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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那可就太不体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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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顺利寻到油灯的阁主,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示意三位少阁主可以开始各抒己见。
宇文眉浓开门见山,“此子断不可留。她会杀死很多人,也会害了很多人。”主守护的玄冥铠甲都遏制不住她的杀气。
持有朱雀神枪的乐正华迟,却持着相反的定论。
“多年过去,你依旧保持着大杀性,心性不改,难堪大用。这孩子好歹是一条性命,去留不由你我做主。而况,将来她会救下很多的人。”
主守的法宝迸发出青蓝色的光焰,宇文眉浓横眉冷眼,“她是腐朽大苍的拥护者,会为这个没落到无可救药的国家续命,使百姓们的苦痛延年益寿。”
擅攻的秘武腾飞着炽热的希求,乐正华迟赛雪欺霜,“她是挞拔玉真的继任人,开民智的利弊在她身上有所体现,腐败的果实落了地,会为干涸的大地孕育出新的希望。”
纵然是同一个流派的人,持有的意见亦会天南地北。
乐正华迟说:“她会引燃火种,率领一个由女娘集结而成的军队,给困守于锅碗瓢盆的妇女们捎去重生的冀望。她会引导思想的潮流,给她们麻木不堪的心种下觉醒的种苗。”
“然后在史册中被除名、抹黑,敲骨吸髓。”宇文眉浓扬声反制,“以一己之力,吸干了挞拔太后接近半生的布置,将之付之东流还不算,还一口气让女子本就低下的地位倒退一百年!”
“大厦将倾,非独木可支。理应抽刀断水,不可因噎废食。”
“兴亡百姓皆苦,换一个朝代,更易了君主,不过重蹈覆辙!”
站到高处的王者,看不到底下受苦受难的群众。能看见未来的明韵阁阁人,忽略了当今人们的伤痛。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明韵阁阁主叫停两位少阁主的争论,让唯一没有被分配到武器,也是三位继任者中最为中庸的一位——独孤弄离直抒己见。
独孤弄离上前,问了黄知善一个问题,“你想活吗?”
这个问题打记忆起,就一直萦绕在黄知善心间。镌心铭骨,形似萨满吟诵出的咒语,与她的生命线交缠。
只一句话,另外两位少阁主就心知她们在本次论题中落了选。
孤高的君主恃才傲物,下意识忽略底下托举着他的民众。明韵阁的人高瞻远瞩,瞧不见邻近苦苦挣扎的众生。
独孤弄离相较于其他两位少阁主,委实是过于中庸。
她的能力、才学方面各不突出,见识胆魄无一卓越之处,因而才没有被分配到两大法宝。
纵是如此,她依旧在备选阁主的名单之一。
独孤弄离是集大成者,方方面面的条件都能过得去。
做不出大的成绩,也犯不了大的差错,等挞拔太后倒台之后,稳扎稳打的她能带领明月阁渡过此难关。
新君主关于明韵阁的一系列清算,唯有在识别新任阁主的平凡的一刻,才会稍加缓冲,而不是一袖管撸到底,直要她们灰飞烟灭。
同样的,由于独孤弄离足够的平庸,方能体察到黄冠野服那颗碌碌无为,又惶惶不可终日的心。
黄知善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独孤弄离半蹲着身子,五彩绸缎遮住她的眼,却盖不住她一颗洞察先知的心。她吹燃了火焰,在点亮的烛火下,窥探到女孩未来的周折。
像是用短短几息,浏览完一个人千回百转的人生篇章。
由于翻阅的速度过于快捷,具体的细枝末节皆已遗忘。只留下大概的轮廓牵引,以及那么一丁点伤怀,没身不忘。
不由得为这人从一沿街讨食的乞儿爬到一呼百应的大将军而自豪,又为她后来一再下坠,似乎靡所底止的困境悲哀。
独孤弄离能理解黄知善在每个关口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黄知善并非生下来就是一个孤儿,却因地方势力割据,成了战火中的一分子。
就眼下而言,没有父辈长亲的她,生来脱离父权的压迫,不喜男儿的她,好似就不会落入夫权的箩筐,然而唯有君权,忠君护主的理念,经由七千年大环境的训诫与熏染深入人心,要在此时此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黎民不可能不为之受困。
历史上有几多军权在握的将领,因愚忠献祭一大家族人的生命。那意图展现自己的价值,靠一己之力打一场翻身仗的女孩,只会越发的受到限制。
独孤弄离早年随着阁主云游四方,听过不少奇闻异事。若她并非身有残缺,天命不永,必当策马持鞭,浪迹天涯,去争当那故事中的人。
奈何她已身处此等险境,只能活用尚有用处的耳,去倾听他人的历险趣闻。
其中,滋生出一个迷惑的矛盾。
她关注的究竟是故事中的人,亦或者波澜壮阔的故事。
身为先知的她,有机会将这一番奇幻冒险从源头处断绝,使人平稳落地的同时,抹杀了她云谲波诡的一生,那这个人,还是她为之赞叹的那一个吗?
种种顾虑,终将烟消云散。川流不息的江流终有一日会断流,连云迭嶂的山脉历经沧海桑田会被铲平,独孤弄离一只手点在女孩额心,发出横跨时空的鉴语。
“你会得偿所愿。”
宇文眉浓、乐正华迟二人正式落败,朝着她的方向,拱手作揖。
宇文眉浓直接陈情,“这样下去的话,明韵阁迟早会败亡。恐怕撑不过这个朝代。”
“怎么,历代王朝能够灭亡,翻云弄雨,一手促进皇朝建立,又指引着它们覆灭的我们就不可以?”乐正华迟倒是坦荡,一展宽袖,端端正正坐正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这一片争议声中,被点中穴位,昏昏欲睡的黄知善,问了独孤阁主最后一个问题,“那么,我到底是救的人多,还是害的人多?”
而新上位阁主只是看着她,在逐步分黑的视野中,传来一句隐晦的回复。
“这要取决于你自己。”
关于明韵阁几人的争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轻得就像晨间的雾一样,天一亮就蒸发了。以至于让人产生幻觉,疑惑当日发生的事情是否为真实。
人至少年,黄知善和秦有让在一座将要建成的大桥上,救下了险些暴死的童男童女。
她一招回旋鞭,把爱看热闹的、闹事起哄的父老乡亲,全扔进河里。
接着飞起一脚,把领事的人踹进湍急的河流,人一冒头,她就往下踩,人一冒头,她就往下踩,直到故弄玄虚的家伙袒露他中饱私囊的内情为止。
无辜的孩子她要救,为非作歹的成人她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警惕着,再不敢犯下同样的罪行。
而当她得知救下的孩子被明韵阁收取,阁主对她的造访避而不见之时,她开始困惑自己的行为到底是真心发自她的意愿,亦或者行走在他人为她编纂好的道路上。
黄、秦二人凭借高超的武艺,一腔壮志豪情,短短数年间,闯出了名堂,在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
经过她们的活跃,许多在女学受过教育的娘子们,受其启发,纷纷响应。她们远庖厨而入江湖,百花齐放,组建出一批浩浩荡荡的娘子军,统称为黄家军。
她们在军中以姐妹相称,人人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属,由此割断血缘的联结,集结成一个全新的大家族。
没有人会奴役她们的身躯,侵吞她们的果实,没有人能擅自安排她们的去处,随意决定她们的嫁娶。她们付出的血汗能够被瞧见,运力能够被认可,而不再是隐匿在家庭之中,一个面目模糊的无名氏。
黄知善与流落民间的轩辕重华相识,收吐曜、复荒城、除旧恶、开新河,加入的女兵越来越多,浩浩荡荡组成了百万之师。
此举引得朝野震荡,掀起轩然大波,由此加速了挞拔太后的末路。
有两盒由红布盖着的托盘连夜送到常寿宫,揭开来分别是三尺白绫、一杯鸩酒。它们被递到挞拔玉真身前,由一个尖细声线的老太监领头,招呼着被架空了权势的太后娘娘务必给自己一个体面。
“娘娘,听奴一句劝吧。您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可别到头来,头脑不清晰,反过来折腾折腾奴才。”
不然,若是由他们给她一个体面,那可就太不体面了。
“哦对,皇上要我问您一件事。”老太监掐着一手兰花指,牡蛎一般拧巴的老眼眉飞色舞。“死在您倾尽全力培养的学子们手下,您心中是何滋味呀?”
分明是嘲讽的话语,却变相证明了她倾尽一生推动的事业有垂成之功。挞拔玉真双手端起杯盏,一饮而尽,“我心甚慰。”
同年,东壁谷彭传师逝世,轩辕重华遇袭,黄知善击杀了来袭的刺客。
刺客和东壁谷医女装扮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统一颜色的装束,一巾帕子遮住面容。黄知善利落地一抬手,甩掉鞭子上沾到的血。
袭击者中招时的神情震惊而哀痛,引发她的疑惑,她突发奇想,摘取下那人的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