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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多歧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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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孙文几人能寻到客栈,“乔十一”的底细想来也被调查清楚了。
就算仙门懒得查她这等凡人的身世,也有大把的官员等着捧仙人的臭脚,争相把乔十一的身世列成单子呈递上去,生怕分不上热乎的羹。
易渡桥如今是个才进京的乡下姑娘,遂没行礼,神色上恰到好处地挂上些好奇,频频往孙文的脸上瞟:“仙长,大人他真的死了吗?”
孙文正色道:“是。”
好奇之色顷刻间烟消云散,易渡桥的脸色白了几分,没站稳似的,向后退了半步,半晌才道:“……可昨日他还好好的呢。”
看样子是被吓到了,孙文脸色缓下来,想上前安抚两句这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姑娘。
忽地,门口噔噔噔地跑进来个小弟子,横在他与易渡桥之间,拱了拱手:“师兄,师叔要亲自问话。”
此时的大理寺格外热闹。
大理寺卿等一干凡人官员正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享福,大堂中原本的位置被问天阁的人占了个干净,远远望去白花花一片,活像个仙气飘飘的棉花田。
易渡桥站在堂中,身旁的打更人颤颤巍巍地跟了过来,与她一同躲在孙文身后。
她没管吓破了胆的打更人,心思急转:京兆尹已经答应了将她加进大选名单,吴伯敬求个安稳都来不及,哪还能杀他?凶手必定另有其人。
但凶手为什么要杀京兆尹?
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乔十一这个乡巴佬看不了大选的热闹?
孙文在外门弟子里再有资历,见了这位内门来的师叔也得规规矩矩地行礼——灵力比话音先到,轻飘飘地把他的手托了回去。
“得,礼留着给你师父行去。上次见你还没筑基,这会都混成孩子头头了,挺出息啊。”
再熟悉不过的嗓音落在了耳朵里,易渡桥的眼睫微微一颤。
徐青翰说话向来没个正形,孙文一介小辈也不敢随便接话,憋得像吃了二斤黄连:“多谢师叔提拔。”
“这么说,后面那俩是给我的谢礼?”
徐青翰也不谦虚,理所当然地受了他的谢,抬起手向旁边挥了挥,“我看看,这都是谁?”
孙文忙接上话茬:“这位是发现了尸体的证人,这位是京兆尹的亲戚,昨夜刚和京兆尹见过面。”
徐青翰笑道:“我记得你还有个父亲。不是说从江南一起来的吗,抛下你自己出去玩了?可不够义气。”
低着头,易渡桥的脸埋在了阴影里,怯怯地道:“家中还有水田要打理,我爹便先回江南了。”
吴伯敬当然没回江南。两人事先通了气,决定让他先去京兆尹府查上一查,易渡桥则跟着问天阁一道探听情报,想办法把他们两个从嫌疑人里择出来。
徐青翰顶着张二十来岁的年轻俊脸,问:“留你一个人在这,伯父放心?”
易渡桥:“……”
她想不明白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往脸上刷绿漆,昨日是管京兆尹叫表兄,今天是管吴伯敬叫伯父,修道久了还真忘了自己年方几何了?
遂点了点头:“当时以为有京兆尹大人照顾,我爹自然是放心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咯。”
徐青翰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把手,意味深长道,“乔姑娘,我长得又不丑,低着头做什么?”
易渡桥依言抬头。
徐青翰噎住了似的,陡然噤了声。
堂内落针可闻,弟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均是转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没一个敢开口说话的。
易渡桥平静地看着高坐堂上的仙人。
重逢此刻,她心定如静湖。
他的面容还和人间的世子一样,鼻梁高挺,眼睛天生带着笑,在堂上吊儿郎当地跷着二郎腿,身子恨不得扭出来九九八十一道弯。
身上的衣裳也没变,所用的料子前些日子里她在裁缝铺里见过,一瞧便是最时兴的绣样绸缎。知道的是仙山上的徐长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永安城里哪家的公子哥。
徐青翰瞳孔微颤,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视线在易渡桥的脸上巡弋了半晌,转而落在了衣服上。
陡然松了口气,他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地喃喃道:“……她从来不喜欢穿红色。”
易渡桥只觉得好笑,堂堂问天阁长老,还怕她还魂回来寻仇么?
但有句话倒是说对了。
她分了一瞬的神,她这身红衣还是吴伯敬带她来永安挑的,说是花样老气,正配乔十一的身份。
一个迫切地想借大选变成凤凰的乡下的姑娘,眼界或许不高,才会让裁缝铺的老板逮到机会把过气的式样推销出去。
但乔十一定然会选红色。
如此张扬的颜色,才是她行走永安的底气。
话音太轻,孙文在下首没听清,下意识追问道:“师叔说什么?”
徐青翰想通了什么似的,摆了摆手,又露出了他那颇为不着四六的笑容来:“小孩子少听不该听的。乔姑娘行行好,和我说说,你昨日都和京兆尹讲了什么话?”
易渡桥一五一十地将实话说了,只是把吴伯敬“补身子”的药润色了下,成了颗乡下人用药材根子混成的假药。
闻言,徐青翰的眉梢微挑:“你俩胆子倒大,也不怕京兆尹他老人家吃坏了肚子窜个三四五六天。哎,要是他回过味来找你们算账,把你爹扔大狱里吃板子怎么办?”
易渡桥:“……”
她越听越觉得熟悉,咂摸了会想起来了,这不是老侯爷总用来吓唬他的话吗?
年纪小的时候或许还有用,用多了就不好使了。
反正易渡桥是没见过徐青翰有怕的时候,管你定远侯在房底下怎么追着骂,当年该揭的瓦是一片没少揭。
谁曾想兜兜转转,徐青翰拿这招来吓唬她来了!
她深吸口气,飞速撩起眼皮觑了眼徐青翰的神情,捏着把嗓子颤颤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想去大选看看才铤而走险的,仙长不要怪我爹爹!”
说罢,犹嫌不足地撩了袍子往地上一跪,膝盖磕出沉闷的响声,“要罚便罚我吧。”
徐青翰来了兴趣,往前压了压身子:“下大狱也行?”
易渡桥紧闭着眼挤出点哭腔:“只要不牵连乔家,仙长,求求你了,想把我怎样都行!”
美人的眼尾泛着红意,着实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江南美人图。
连说话也不像,她才不会向人求饶。
徐青翰只觉得索然无味,懒懒地靠回了椅背上,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了一旁的打更人。他看着打更人,话却是向孙文问的:“除了死相,他还知道什么。”
孙文应道:“还说京兆尹念叨着长生二字。”
徐青翰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我知道。”
被话一堵,孙文张了张嘴,当即成了个哑巴。
平常再如何插科打诨不正经,徐青翰也是个实打实的元婴中期,呼口气都能把在场的一堆花生豆似的筑基扬了。孙文只觉得空气刹那间凝固了下来,连呼吸都困难。
倒霉催的打更人更是翻了白眼,往旁边噗通一声栽倒下去。
易渡桥的修为稳稳压了徐青翰一头,自然没觉出来不妥。幸好她这会跪着,别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站起身,徐青翰一甩袖子,绣着的金线差点没晃了弟子们的眼。
花团锦簇的徐长老下令道:“随我去府里瞧瞧。”
孙文把“那地方我没查出来东西”咽回了肚子里,决定不去讨师叔的骂,伸手把半死不活的打更人捞了起来,吩咐人把他送回家里好生看管,又转而想捞跪在地上的易渡桥。
易渡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孙文大眼瞪小眼。
孙文:“……”
他半尴不尬地收回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永安城中热闹非常,衬得京兆尹府中格外安静。仆役侍女躲在房中,只敢推开道窗缝窥视着不请自来的仙人们,间或夹杂窃窃私语,商讨着接下来的去向。
京兆尹正妻早亡,只有一个妾室与她所出的庶女。
“没人继承家业,也难怪他一听长生就疯了魔。”
孙文小声接话:“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追求寿数想来情有可原。”
那妾室正抹着眼泪迎出来,闻言哭得更凶了,柔柔地往徐青翰面前跪下来,扯着衣角道:“仙长,我家夫君被人所害,你可得替他做主啊!”
徐青翰正在纠结要不要把衣服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又被另一只小手抓住,他低下头,看见个跟着跪下来的小姑娘,眼睛红肿,也是哭过的。
“请仙长替我爹做主。”
她直直对上徐青翰的目光,“若仙长能还人公道,阿瑶定会报答。”
“哦?你要如何报答我。”
阿瑶坚定道:“肝脑涂地赴汤蹈火,阿瑶都在所不惜。”
徐青翰笑了:“我自己有肝脑,可不用你再给我一份。这案子我接手了,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小阿瑶,你和你娘亲知不知道最近府上有何异常之处?”
妾室环视一圈,涂着蔻丹的指甲向着易渡桥一指:“就是她!”
还没等易渡桥分辨,阿瑶先拦下了她娘亲的手,摇头道:“如果乔姐姐有嫌疑,仙长便不会带她来了。”
她还想争辩,阿瑶又开口:“娘亲,你也哭累了,回去歇一歇吧。”
妾室沉默了会,竟真听了她的话,唤来侍女扶着她离去了。直到目送她回了房间,阿瑶才跪在地上深深磕下头去,“仙长,爹爹死的那晚,其实……”
“其实我看到了个鬼修。”