而获得恶俗的快感。
大嗓门将就酒杯往桌上一摔,挺着肚子看向关颂。
“你说你,现在看上去倒是人模人样的,谁能想到你就是当初那个没爹没妈的乞丐?”
一阵哄笑后,旁边一人插嘴道:“表面再风光,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个养子,还不是得寄人篱下?”
“给别人家挣钱买命,你说你又能得到什么?要我说,你给人赚钱不如出来跟为兄混得了。前阵子去泰宁侯府的,也是关家那个小丫头吧?”
“你,当真没有一点不甘心?”
关思弦原打算推门进去,可她听到男人的这句话,却忽然顿住了。
喧闹声中,关颂却没有回应。
她的目光遥遥落在他的脸上,可兴许是来往身影阻碍的视线,她看不透他的神情。
关思弦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