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八条船你总要翻》照花影

42、大地之母要出来了

　　冥河和红璞大瀑布接壤，灭世危机蓄势待发。

　　明韵阁弟子梅若学谨遵少阁主吩咐，助力苦明方丈度过天阿寺难关。

　　她在少阁主与贺欢宫齐力捉拿、审问细作间隙，找出被贺欢宫细作徐风特地藏起来的慧怡方丈遗骸舍利子，交予苦明方丈。

　　苦明方丈望着老友化身的遗骨，百感交集。多年交情，融为一声慨叹。

　　远处钟楼、鼓楼的示警，证明事态紧急，势不容缓。再多的遗憾、伤怀，只能先暂且按下不表。务求让生者得生，死者安息。

　　打定主意的苦明方丈，最后一次向史称能定风波、掌乾坤的明韵阁传人问话，“原谅老衲的冒犯，还请施主再陈述一次你预见的情境。”

　　怀疑用命数谋取天机的明韵阁术法，相当于质疑她们自幼打基础的才学本领。纵使对方是颇负名望的禅师亦是相当。

　　奈何梅若学预知到的场景太过于惨烈，要阻止预示付出的代价，须得对方的性命、灵魂，世世代代来抵，那她的尊荣就可稍稍搁置一旁了。

　　因此她仅是轻轻扬起下巴，坦然相告。

　　她看见天阿寺坐落的地段分裂，大地之母恍若生产般，宽松的肚皮裂开狰狞的豁口，居住在上面的生物全部掉下缝隙。

　　她看见以寺庙遗址为中心，邻近的山脉逐一沉降，高大的树木大排大排倒塌。

　　随处可见的裂缝要万里山河都沉陷，名胜古城沦为一片废墟。奔涌的红璞大瀑布泛滥成灾，混杂着数不胜数的肉泥，在冷肃的冬阳下散发着阵阵恶臭。

　　她看见酆都之门大开，无千无万的亡魂顺流而下，取代原先盘踞着大地的生灵。

　　阴阳秩序从此被扰乱，生命的重量被重新定义。

　　崎岖的地缝会再弥合，像是大型针线粗陋地缝合一道道丑恶的疥疮。完整闭合的瞬间，自针脚溢散出以血浆组成的红河。

　　有的人类夹在地表和地底当中，上不上，下不下，像是地里长出的奇异果蔬，直到压迫到极点的器官骤然爆裂，阻断了残留的呜咽。

　　在地底夹缝生存，侥幸存活的百姓们声声哀鸣。呼啸而过的风浪荡，能听见他们渺茫的呼救声。

　　“敢问姑娘一句，有了这颗舍利子，再加上我、同化，乃至净显住持化身的舍利子坐镇，往后我们四人的灵魂自愿驻留此地，永生永世超度亡灵，能否有效地遏制住奈落现世?”

　　“能，也不能。”梅若学给出了棱模两可的回答。

　　明韵阁众人分开运算和共同占卜过，得出的结论不一。她们预算的未来并非是定数，变量时时更新交替。

　　梅若学只能告诉苦明方丈，他的作为在一定期限内能稳住大局。

　　高贵如神明会陨落，飘渺如魂魄会消散。生存与消亡是天神在世都解决不了的亘古难题，自然不可避免地包含着以自诩万灵之长的人类。

　　“无碍。”苦明方丈合并两掌，平静地接受了以牺牲自我为前提的定局。“只要能为众生争出得这一线生机，足矣。”

　　“苦明方丈。”

　　通过卜算之术，觅得主持和尚们共同保守的秘密，梅若学思量再三，出言游说。

　　“您和几位德高望重的主持和尚、住持，一同抚养了那落迦。予他衣食住行，教他舍生取义。现如今，正到了他回报的时辰。”

　　“有一本万利的举措，事到临头，缘何不用？”有了他，阻止灾厄成功几率大大提升。当初不也是由此提炼的那落迦嘛。

　　用？苦明方丈摇摇头，“一本万利是用来形容市道之交，而不是真切地实施善行。”

　　早前他们为幽魂残魄外溢的心腹大患，接收了黄、秦两位施主的意见，把那落迦当做封闭奈落之底的道具。

　　他与慧怡、同化和净显住持费劲心力，剥离出十八层炼狱的核心，赋予他人类的皮囊。

　　他们教导那落迦为人处世的道理，要他择善而从，明是非、知礼仪，好让他心甘情愿地用他们教养出的慈悲心肠，以肉体凡胎之躯，作为人柱，世代镇守冥河。

　　连名字都取了那落迦——地狱的梵文，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那落迦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养育他的动因。

　　然，人心都是肉长的，遑论天天吃斋念佛，诵经超度的几位高僧。

　　随着相处的日子渐长，四位僧人体察出了自己的谬失。

　　地狱是万灵的业障所化，孩子是世态人情的镜子。
　　若抚养者心机深沉，本着索取的缘由去抚养孩儿，最终只会得不偿失，回馈出一片同样机关算尽，重利薄情的地狱。

　　他们险些毁了一个无辜的孩童，以及自己剃度出家的来由。

　　差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四人，放下叵测的心思。

　　他们学着将那落迦当做寻常孩童看待，教他识字穿衣，从牙牙学语到健步如飞。

　　起初反对声最大的慧怡更是手把手教学，收那落迦为徒，尽心尽力督导，和颜悦色相处。

　　可想而知，他们越来越不能把那落迦当做单一的关闭阀门的钥匙。
　　就算是请来贺欢宫，意图狠下心，实行到最后一步的慧怡，到底是不忍心下手。
　　他没法对亲手养大的孩子无动于衷。这约莫是慧怡的死因了。

　　那个撺掇慧怡自愿赴死，删除贺欢宫宫人记忆的人，他有些许眉目。而事急从权，没有抓内鬼的余暇了。

　　“劳烦梅姑娘将慧怡的舍利子放在东方大殿的宝生佛前。”
　　事不宜迟，迟则有变。苦明方丈捞起僧袍，坦荡入座。金色的佛光沿着他周身扩散开，没多久遮蔽南方大殿。
　　同一时刻，西方大殿荡开金色的光辉。

　　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监院，目睹两座殿堂发散的光芒，眼眶发热。

　　当了大半辈子僧侣的他，自然明白佛光闪烁的寓意。他收拾好悲戚的面容，凝神静气，整肃僧人。随后调拨人员，疏散住客，安排好后续事务。

　　徐风隔着房门，瞥见万丈金光，心下揣摩。

　　三道光芒传来的方位，分别是南、西、东方。对应着五方佛佛殿的东方香积世界不动佛、南方欢喜世界宝生佛、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无间炼狱是众生恶业的化身，纵有地藏王菩萨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舍尽德行救度，亦是自陷永劫。

　　蚍蜉撼树之举，不过尔尔。他们不会以为真会有成效吧？徐风嗤笑，“效仿五智佛镇守十八层地狱，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不求感召百万阴魂，解除业力，要游荡的幽灵超脱。但求尽人事，听天命，俯仰无愧。”听到钟声当下，司徒景安打废了徐风手脚。

　　她派遣恒天以外的师妹去往寺外察看情况，人质问徐风，“那你呢？听到师父其实是将你当做下一任继承人培养，怕你遭遇不测才刻意隐瞒。你还要一意孤行，肆意妄为，辜负她老人家对你的期望？”

　　徐风张口，往她脸上吐唾沫。

　　司徒景安眼疾手快躲掉了，还顺带捞了病歪歪的少阁主和慢半拍的恒天师妹一把。

　　“早干嘛去了？”不提还好，一提徐风满肚子的气无处发泄。“娃死了，知道奶啦？咋不等我弑师灭门，重塑宫规再来说道说道？”

　　她未能感应到的，就是莫须有。
　　师父藏着掖着，不公告天下，叫她风风光光，耀武扬威，就是没有认她为继承人！
　　难不成还要她痛哭流涕，感激涕零不成？

　　徐风运气，令浑身经脉倒错，嘴角登时流出一行鲜血。人命悬一线，尚且愤愤不平。“师父误我！”

　　十几年的同门情谊尚在，岂是短时间能轻易割舍。恒天禁不住上前扶起她，“师姐……”
　　司徒景安下意识上前，踏出一步，忍住了，面有不忍。

　　徐风的手扭成鸡爪形，就用嘴去咬恒天的咽喉，出了腹腔一口浑浊的恶气。她咬得师妹喉咙鲜血淋漓，仍旧不肯撒口。
　　恒天自觉皮糙肉厚，见师姐气息奄奄了，就仍由她咬着。

　　满口的血腥味浓重，徐风瞅着油盐不进的师妹，倏然丧失了兴致，“廓清门掌握了贺欢宫的攻防图，不日就要攻打山门。”

　　“此话当真？”恒天当即抓住她的手。

　　“信不信由你。”她的话撂在这了。反正她们手头又不是没有可以验证真伪的人脉。

　　奄奄待毙的徐风，给人留下不亚于霹雳火袭击的消息。她才不是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大善人。
　　她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命垂一线了，还要看贺欢宫这群伪君子作何抉择。

　　选吧，是拯救近在咫尺，和她们毫无瓜葛的天阿寺，还是立马回援，救助相亲相爱的贺欢宫……她到了阴曹地府底下，都会期待她们的选择。

　　寒酥压顶，甜柿梢头。

　　超度完葛勤双的净显住持，在贺欢宫宫人到位，帮忙清理意图踏入寺庙的精怪后，脱离群体，独身前往北方莲花世界不空成就佛殿。

　　少时，四道金光辐射大地，镇住沸腾的红璞大瀑布。无数亡魂在水里排兵布阵，哭嚎着、嘶鸣着，呼唤地面的生灵踏入冥河，与他们共沉沦。

　　这动静惊动了在灵台神魂交融的凤萧声和那落迦。
　　待他们抽身而出，人间已换天地。那落迦只看了一眼，就醒悟过来那四道金光的来源为何，时下大恸。

　　阴阳阵破、幽冥侵蚀，四位高僧圆寂，民众在监院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地撤离。

　　没等凤萧声从频出的突发状况中，理清楚头绪。一只赤红巨爪就从洪流底探出，一根骨节足有六寸长，一挥手就能拍掉一座宝殿。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被扶着出门的纪岁少阁主见状，“大地之母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